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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躺在樹下的軟草間,包袱枕在她頭下,身上還披著一件墨綠色的暗紋外衣,只摸一下她就知道這是上乘的料子。 她起身將外衣疊好放在包袱上,這應(yīng)該就是昨夜救她一命的那人的東西吧,雖然身體觸感的溫柔已經(jīng)不在,不過最后那一刻那種安心的感覺,小叫花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 山間的大霧已經(jīng)散去,有淺淺的聲音由遠及近,小叫花轉(zhuǎn)過身去,高大的年輕男子已經(jīng)站在她眼前。 他將手中紅色的果子遞到她面前: “山上沒有其他東西,這果子很甜?!?/br> 小叫花長這么大還沒有聽到過這么好聽的聲音,這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測: “你是神仙嗎?” 她沒有接過水果,而是一點也不膽怯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是了,昨夜能在這么高的樹上接住她,還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世間凡人都不可能擁有的。 “你見過神仙嗎?” 男子的手沒有伸回,他沒有回答反而反問了小叫花一個問題。 看出他的堅持,小叫花接住了那紅色果子,咬了一口,滿嘴留香。 最奇特的是,小叫花居然感覺自己一瞬間精力充沛,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 她像餓極了似的三兩口就將果子吃光: “沒有,但我知道你是?!?/br> 男子笑了笑,撫手揩去她嘴角的紅色果汁,他這個動作做得及其自然,一點也沒有因為站在面前的是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叫花就有所保留。 “我不是神仙?!?/br> 男子十分坦然的糾正小叫花的話,神仙那么高貴的身份他從來不會奢望。 “可是你會飛,你的聲音還那么好聽,還有剛剛我吃的果實,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那是天上才會有的東西!” 小叫花急于辯解,一股腦將他與凡人的不同都說了出來,在看到男子又輕笑了一聲后馬上補了一句: “你笑起來還那么好看!” 在小叫花眼里,這也能成為他是神仙的理由。 “世間美人多如過江之鯽,小姑娘,你看錯了。” “我沒有,你看你連我是女子都能認出,我喬裝打扮這么久,那些凡人就認不出!” 年輕男子似有些無奈,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你到這莫哀山上來干什么?” “我娘病了,郎中說只有神仙能治,你是神仙吧,你能治我娘親的病吧?!?/br> 小叫花的語氣里已經(jīng)帶著些懇求,她這一年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她害怕聽到不一樣的答案,可男子還是說了: “我不是神仙,” 小叫花的臉立刻垮了下來,眼里的瞳眸也失去了光彩。 “不過我倒是懂一些岐黃之術(shù),你娘的病,我要看過之后才知道能不能治?!?/br> 那絲光亮又回到了小叫花眼睛,她的神情也瞬間充滿了希望: “太謝謝你了,仙人你……” “我姓君,名千行?!?/br> “千行!我姓依,名琳香,你叫我琳香就好了!” 依琳香激動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一想到她娘的病有得治,簡直比中了頭彩還興奮。 “嗯,琳香。” 君千行依照她的要求叫了她一聲,那是依琳香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這么好聽。 “那千行,我們現(xiàn)在就動身吧,你會飛,是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到京城?” 依琳香看到書上寫的那些神仙都是捏個仙訣一道光就能飛好遠好遠。 “恐怕不行,我有傷,暫時不能運功?!?/br> “你受傷了?嚴重嗎?” 依琳香將君千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氣宇軒昂,英俊非凡,一點也看不出哪里受傷的樣子。 “還好,這幾百年來我都在這棵菩提樹上修行,能化形了?!?/br> 昨夜那么緊急的情況下他完全沒有考慮任何后果就化為人形接住了她,幸好,他能維持人形了。 “化形?你是妖?是樵夫口中的蛇妖?” 書上說的只有妖怪才需要化形,再想到樵夫在這樹上遇到的那條巨蛇,跟眼前的青衣男子是如此違和! 君千行沒有否認,只問: “你害怕嗎?” 依琳香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她想象了一下樵夫口中描述的身子跟澡盆一樣粗的巨蛇: “那你會吃人嗎?” “不會,我靠天地靈氣修行?!?/br> “那我不怕?!?/br> 君千行能看得出,雖然依琳香這么說,眼睛卻不敢與他的眼神對視了。 盡管這樣,他也不想說一句謊話來騙她。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君千行默默俯身撿起地上的墨綠色外衣穿上。 依琳香正想開口說點什么,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個風風火火的女子聲音: “公主!” 身未到聲先近,隨后依琳香就看到了那個五彩斑斕的女子。 她一身彩衣,頭發(fā)都用五彩繩編成小辮,一起梳到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女子一把撲在依琳香身上,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 “公主,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阿彩呀,你最喜歡的小彩蛛呀!” 