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fā)深沉，玉祈幽早已沒有半點睡意，她再次回到小黑屋，本來應該熱鬧的屋子現(xiàn)在卻安靜的可怕，五毒都乖乖待在自己的地盤一動不敢動。

    桌上的燈重新被點燃，依然只照到那一塊小小的地方，她將小蛇放在燈旁，對方乖乖的沒有任何反抗。

    “與我結契之后可不能背叛我，你乖乖的跟它們一樣守在這屋子里就行?！?/br>
    玉祈幽將小刀放在燭上考熱，她輕聲說著話，面前的小蛇一動不動，只拿圓溜溜的小眼睛瞪著她，根本沒有剛剛的靈性了。

    玉祈幽也不在意，她口中念著繁瑣的咒語，小刀割破食指尖，一滴鮮紅的血液冒出來。

    咒語未停，血液像有生命一樣離開她的食指，停在空氣中，然后又慢慢靠近那赤練蛇嘴邊。

    小蛇沒有半分猶豫就吞下了那滴血，剎時它身體就充滿活了活力，連整條蛇看著都水潤了不少。

    “怎么樣？是不是元氣大增？只要你乖乖聽話，每年我都會給你一滴仙血，助你修行?！?/br>
    赤練蛇依舊沒反應，玉祈幽都感覺剛剛看到的那個點頭是錯覺了。

    “不說話視為默認，該給你取個什么名字好呢？小黑怎么樣？”

    玉祈幽果然如她三哥所說是越來越懶了，起名是越來越隨意，只有最開始的蝎子她給認真取了個諧音謝子禮，后面的蜈蚣吳興、蝙蝠夜瑯、蟾蜍冰蟾、蜘蛛阿彩全是隨性所致。

    一條珍惜無比的赤練蛇，居然隨便冠個小黑，不為別的，真的就是這條蛇黑的太純粹了。

    小黑對自己的新名字沒什么反應，他頭轉向一邊，眼睛開始盯著桌邊的黑色東西。

    那是它早前就放在那里的，可是玉祈幽的目光一直就沒離開過它身上，燈光又過于昏暗，不得已它只有提醒一下她了。

    玉祈幽終于隨著他的視線注意到了那個黑色的東西，她伸手將它拿到燈下，才看清楚它的樣子。

    那是一個比手掌大一點的黑色木框，就一個簡簡單單的木框，中間什么也沒有。

    玉祈幽指尖輕輕摸索著那木框，上面一筆一劃好似刻著什么東西，她湊近了看，卻是一些雜亂無章的線條。

    “這是什么東西？”

    玉祈幽清楚記得這間屋子里沒有這個木框，雖然這千年間她忘掉了許多事情，可是祈幽殿有什么東西她卻是一清二楚的。

    “這是你帶來的？”

    玉祈幽不得不將面前的木框和眼前的小蛇聯(lián)系在一起，它們在同一晚出現(xiàn)在這里本來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或許等登基大殿過了之后，她應該好好查一查這條赤練蛇的來歷。

    現(xiàn)在對于她來說，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石花，才是她迫切需要的東西。

    －－－－－－－－

    天際漸漸泛白，玉祈幽后來抱著木框趴在桌上睡了一小會兒，而那條小蛇，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沒了蹤影。

    “公主，大皇子來看你了。”

    玉祈幽被宮女的聲音驚醒，她連忙起身，卻正撞在玉祈然身上。

    “怎么在這里睡？”

    玉祈然撫穩(wěn)她，面前的人一臉倦容，手里還拿著一個黑色的木框。

    “跟它們聊天忘了回廂房?！?/br>
    玉祈然沒有管屋內隱在暗處的五毒，他拿起了她手里的木框：

    “這是誰給你的？”

    他第一句話沒有問這是什么，而是誰給她的。

    玉祈幽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語病，玉祈然知道那是什么。

    “大哥，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不就是一個木框嗎？”

    玉祈然再自然不過的回答，玉祈幽也知道它是一個木框，關鍵是它究竟是拿來做什么的。

    “是蘇止清拿給我的，他說上面的花紋很奇怪?！?/br>
    “先出來吃早飯?！?/br>
    廳堂里，宮女已經(jīng)擺好早膳，她們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就比玉祈明殿內的那些宮女訓練有素。

    可是盡管如此得體，玉祈幽依然從她們眼里看到了對她的懼怕，聯(lián)想到已經(jīng)很少傳及的千年前的事情，玉祈幽皺了皺眉。

    “這是你最愛吃的芙蓉粥，昨晚就讓廚子熬著了，嘗嘗味道怎么樣？”

