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將府的一路上，趙福內(nèi)心一直在想著要怎么做，才能不讓丞相發(fā)現(xiàn)真相。其實，將軍懷孕的消息在將軍府里不算秘密，不過因為管家管事有方而且張武守衛(wèi)嚴(yán)密，將軍府外的人知道消息的人不多。

    今日，清和才被送回來，不知道將軍是如何解釋這件事情的，或者說，將軍是怎么壓下消息的？這時候，她和丞相抱著孩子找到了將軍府，會出什么事嗎？

    如果清和認(rèn)人的話，定瞞不過丞相。事情敗露的話，要怎么跟丞相說這件事情？

    趙福的腦袋里快速地翻滾著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忽一變，心里撲通跳個不停，她不禁抬眼去看丞相，丞相抱著清和正在輕晃，察覺她的眼神于是看過來，問道：“怎么了？”

    “這樣是不是有點兒莽撞？”

    “顧不上別的了，況且有智空大師作證，這孩子的身份已經(jīng)坐實了。”丞相給孩子掩掩襁褓，“這黑燈瞎火的，管家不一定能找到乳父，咱們現(xiàn)在去將軍府，是因為在老將軍的葬禮上碰到了將軍府大肚子的小廝，咱們是去碰運氣討奶水的?！?/br>
    趙福皺眉不語，丞相接著說道：“如果找到了那個小廝，他已經(jīng)生產(chǎn)，那剛好，我們就把他帶回來，給孩子做乳父?！必┫嗵а燮た粗w福，“這就是我們來丞相府的目的。”

    “清和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一定能找到乳父，是吧，乖乖～”丞相點了一下清和的鼻子，順勢給他攏了攏襁褓。

    趙福還來不及回答，小廝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老爺，小姐，將府到了?！?/br>
    將府守門的小廝二壯，是張武專門調(diào)來的，此刻見了相府馬車趕緊上前來了，丞相掀開門簾對他說道：“老夫有要事與將軍相商?！?/br>
    二壯忙不迭地幫相府小廝將腳踩的小杌子放好，攙著丞相下來，嘴里說道：“誒，相爺當(dāng)心腳下，奴才已經(jīng)著人去稟了?！?/br>
    趙福抱著襁褓露出了頭，丞相轉(zhuǎn)身先將襁褓掩好包在自己的大毞里邊，二壯連忙遞上去自己的手腕給趙福扶著。

    在見到王厲圖之前，趙福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讓丞相知道這則翁媳luanlun的真相，在見到王厲圖病中蒼白的面頰時，她又開始可憐他，就想著若是丞相知道了其實也沒什么。

    她沒錯，王厲圖也沒錯。

    他們兩個人只是被命運捉弄，比別人多吃了兩遭苦。這么久了，他們兩個誰不痛苦？那時候還沒從安寧的逝去中走出來，就要承受背德逆?zhèn)惖牧夹淖l責(zé)，兩個人熬了那么久，到如今還是不能將此事了結(jié)。害怕真相暴露的恐慌每時每刻都壓得趙福不能喘息，她覺得王厲圖應(yīng)該也受夠了這種日子。

    可王厲圖不只是個男人，他還是將軍府的頂梁柱。

    她望著他如往日一般平靜的眼睛，慢慢握緊手掌低下了頭，不能說。

    王厲圖看到他們父女的身影之后，咳喘著起身迎接，丞相抱著孩子迎上去問好，等幾人落座的時候，屋里就只剩下了丞相祖孫三人和王厲圖。

    丞相開口：“將軍見諒，孩子鬧得厲害，我們實在無法，才來的?！?/br>
    “哦？怎么了？”

    “鬧吃食，不吃羊奶?！?/br>
    “嗯，他在府里也不吃羊奶?！?/br>
    “就是這般。所以我與小女前來是想向?qū)④娪憘€人?！?/br>
    王厲圖聽到這話皺眉看向趙福，她滿臉疲憊，神態(tài)瑟縮，見他看過來了，就以無奈歉意的視線望向他，他勾起嘴角對她輕輕一笑。

    看來，他的煎熬，她也受過了。

    他寸步不離地守了清和二十天，今日孩子離了他，定然鬧得更加厲害，她性子那么軟，怕是得哭過好幾回了。他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枇杷膏水，開口問道：“討誰？我能做主的話就把人送給相爺?！?/br>
    丞相的頭往外邊點了一下，“就外邊伺候的那個。”