依琳香滿臉的疑惑: “不好意思,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公主,也不認識你。” 以她的身份,充其量算個郡主,那還必須得是皇帝欽點的才行。 “你怎么可能不認識我呢?公主,我是小彩蛛啊,那些你把我放在手心玩耍的日子難道也忘記了嗎?” “……” 依琳香感覺腦子有些跟不上耳朵了,她沒聽錯吧,把眼前跟她差不多高的女子放在手心玩耍?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你真的是認錯人了,我叫依琳香,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公主?!?/br> “對了公主,你沒見過我化形后的樣子,你等著我馬上變成原形給你看!” 依琳香驚訝的瞪大雙眼,她正想看看面前的美艷女子到底能變成個什么樣子,一只骨節(jié)分明蒼勁有力的手卻一下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一陣異香圍繞在她鼻尖,下一刻她就暈了過去。 君千行抱起她慢慢將她放在樹下靠好,才轉(zhuǎn)身對地上碩大無比的五彩蜘蛛說道: “真正的祈幽公主已經(jīng)仙逝,她是她的轉(zhuǎn)世,她不記得前世的任何事情。” 阿彩恢復(fù)了人形,十分警惕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沒過多久她就想起來眼前男子的身份。 “是你,赤練蛇!公主怎么就仙逝了?她明明那么強大?!?/br> “這些都是前塵往事了,倒是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其他幾個毒物呢?” “我一直在離這里三百里外的盤絲洞修煉,昨夜我就聞到公主身上的氣息,今天早上更加明顯,我自然要趕過來看看,沒想到真是公主! 其他人我不知道,當年下天庭的時候我們都各自飛散了。” “她現(xiàn)在只是人類,她什么也不記得,你不要嚇到她,如果你一定要跟著她,保護好她就是?!?/br> “我是她的寵物我肯定是要跟著公主的!” “那從現(xiàn)在起你就該吧稱呼換一換了,還有,以前在天庭的事一件也不要提起?!?/br> “赤練蛇!你也是公主的寵物,你憑什么命令我?” 性格直爽的阿彩有些不爽了,大家都同類同身份,為何這條小蛇就能對她氣指頤使。 “我沒有命令你,只是你的性格如此直接,琳香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你這樣下去她會發(fā)現(xiàn)的。” “可她始終是天庭的公主,她總會回去的。” “天庭五百年前就沒有公主了,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凡人。” ------ 依琳香是在聞到一陣清新的氣息后醒來的,剛剛的昏迷好像只是一個夢一樣,她看了看眼前的二人,那個叫阿彩的女子并沒有變回什么原形。 “公……小姐,我叫阿彩,我雖然是妖,但我不會害你的,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阿彩走近依琳香身邊,想扶起她又有些顧忌的收回手。 依琳香自己站起了身,面前的女子實在太奇怪了,剛剛還大大咧咧現(xiàn)在就好像被誰訓(xùn)斥反而有些畏畏縮縮起來。 她看了一旁的君千行一眼,也沒有開口多問,對阿彩道: “陪著我干什么?我們素不相識,而且我來這莫哀山是想找能幫我娘親治病的仙人的……” “治?。课視?,我有法術(shù),我可以幫你!” “你也會治???那太好了!千行說他身上有傷不能飛行,正好有你幫忙,如果你們能治好我娘親的病,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剛剛你說你叫阿彩是嗎?你叫我琳香就好了?!?/br> 一聽到阿彩也會治病,依琳香還管什么認不認識,多一個人醫(yī)治娘親的病就多一分希望,她自然是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的。 阿彩一聽到這里臉上的愁容一下子就沒了,她開心的抓住依琳香的手道: “我還是叫你小姐吧,你把我當你的丫環(huán)就行,小姐你家在哪里?我修行也才五百年,不一定馬上能到?!?/br> 就這短短三百里她還是趕了半個時辰才到呢! “我家在京城,我走的時候我娘已經(jīng)病的人事不省,阿彩,你能盡快到京城嗎?” “沒問題!我飛快一點,一天足夠了!” 一看到依琳香滿臉期盼的神情,阿彩哪里能說出一個難字。 “那我們馬上就走!你怎么帶我們呢?” 依琳香真是一秒鐘也不想耽擱,這一年來的時間太長,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她的娘親。 “這簡單,小姐你坐在我背上就行了,至于他……” 阿彩瞟了一眼一旁的君千行,說什么受傷,那么高的修為鬼才行,她看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幫公主! “我可以化為原形。” “喂!你剛剛不是說怕嚇著公……” 還沒等阿彩把話說完,君千行已經(jīng)變作了一條小黑蛇,依琳香沒有準備,一下看個正著。 她剛聽到君千行說變回原形時還嚇了一跳,本以為真如那樵夫形容的會是一只龐然巨物,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小一條黑色。 跟樵夫描述的一點都不像,不但不恐怖,甚至還有點……可愛? 小黑蛇爬到依琳香腳底,抬起圓圓的頭望著她,那模樣…… 依琳香腦海里有什么思緒一閃而過,快到連一絲光影也沒有抓住,她俯身將小蛇撿起來,捧在自己手心,對阿彩道: “阿彩,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走!” 阿彩看著被依琳香保護得好好的小黑蛇,默默的蹲下了身,她心里好苦哇! 