    玉祈然帶她在餐桌旁坐下，雖然說仙人早已不用吃五谷雜糧，不過這由人演化而來的軀體卻依舊有口腹之欲。

    玉祈幽拿著白湯匙輕輕喝了一口，味道十分清甜粥也軟糯爽口，是她一直喜歡的味道。

    “很好吃，大哥你也吃一點吧。”

    看見玉祈幽一口一口吃著，許久不曾進食的玉祈然也有了食欲，他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小碗也吃了一些。

    “嗯，跟你小時候吃的一樣，味道確實沒變。”

    玉祈然吃了幾口就放下湯匙，一旁的宮女連忙將他身邊的碗筷撤走。

    玉祈幽面前卻還有大量珍貴菜肴，這實在不像是一頓早飯該有的樣子。

    果然大片糖衣之后就是一口苦藥，一旁的宮女拿出籃子里的藥壺。

    “大哥，為什么讓我喝藥？”

    玉祈幽看著宮女的動作，這個畫面太過似曾相識，她不是第一次喝這個藥。

    “這是無極仙君配制的仙藥，可以暫時卸去你幾成仙力?！?/br>
    “為什么要卸去我的仙力？”

    玉祈幽臉上的哀傷慢慢浮現(xiàn)，只有在玉祈然面前她才能做回最真實的自己。

    她現(xiàn)在的確是傷心極了，連玉祈然也不信任她了。

    玉祈然放下剛剛一直在摸索的木框，將玉祈幽輕輕抱進懷里，細聲安撫道：

    “小幽，后天就是我的登基大典，我可能抽不出時間來護你周全。母后答應我只要你肯喝藥，便不會為難你。”

    “你相信她？你知不知道她準備在那天等元始天尊揭穿我的身份，就將我打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那句話是玉祈幽自己想象的王母會對付她的法子，不過以王母對她的憎恨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祈然的表情并沒有因為聽到這句話有絲毫改變，就像他早已經(jīng)料到自己的母后會這樣做，事實也的確如此。

    “揭穿你的身份？小幽，你是什么身份？”

    比起其他，他更在意這句話。

    玉祈幽避開他的視線，喃喃回答：

    “我是天界的公主。”

    聲音小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玉祈然心底無聲的嘆息，他接過她的話道：

    “既然知道自己是天界的公主，你還怕什么呢？”

    “既然我是天界的公主，那你為何還要答應王母，還要逼我喝藥？”

    玉祈幽掙開他的懷抱，她明明是名正言順為何還要裝作一幅做賊心虛的樣子。

    玉祈然的無奈全寫在眼里，他只好實話實說：

    “小幽，你昨晚是不是又被夢靨困住了？”

    一句話就將玉祈幽全身的尖刺激得縮了回去。

    原來答應王母的話不過是借口，玉祈然知道她昨夜經(jīng)歷過的痛楚。

    玉祈幽的思維有些混亂，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偏偏有些細枝末節(jié)卻被她捕捉到。

    她忽然又想起昨日那破爛老道說的話，體內的魔障，宮女懼怕的眼神，天庭里謠傳的故事。

    為什么一千年前她會從祈然殿搬離，為什么她會住在這破爛的宮殿，為什么她的殿里一個宮女也沒有，為什么昨晚她會做那個夢。

    “大哥，夢靨是什么？它為什么要追我？我是不是失憶了？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玉祈幽感覺自己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一直以來心里還有個聲音阻止她去做任何回想。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乖乖把藥喝了，放心，等登基大典一過，什么事情都會解決的?！?/br>
    玉祈然端起桌上早已經(jīng)涼透的白瓷玉碗，親自喂她一口一口喝下。

    其實這藥一點也不苦，苦的只是玉祈幽的心罷了。

    等桌上的藥碗都撤的干干凈凈，玉祈幽看著玉祈然左手指慢慢點在木框上，這一次他找對了方法。

    木框上的花紋如得到意識一般慢慢移動，在他指尖的指引下，回歸到了自己正確的位置。

    那是十個淺顯的小字：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

    玉祈幽認得這是凡間一位著名詩人詩里的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思念家鄉(xiāng)的意思，這樣一句詩，為何會刻在這樣一個普通的畫框上。

    “大哥，為什么這上面會刻這兩句話？”

    “可能只是人間凡人閑來無聊刻的?！?/br>
    玉祈然眼里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連玉祈幽也沒有捕捉到分毫信息。

