楊緒流產(chǎn)了。

    即使秦顧已經(jīng)在剛剛焦急的等待中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聽到此刻醫(yī)生給予的確切結果時，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他沒想到楊緒原來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了，更沒想到他和楊緒的孩子，就這么沒有了……

    而更重要的是，楊緒如果知道這個消息，一定不會原諒他的，畢竟這次的意外里，還有他不可推置的一份過錯。

    到底該怎么辦……

    秦顧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起來，他頹然地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聽到流產(chǎn)這個令人意外的答案，楊緒的姑姑心里雖然不好受，但從醫(yī)生那兒問出楊緒沒有大礙，也總歸是松了口氣。她見秦顧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便到他旁邊坐下，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秦顧，別太難受了?！?/br>
    秦顧聞言眼圈慢慢紅起來，他啞著聲說道：“媽，如果我不來找他，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br>
    “別這么想。一會兒進去了，你好好安慰安慰緒緒，他一直都想要個孩子……”

    秦顧當然知道楊緒一直想要個孩子，他也知道楊緒多么在意生育這件事，對方是不會允許由于自己的過失而就這樣流失掉一個生命的。

    “媽?！鼻仡櫤鋈婚_口打斷她，“您別告訴楊緒流產(chǎn)的事，行嗎？”

    “這……”楊緒姑姑有些錯愕，“畢竟是緒緒的孩子，還是要讓他知道……”

    “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不會原諒我的?！?/br>
    “秦顧，這也不能怪你，誰都不想發(fā)生這種事?！?/br>
    “媽，算我求您了……”秦顧轉向她，眼里是迫切的懇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著她，“您也不希望楊緒難過吧，如果他知道孩子沒了，一定會很痛苦……我不忍心他這么難受，媽……”

    姑姑為難地看著秦顧，雖然她不想隱瞞楊緒，但確實也不想讓兩個人都為之糾結痛苦，所以最后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但當秦顧和楊緒姑姑一起進入病房，看到已經(jīng)醒過來的楊緒那雙沉寂如一潭死水的眼睛時，他就明白，再怎么隱瞞也無用，楊緒已經(jīng)知道了。

    “緒緒……”

    楊緒姑姑為緩和氣氛首先開了口，“感覺怎么樣，哪里痛嗎？”

    楊緒輕輕地搖搖頭，沒有做聲。

    姑姑看了一眼秦顧，走到楊緒的病床邊坐下，挨著他柔聲問道：“緒緒，想吃什么？一會兒叫秦顧出去買給你?！?/br>
    楊緒又搖了搖頭，他微微側過臉看著窗外晴朗無云的天空，漠然道：

    “媽，我想和秦顧離婚?！?/br>
    旁邊站著的秦顧身子一僵，被楊緒突如其來的話砸的暈頭轉向，如果放在之前楊緒說這種話，他只會當做耳旁風一般，因為楊緒沒有可以任性的理由，只要秦顧不答應，那他毫無辦法。

    可現(xiàn)在……

    還沒等楊緒姑姑開口，秦顧就搶先說道：“楊緒，我對不起你……”

    秦顧眼中先前蓄滿的淚水此時終于決堤，他在楊緒的病床邊蹲下身，輕握著對方打著點滴的手，低泣道：“這都怪我，全都怪我，我知道錯了……”

    楊緒沒有轉過頭，而是沉著聲又重復了一遍：“媽，我要離婚。”

    “楊緒，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秦顧握緊楊緒的手，哽咽道：“我會好好補償你的……楊緒…我不能沒有你啊……”

    楊緒臉上沒什么表情，像是絲毫不為之所動。

    “緒緒，秦顧也知道錯了……”姑姑見秦顧哭的可憐，她雖然不清楚他們之前是為什么鬧脾氣，但一定不是些了不得的大事，因為楊緒和秦顧十多年的感情皆是知根知底，最終還走到了一起，又能有什么不可調(diào)解的矛盾呢？

    “你就原諒他這一次，我以后和秦阿姨他們一起監(jiān)督他，好不好？”姑姑從包里取了紙巾遞給秦顧，讓他擦擦眼淚，“我是看著秦顧長大的，他是個好孩子，就是有時候耳根軟了些，性子也軟，但你只要管的緊點，秦顧也樂意由著你，是不是？秦顧？”

    秦顧連忙點頭，他邊用紙巾擦著臉，邊悄悄去看楊緒，卻見對方依舊兩眼沉沉地望著窗外，看不出是什么反應。

    姑姑這時候對秦顧使了個眼色，讓他起身出去了。

    門被秦顧關上后，病房里只剩下姑姑跟楊緒二人，她幫楊緒捻了捻被角，緩緩開口道：

    “緒緒，媽知道你難過，但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咱們就向前看。說實話，當初接你回來其實頂了不少壓力，但我就看準咱們緒緒又乖又懂事，非要領來給我當兒子的，后來大家也都喜歡你，包括秦阿姨跟秦叔叔，還要你和秦顧訂了娃娃親。你也知道他倆是我的老同學了，幾十年的交情，我當時想這下可好了，親上加親，以后我得多幸福啊，當然我最希望的是你幸福。高中畢業(yè)之前其實都是我們給你倆留下的考慮時間，可你和秦顧這么多年過去仍選擇在一起、選擇結婚，就說明你們是很契合的一對……雖然結婚和戀愛不太一樣，但你們的婚姻比其他人的要少去很多煩惱，既然如此，就更不應該為點小打小鬧就吵嚷著要離婚，離婚又不像談戀愛時兩個人嘴上說說就分了，而是關系到你和秦顧身后的兩個家庭的事，緒緒，你也是成年人了，做決定前要多想一點，想一想這個決定所帶來的后果是什么，到底值不值得你這樣做，以及會不會給其他人帶來麻煩?！?/br>
    楊緒的眉毛起先還蹙擰著，到最后還是放棄一般地放松了自己的表情，他聽著聽著，把眼睛閉上了。