依琳香坐在阿彩背上,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她們此時在數(shù)百仗的高空之上,此刻她才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她真的在飛。 “阿彩,你口中的公主,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坑幸稽c吧?!?/br> 豈止是像,那簡直是一模一樣好吧。 “你跟千行,你們認識?” 依琳香看著纏著她手腕上的小黑色,一動不動好似已經(jīng)睡過去一般。 “呃……都是在一個山上修行,也不是很熟?!?/br> “他為什么不讓我看你的原形?而且我感覺你好像有點怕他……” “才沒有!他不過就是條蛇妖,我怕他干什么!” 一聽到這里阿彩就不高興了,大家都是妖怪,她憑什么怕他。 “他是蛇妖,那你是什么妖怪?” “我就是一只小彩蛛啊小姐!” “彩珠?珍珠?你是蚌精?” “不是不是,我是蜘蛛啊,八腳蜘蛛,我們都是陸地上的妖怪,你忘了你以前……” “我以前?” 阿彩心知露餡,急忙解釋道: “不是不是,是我之前侍奉的公主,最喜歡養(yǎng)陸地上的寵物了?!?/br> “你說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兒?她是哪個朝代的公主?” 依琳香追問道,如果史書有記載,說不定還能翻得出來。畢竟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說一點不好奇肯定不可能。 “啊哈哈,什么朝代我也不記得,反正好幾百年了,小姐你別跟我說話了,要不然影響我飛行的速度?!?/br> 阿彩心里莫須有的汗水早已流了一地,無論是以前的公主還是現(xiàn)在的小姐,心思都不簡單吶。 聽她這么一說依琳香自然不再開口,輪回轉(zhuǎn)世這一說自古就有,可她總覺得那就只是神話而已,現(xiàn)在看來,妖怪都被她遇到兩只了,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天擦黑之際,阿彩果然如她承諾的那般,按照依琳香的指示,將她放在一幢偉岸宅院的后墻。 琳香也不往那大門去,而是飛快的跑到后墻拐角一處不起眼的小門旁,她急切的拍打著木門,邊拍邊喊: “小霞,小霞,我回來了,快幫我開門!” 不一會兒,木門果然被打開,里面站著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她看到依琳香那一刻,立刻哭了出來: “小姐,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你這一年都讓我好擔心!” 依琳香跟本來不及看她,邁開大步飛奔進一個小院子,她迫不及待的推開她娘住的那間屋子,跑到雕花木床前。 床上的女子閉著雙眼安詳?shù)乃?,原本清麗的臉龐被病容爬滿,時不時就會輕輕咳嗽兩聲。 依琳香撫摸著她瘦削的臉龐,比起一年前,她娘親似乎更瘦弱了。 “太醫(yī)每月都來,給開了藥,婦人沒醒過,藥都是我硬灌進喉嚨里的?!?/br> “辛苦你了小霞。” 丫環(huán)小霞從小跟她一起長大,二人雖然是奴仆關(guān)系可依琳香從來沒拿她當過下人。 “沒關(guān)系的小姐,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這位姑娘是你在外面認識的朋友嗎?” 小霞看著跟進來的阿彩,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人,居然穿得如此五顏六色。 “這是我找來給娘親治病的人,小霞,麻煩你去準備些吃的和熱水?!?/br> “好,我馬上去!” 眼看自己以前高高在上的小姐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想必她這一年怕是吃了不少苦頭,小霞立刻出門,她要馬上給她準備以前最愛吃的芙蓉粥。 依琳香等人走后關(guān)上寢房的門,不知何時從她手上離開的君千行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人身,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伸手開始給床上的人把脈。 房間內(nèi)寂靜無聲,阿彩本來想說點什么,但看到依琳香一直緊緊的盯著床邊的人,也識趣的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依琳香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實際上不過半柱香的時辰,君千行就拿開了手。 “怎么樣?我娘得的什么???” 依琳香急忙跑道他面前,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君千行的神情很平靜,聲音卻有些沉重: “她中了毒?!?/br> “什么毒?嚴重嗎?” “你娘是什么時候生病的?” 君千行沒有急著回答,反而問起她娘得這病的時間。 “就是一年半前,我娘有一天晚上出門,第二天就躺在床上咳嗽,咳著咳著就咳出了黑血,我找了京城好多醫(yī)生都說治不好。 后來我請宮里的太醫(yī)來看,他告訴我說只有北冥的仙人才能救我娘,所以我才去莫哀山找神仙?!?/br> “她那天晚上去了哪里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是在我睡著之后才出去的,跟誰也沒打招呼,后來我問了那晚附近的住戶,都說沒見過她,我不知道她去見了誰。” 依琳香的語氣里滿是自責,她怪自己為何那晚會睡得那么熟,要是跟著她娘,說不定就會沒事了。 君千行沒再問其他,他臉上的凝重令依琳香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千行,我娘還有救嗎?” “我治不好她?!?/br> 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沒有半點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