    朝陽將至，玉祈幽看看天色，快要到殿前議事的時間了，她站起身來道：

    “大哥，你該走了?！?/br>
    玉祈然也站起身來，他伸手將玉祈幽剛剛因為擁抱被打亂的散發(fā)仔細的別到耳后，俯身輕柔在她額間印下一吻，低聲說：

    “小幽，相信我?！?/br>
    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穿過院墻照射在他們身上，仿佛將二人都籠罩在一片柔光中。

    連一旁的宮女都看得呆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大皇子如此溫柔的一面，還有那深深的一吻。

    如果不是之曉兩人的兄妹關系，她們幾乎都要以為這是世上最絕世的一對璧人了。

    廳堂的帷幔后是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也是最不會被人發(fā)覺的地方。

    現(xiàn)在那里有一條通體漆黑的小蛇，它靜靜仰望著站在光亮里的兩人，眼里的豎瞳一點也不掩飾。

    玉祈然走后玉祈幽就那樣呆呆的站立了良久，她的額頭因為那一吻還有些發(fā)燙，不過比起心里的躁動，那點燙顯然不算什么。

    小幽，相信我。

    這幾個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一直在玉祈幽腦海回響，大哥讓她相信他什么呢？會一直保護她嗎？

    餐桌還放著那只黑色的木框，玉祈幽拿起它，這次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看得出雕刻手法都十分有技巧。

    這是人間的那位能工巧匠雕刻的對家的思念呢？

    －－－－－－

    玉祈幽一整天都乖乖的待在自己的小殿里，現(xiàn)在這種特殊日子她還是不要在天庭到處跑得好。

    她在等天黑，昨天白天的失敗沒能令她放棄，今天她會更加小心，黑夜不但時間充裕，而且會掩蓋很多東西。

    期間有王母的侍衛(wèi)來傳口諭也有三皇子的宮女來送膳食，不過他們都是在門口待一會兒就走，根本不敢進里面去。

    下午玉祈幽又睡了一覺，仙力的流失還是令她有些困倦，不過這完全不能成為她想要得到石花的阻礙。

    夕陽西下，天色終于完全黑了下來，玉祈幽穿上一聲黑衣，將自己完全與夜色融合。她避開巡邏的天兵天將來到天河盡頭，捏了個仙訣化作一道白光直往西南飛去。

    凡間九月底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寒涼，何況是這終年霧氣籠罩的莫哀山。

    玉祈幽依照之前的方法找到那塊不知已經(jīng)形成多少年的巨石，她雙手再次覆上石底的青苔。

    夜間氣溫降低，石花更加懶得動彈，兩個時辰過去，她才感知到那若有似無的溫潤，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才萬般輕柔的將它捧出巨石。

    玉祈幽連忙將早已準備好的玲瓏玉袋打開，將石花小心的放進去。

    這玉袋是之前東海龍王特地上供給老玉帝的貢品，傳聞連東海都能被它裝進去，至于它怎么到祈花手中的，那還不是跟五毒的遭遇一樣。

    不過這畢竟是自己家的東西，跟雷公的小鼓一樣，非常時期借出來用一用也沒誰知道。

    玉祈幽小心的將袋子收好才真正的舒了一口氣，此時時辰已過午夜時分，放松下來的祈幽才發(fā)現(xiàn)今夜的莫哀山有些奇怪。

    四周都太安靜了，連一聲蟲鳴也沒有，像石花這樣的寶貝應該會有很多猛獸窺探的，可今晚連一只也沒看到。

    莫不是有什么大妖正在這附近修煉？玉祈幽飛上半空環(huán)顧四周，果然看到百里之外的山頭有亮光在閃。

    玉祈幽本不打算管閑事的，此刻她懷中的石花才最重要，可是那光實在太奇怪了。

    那是玉祈幽活了這么久也沒有看到過的極致白光，以她閱遍天下無數(shù)珍寶的眼睛看來，那定是罕見的世間至寶，如果今天錯過，可能此生都難再見。

    一想到會就此錯過，玉祈幽思量了一番，將懷中的玉袋藏得更仔細，才飛身往那邊趕去。

    百里外的山頂上，一白發(fā)老道和一黑發(fā)青年正盤坐在一塊青石上打坐，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懸浮著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火說來奇怪的很，沒有木材便能燃燒，顏色還跟普通火光的黃中帶藍不一樣，它就是一片雪白，白的發(fā)亮，比尋常的火苗也更加耀眼。