    姑姑知道他聽進去了，又撫了撫楊緒的肩，柔聲說道：“之后我讓秦阿姨好好教育教育秦顧，保準他乖的像綿羊一樣，不會再犯。不管怎么樣，只要你愿意，孩子還是會有的，你不是喜歡小孩嗎，生幾個都沒問題，媽幫你帶都行……”

    “我想休息一會兒?！睏罹w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有點困了……”

    “好好，你休息，我晚點來看你?！?/br>
    楊緒的姑姑又囑咐幾句，起身離開了。

    之后的數(shù)小時里，沒人再來打擾楊緒了，大家都知道他的狀態(tài)不好，需要好好地休息調(diào)節(jié)一番。

    下午的時候，護士給楊緒才換過藥，他正躺在床上發(fā)呆，忽然有人推門而入。

    來人是一位打扮平凡的中年婦女，她身形瘦削，眉眼格外地凌厲，看上去竟同楊緒有幾分神似。

    女人左手提著飯盒，右手拿著果籃，一進來放下東西，就去拉敞開窗簾窗戶，嘴里喃喃道：“怎么窗戶連個縫也不開？”

    楊緒看著她，沉寂一天的表情終于有了幾分松動，他睜大眼睛望著女人，生怕錯過一分一毫，他看著這個走到旁邊的小桌前把飯盒打開的女人——她叫王琳，是楊緒的生母，是與他有著血緣關系的母親。

    “你姑姑叫我來的……我給你熬了小米粥，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愛不愛喝?！蓖趿諒拇永锬贸鰩讉€咸鴨蛋，但躊躇片刻又將它們放了回去，她怕楊緒現(xiàn)在不能吃這些，只是記得對方小時候愛吃，就下意識地帶來了。

    而在一旁躺著的楊緒覺得很奇怪，明明與王琳十多年都未生活在一起，可此時此刻，他像是又回到小的時候那為數(shù)不多的恬淡時光，即使楊緒用不愿意回憶過去，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那段日子里也有令他無比懷念的記憶，而且無一例外全是與母親相關。

    這才是他的mama，是本應該陪在他身邊，給他關懷和愛的mama。

    楊緒想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緒，可他的嘴唇顫抖著，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溢出，他聽見自己哽咽的聲音自然而然地流泄出來，里邊還夾雜著nongnong的委屈：

    “媽…我…我害死了他……”

    楊緒眼睛逐漸全然模糊起來，他的面頰不一會兒就全濕了，楊緒這時終于難以自抑地哭出聲，“我害死了他，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

    在楊緒的眼中，這次的流產(chǎn)與殺人無異。他懷揣著一個生命的那一刻起，就等于他擔上了應有的責任，可他卻干了什么？連自己懷孕都不知道，甚至還因為過失讓一個生命就此凋零。他還記得自己摔倒在地上時，肚子是那樣痛，痛的讓他恨不得就此暈死過去，但也許這便是那個脆弱的小生命在臨亡前所經(jīng)受的痛苦，因為憤怒，因為不甘，所以將這痛苦與折磨傳給了毫不負責的楊緒，當做懲罰，也當做讓他永生難忘的告誡。

    王琳見楊緒哭的那樣悲傷，也忍不住難過起來，于是默默地坐在楊緒旁邊，努力將自己將要流下的淚水憋回去，輕聲安慰道：“也許是因為他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就這么早早地回去了?！?/br>
    楊緒不想讓王琳看到自己的窘態(tài)，于是用被子掩住臉，無聲地流淚。

    “如果你想他來，一定還有機會，你還年輕……”

    “那我呢？”

    楊緒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地傳出，“當初我一定也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那為什么我沒能回去？”

    王琳知道楊緒怨她，她抹了抹淚蒙蒙的眼睛，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回答道：“因為我想要你來的愿望太迫切，你又太乖，所以就聽話地出來了。可我那時候很天真，以為靠別人就能活好……我現(xiàn)在是明白了，在這世上，一切都要靠自己，不然總會被逼著做自己本不想做的事?！?/br>
    楊緒沒有說話，王琳卻繼續(xù)說道：“楊緒，我就希望你以后能開心，能健康。你還沒有意識的時候，聽我的話來到這個世上受苦，是我對不起你，但現(xiàn)在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你以后能為自己活一次，不要像我……”

    王琳沒再說下去了，楊緒知道她在流淚，在懊悔，于是他輕輕握住了王琳垂在被邊的那只很是粗糙的手，久久都未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