    “哪個？”

    丞相回味過來王厲圖是在難為他，他有些不悅，但想到這件事情到底不光彩，若真以倫理論之，趙福行為不端是躲不過去的。他將孩子放到趙福懷里，開口：“本官代小女向?qū)④娰r不是，但事情非她所愿，況且事已至此，還請將軍大量?！?/br>
    王厲圖沒吭聲，丞相繼續(xù)說道：“本來相府也不該再來叨擾將軍府，只是這孩子認(rèn)人，這冰天雪地的，大人一天不吃不喝也夠嗆，況且是一個月子娃娃。而且，骨rou分離實在是有違人道，我心疼孩子，也可憐大人。所以請將軍將”，趙福只在丞相面前提過一次河生的名字，現(xiàn)在他激奮之下，河生的名字在嘴邊兒就是說不出來，他扭頭看趙福，趙福只管低頭看清和，沒有理會他。

    丞相氣急，這悶頭鵝，這時候都不幫著他點兒，只好繼續(xù)說：“請將軍將貼身小廝給了相府，好讓孩子與生父團(tuán)圓。”

    王厲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幅場面，他是孩子生父，卻沒辦法說出來。趙福編的這個謊言壓根兒經(jīng)不起推敲，縝密的丞相太過相信自己女兒才會被騙了過去，他要怎么做，來成全趙福？

    或者說，他是不是也可以說出真相？

    丞相也說了，骨rou不能分離，他只要說出口，就不用再顧忌趙福拙劣的謊言。他的孩子，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他身邊了，誰都不能奪走。

    想到這里，王厲圖起身走到趙福身旁，垂頭去看孩子。清和還在睡覺，和清早離開的時候一般無二，他積壓了一天的思念之情得以傾瀉。

    其實，只要清和好好的，他認(rèn)不認(rèn)孩子都沒關(guān)系。

    他答應(yīng)了趙福，他就得做到。

    這件事情他們兩人誰都做得不對，誰都對不起對方，那就應(yīng)該選一條對孩子最好的路，將軍府很好，可他需要承擔(dān)起將軍府的責(zé)任，不可能時時照看清和。而丞相，可以庇佑清和，他又凝視了一瞬趙福，趙福也能庇佑清和。

    王厲圖接過趙福懷里的襁褓，說道：“你們先出去吧，趙福你讓河生進(jìn)來，我問問他的意思?！?/br>
    河生進(jìn)來之后，王厲圖便將清和弄醒了，清和開始哭，王厲圖就揭開衣帶喂他吃奶水，有如久旱逢甘霖，清和的嘴巴裹得起勁兒，因為用力過猛嗆住了，王厲圖邊笑邊抱著他拍背。

    河生見到清和回來自然有想法，不過他沒說出來，只說將軍讓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清和離不開生父，丞相想讓你去相府?！?/br>
    河生眼睛瞪得溜圓，直搖腦袋，“那怎么成？一去就露餡兒了?！毖垡娡鯀枅D拉好衣襟，他上前想要抱清和拍奶嗝兒，王厲圖沒讓，自己抱著孩子輕輕晃著給他拍背。

    “所以，不能去?！?/br>
    河生點點頭，跟在他身邊，伸出指頭在清和眼前頭晃悠，逗弄孩子。

    “你待會兒跟丞相說，你怕人多口雜，壞了趙福名聲，所以你想去鄉(xiāng)下照顧孩子?！?/br>
    “嗯，好。將軍，若是丞相問起您的孩子呢？”

    “你不用管?！?/br>
    王厲圖之前給丞相通信函的時候提過一次，說將軍府不會出現(xiàn)一名生母身份不詳?shù)暮⒆印?/br>
    鎮(zhèn)南關(guān)一役后，延章帝予王厲圖封號卻收兵權(quán)，明升暗貶，那時候滿朝官員都在心里思忖，王厲圖名聲震天，延章帝定是怕他功高蓋主，于江山社稷不穩(wěn)，重蹈前朝覆轍，所以才會在他立功之際，毫不遮掩地削了他的兵權(quán)。