    而此時那火中，有一條翻騰的小蛇時隱時現(xiàn)，它痛苦的扭曲著，想來被這火燒的滋味更是比尋常的火難受百倍。

    老道打了數(shù)息之后睜開眼對一旁的青年說道：

    “徒兒，這三味真火你可學會了？”

    黑發(fā)青年也停止打坐，他看了看眼前的白色火苗，恭敬道：

    “師傅，我摒棄所有雜念也只能煉到八層，像您這樣十層的火估計還要一段時間?！?/br>
    白發(fā)老道嘆了口氣：

    “淵兒，只怕你此生是練不到十層了，修煉除了后天努力，先天的天資才是關鍵，罷了，八層也是佼佼者了?！?/br>
    原始天尊也看著那火光中蜷縮的小蛇，心下感嘆：

    自己親自帶的這些徒弟中，能趕上它的一個也沒有，明明是世間奇才，卻偏偏……

    哎，不想也罷。

    玉祈淵聽到師傅的話，臉上也并無半分不甘，他十分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是，徒兒明白，不過徒兒也不會就此荒廢的?！?/br>
    元始天尊捻著胡須點點頭，這也是玉祈淵不可多得的優(yōu)良品性。

    不會因為自己天資不足就自暴自棄，在極地修行時，更不會因為自己尊貴的天界皇子身份而自傲。

    除了天資這一點，玉祈淵可以說是元始天尊最喜愛的徒弟，這也是他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就決定收他為徒的原因。

    而它卻恰恰相反，除了天資這一點，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令天尊不恥，可偏偏那天資，是天下人鮮少能企及的。

    四周又沉寂下來，那火就好似永遠也燒不滅似的，火里的小蛇已經(jīng)痛苦的張開嘴，就算它想叫，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淵兒，你可知這隔墻有耳是什么意思？”

    元始天尊忽然問了這么一句，玉祈淵倒也沒驚訝，他答：

    “知道，是有人在偷聽的意思?！?/br>
    這個回答已經(jīng)十分明顯，躲在暗處的玉祈幽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

    “嗯，仙道正派切不可做這種偷偷摸摸之事，姑娘，出來吧！”

    元始天尊眼睛并未看向玉祈幽躲著的方向，只管看那三味真火燒的情況。

    玉祈幽自知躲不住，從剛剛老道對青年的稱呼，她已經(jīng)將二人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遇到他們。

    玉祈幽踱步慢慢走到二人面前，她看著老道，哂笑了一聲：

    “元始天尊自詡天道正派，那為何還在這荒山野嶺燒我的寵物？不是說從來不做偷雞摸狗的事情嗎？”

    火里燒的正是小黑，玉祈幽昨晚才滴血結契的赤練蛇。

    “你拿它來做寵物？”

    一旁的玉祈淵先開了口，眼前的明媚女子與他記憶中的有些不同，畢竟已經(jīng)千年過去，那時的玉祈幽還不過人間十二三歲的丫頭。

    “不可以嗎？五皇子？”

    玉祈幽看向玉祈淵，從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已經(jīng)認出了自己。

    卻連一聲meimei也沒有叫，更沒有見到親人時的親切。

    “哈哈，小姑娘，我燒它自然有我的道理，既然你說它是你的寵物，那你就帶回去吧?！?/br>
    元始天尊說完就撤了真火，小蛇無力的掉在了地上。

    玉祈幽也不再多問，上前拾起地上的小蛇放入自己的衣袖內。

    被火燒了這么久，赤練蛇表面看不出一點傷痕，連溫度也與平常的蛇類無異。

    這三味真火還真是神奇！如果不是因為形勢所逼玉祈幽還真想跟玉祈淵學一學，管他認不認她這個meimei，反正她想學的時候叫多少聲六哥都行。

    要不是旁邊有個礙眼的元始天尊……

    一想到他，本來打算離開的玉祈幽再次轉過身來，十分認真的對天尊說道：

    “偷偷摸摸的事情天尊不止才做這一件，瑕疵必生事端，你必定是很喜歡潔白無瑕的菊花吧！”

    說完這句話，她才飛身離開此地。

    “師傅……”

    “無事，多行不義必自斃，淵兒，一切自有命數(shù)?！?/br>
    元始天尊自然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只是她最后那句話，看來這趟天庭之行并不簡單。

    “她只是還小，被父皇寵壞了，她無心頂撞你……”

    “淵兒，記住我之前說的話，不要插手天庭的事?！?/br>
    “……是，徒兒謹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