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重傷心落淚，笑著命運弄人，恰逢許久都不曾在后宮露面的劉鸞經(jīng)過此處。帝王自是不該落淚的，劉鸞不敢直視，與宮人一同跪在原地。

    “起吧?！蹦啬税涯?。

    “皇上有什么心事嗎？是否要去我那兒歇歇腳？內(nèi)務(wù)府進了些上好的鐵觀音，正好我拿了一些。”

    “承蒙鸞姐不棄?！?/br>
    “許久未見，皇上如今這么客氣了么？”

    “實在一言難盡，鸞姐深居簡出，不知近來后宮種種?！?/br>
    談話間，二人一同來到劉鸞所居的寧園之內(nèi)，此地位于御花園外部，蓮池的中央，距離皇宮甚遠，且來往要乘船，頗多不便，從前劉鸞不住這里，后來發(fā)生些事情，她自己情愿搬過來的。

    當年，莫重在前朝毫無實權(quán)，娶了李沐后，狀況也并無甚改變，不過，他倒是利用男女感情很快就把李沐拿捏得死死的——那時他還沒那么壞，她令他感到屈辱，他其實也不過就是發(fā)泄罷了，誰料卻有意外收獲。

    那時期，朝中李家獨大，不過劉家的勢力也不容小覷，莫重故意在朝堂上唯他那岳父馬首是瞻，特權(quán)一道接一道的頒，借此引發(fā)了劉家不滿，眼看小皇帝要成了李家的傀儡，為了維護自家利益，劉家人很快與莫重背地里結(jié)盟，想要及時插一腳，分一杯羹，此后劉家便也把女兒嫁了過來。

    娶了劉鸞后，莫重首次嘗到女人的甜頭。

    起初，李沐是很傻的，很傻，才會愛他很深，那又是個天真嬌蠻的大小姐，她半點兒也容不下劉鸞。李沐是那種毫無知覺的惡毒，只是因為吃醋而已，她就想毒死劉鸞，劉鸞搶救了三天才保住了性命，如此，當時的莫重雖無權(quán)勢，但兩位握有實權(quán)的岳父卻因此產(chǎn)生了嫌隙。

    李家自然不想女兒受罰，顏面無光是小事，一旦定了罪，謀殺過后妃，這以后怎么當皇后呢？可劉家女兒差點死在宮里，皇帝慫，劉家憑什么慫？這口氣他們非出了不可。

    莫重借助此事給自己撈了天大的便宜。他先是對李沐的父親說，劉家心中有氣，若非利益交換，萬萬不能善罷甘休，李沐爹自覺于理有虧，也就讓步了，答應(yīng)了劉家安插親信進入刑部的要求?？蛇@要求哪里是劉家提的呢？真正進入刑部擔任要職的乃是莫重從小一起長大的伴讀。回頭莫重再跟劉家說時，卻是巧言令色，說李家自負權(quán)勢滔天，回絕了他們討要封地的要求，可惜自己這皇帝毫無實權(quán)，想護著劉鸞也做不到，一場戲演得感人肺腑，借此，不僅拉攏了劉家，同時也激化了劉李兩家的矛盾，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

    那時候，他見女子之情這般容易利用，本也想對劉鸞故技重施的，但最后也沒狠下這個心。

    那次他們剛剛完事，劉鸞躺在榻上，他坐在凳子上倒杯水喝，邊喝邊跟她分享自己的宏圖壯志，他說有生之年希望看到一個公平些的社會，掌權(quán)者勾心斗角，底下那些百姓實則很是無辜，他從前見過的，在軍中，在市井，都見過。

    劉鸞雖為標準的上流貴族，但卻聽得雙眼放光，她與他講起，自己那位因打破花瓶而被管家活活打死的奶娘。

    “實則我當時求了，我還哭了，可他們說不行，一屆賤奴，哪抵得上那價值連城的花瓶呢？這樣粗苯下人，非得打死以儆效尤不可，否則日后家中奴仆全都不好好干活兒了，他們把她吊在后院的樹上打，奶娘叫的已經(jīng)昏了，然后……然后婆子捂了我的眼睛，不讓我看，把我拽走了?！?/br>
    “直到現(xiàn)在，我仍記得此事，我可憐我那奶娘，我覺得……再怎么說，一個活生生的人，怎會不如花瓶有價值呢？所以你說公平些的社會，我想，那是好的，百姓很無辜——至少我見過的百姓，很無辜，很可憐。”

    劉鸞傷感落淚，沒有再說。莫重知道，她的眼淚，不光為奶娘，也為她自己而流，劉鸞本有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名叫仇澤，是她父親的學(xué)生，此前都已經(jīng)在商量婚期了，卻因家族利益，她這個犧牲品被迫入了宮，入宮后，她實則常?？?，不過教養(yǎng)極佳，于他面前從不表露罷了。

    “不論如何，我是支持你的，我等女子，又嫁入了宮中，只怕這輩子是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了？但你是男兒，又是一國之君，我想你是有機會的，我的隨嫁你可隨意支配，算是支持那頂好的理想，縱使困難險阻，望你有朝一日真的可以辦到?！?/br>
    “你就這么信了我？我不過說說而已。”

    “信啊，怎么不信？你是我丈夫，我不信你還能信誰？你莫要‘說說而已’也就是了，要去行動，為那些可憐之人?！?/br>
    此后，除非必要，莫重便鮮少去劉鸞那邊，只怕她暗自思念那仇澤到落淚時反而還更幸福些吧？劉鸞比他年長四歲，有名無實久了，他更喜歡叫她“鸞姐”，再往后，風(fēng)云變幻，他這皇帝變得越發(fā)有價值了，后宮便也展開了爭斗，劉鸞無心戀戰(zhàn)，向他提出，自己想搬到寧園里去，莫重覺得這樣更好，她多少清凈些，便答應(yīng)了。

    飲茶的功夫，莫重心煩意亂，與鸞姐講起晚晚種種，以及近來后宮所發(fā)生的事情。

    劉鸞不禁感慨：“此前我搬過來時，李沐還是一人做大，那袁花好成天心思算盡想套牢了陛下……七年光景，最后竟是如此結(jié)局。我并不喜歡不擇手段如袁花好之流，然這結(jié)局，卻還是令人一聲嘆息。進宮時都還年輕，哪里知道，后妃一生竟是如此的……”

    “鸞姐想說什么，說了便是，如此還有什么必要藏著掖著的？她們罵的那些，朕早都習(xí)慣了，你們過得不好，全是朕害的，痛失愛人，也是朕活該?！?/br>
    “陛下不該妄自菲薄，天下還需要陛下，后宮之事，臣妾鮮少參與，但臣妾卻對前朝之事頗感興趣，此前曾陸續(xù)詢問過家人，倒也知道了一些，陛下治國有方，實乃千秋萬代之功德，需知，一將功成萬骨枯，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大丈夫行事萬不可瞻前顧后。對她，你若是不舍，盡人事也就是了。如今我研習(xí)佛法已有數(shù)載，方知，一切境隨心轉(zhuǎn)，過得好與壞，原與旁人毫無干系，倘若誰還陷在痛苦泥潭當中，不過尚未參透罷了，你又怎可全數(shù)攬在自己身上呢？扛不動的，放下吧?！?/br>
    又說了幾句，莫重從寧園出來，感覺通透了一些。

    不知為何？鸞姐信佛，晚晚信道，他欣賞之女子一個兩個全要皈依了似的，難道又是他的問題么？他給不了她們真理，非得她們自己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