    皇上要壓制王厲圖，朝堂上有點兒眼力勁兒的，都斷了與將軍府的來往，沒眼力勁兒的，也被有牽扯的上級敲打了一番。這也是王厲圖足不出戶，朝堂上無人知曉他懷胎一事的原因。

    另外，其實，王安寧的死去，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并不算意外。當(dāng)時，三皇子為了奪權(quán)，已和突厥定下協(xié)議，三皇子助突厥奪得鎮(zhèn)南關(guān)，讓突厥日后能夠有一處棲身之所，不至于在食物匱乏的冬日受寒冷饑餓之苦，而突厥要在戰(zhàn)事停止后，助力三皇子稱帝。

    所以，在最后一場戰(zhàn)役之前，三皇子留在軍中的細(xì)作將鎮(zhèn)南關(guān)的乏弱之處透露給了突厥，突厥在天剛破曉的時候突襲，打得大周軍隊有些措手不及，也導(dǎo)致大周損失了十?dāng)?shù)名驍勇戰(zhàn)將，這其中就包括王安寧。

    周承接到王厲圖的密函時有些不敢相信，周由性子平順，心善，他不相信這個兒子會做出這種事，但他粗略調(diào)查一番后發(fā)現(xiàn)事實確如王厲圖所稟。所以，他收回虎符，一則是怕王厲圖會報復(fù)周由，二則他發(fā)現(xiàn)周由背后的勢力不可小覷，所以與王厲圖說，想要假借收兵權(quán)一事，讓王厲圖在暗處幫他做一些事。

    王厲圖在家養(yǎng)胎的時候，周承暗中派了兩名錦衣衛(wèi)保護(hù)將軍府，阻擋了不少心懷不軌之人，他希望王厲圖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

    丞相知道他腹中孩子不會以將軍之子的名義現(xiàn)世，所以沒有特殊原因的話，不會問及他腹中孩子所在。即便他問到河生，河生只要表示不知情，丞相也不會多問。

    丞相和趙福再次進(jìn)屋的時候，就看到河生正在逗弄孩子，嬰孩咿呀的聲音在燭光里格外活潑稚嫩，惹得丞相上前扒著襁褓看。

    趙?？簇┫鄧由鷣砘剞D(zhuǎn)，于是她挑了王厲圖對面的凳子坐下。等河生將清和哄睡著后，四人圍著桌子坐下，丞相不想讓河生與趙福挨著坐，所以他將趙福擠走，自己挨著河生坐下。

    于是就變成了趙福與王厲圖挨著，河生與趙福面對面的座次，丞相覺得很滿意，從河生懷里將清和抱過去。

    河生悄悄扭頭用眼角余光看了王厲圖一眼，又掃了一眼旁邊面容有些僵硬的趙福，然后他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丞相身前：“相爺寬厚，允我陪伴小清，只是我是將府的人，趙小姐之前也是將府的人，若我去了相府，被有心人知曉，怕是會污了小姐名聲。”

    丞相略一思忖，覺得這個下人說得有幾分道理，名義上是撿來的孩子，著急找的乳父，可若是誰想編排些什么，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他之前讓清和回到相府的消息高興得失了謀算，這一想可真得重新琢磨一番。

    可懷里這個討債的，還必須得是他親爹才行。丞相開口：“那你愿意離開京城嗎？我在京郊有一處宅子，你跟趙福和孩子去那兒，成吧？”

    河生扭頭看向王厲圖，王厲圖搖了搖頭，于是河生沒有說話。丞相疑惑地看向王厲圖，王厲圖開口道：“京中難免會有官差在京郊歇腳，你那處僻靜嗎？”

    丞相有大隱隱于市的智慧，那處宅子鬧中取靜，在郊區(qū)的京道旁。趙福很少出門，但是萬一就那么湊巧，趙福出門的時候被京中人士撞見，總有人會認(rèn)出她來，那也有些難辦，他開口問道：“將軍有什么去處嗎？”

    王厲圖回道：“我早些年救過一個人，以她的名義在坪縣買了個莊子，沒人知曉。莊子臨著田，除了農(nóng)戶沒有其他人過往，是一個好去處。我本來打算過幾日去莊子里休養(yǎng)，丞相信得過我的話，我們今日就去吧。”

    “當(dāng)然信得過?！彼麑Υw福的孩子如此寬厚，丞相的那半點兒疑心也暫時壓在心底，當(dāng)他正直。

    王厲圖當(dāng)然正直，他的人生信條就是正直果敢，衛(wèi)國衛(wèi)民。

    即便為了孩子，他也沒有違背過自己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