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的晚上，蘇弋靜靜躺在床上望著天窗。他重復默數(shù)著黑沉沉的夜空里閃爍的點點繁星。數(shù)字機械的增加，他嘗到了人類生命的枯燥無味。

    一顆忽閃的‘星’正緩慢悄聲移動，最后漸漸淡出了被天窗圈起來的一塊四方夜空。他突然想起來在教堂時震動的手機。

    ——在

    檸檬在今日18時給他回復的信息。距離他主動問的那句‘在么’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此刻看著聊天框，蘇弋舉著手機緩緩敲出幾個字。

    ——你在實驗中學是么

    那邊的頭像又變成了離線狀態(tài)，似乎是因為沒有得到即時回應而再次下線了。不過這次蘇弋沒有在乎。他繼續(xù)給對方發(fā)著信息。

    ——我經(jīng)常去你們學校，那里有個人工湖

    ——你知道我為什么知道你在實驗中學么？

    ——你們學校有個男生跳樓自殺，我看見你在主頁更新的那張照片

    ——哦對了，我是十一中的，但我現(xiàn)在沒在學校

    舉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屏幕的白光映在臉上。蘇弋看著聊天框出神。明明知道對方不會回復，可心中還是涌上來難以名狀的情緒。

    他在等什么呢？他將話題刻意向某個方向引導是為什么。

    蘇弋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脆弱的人，他向來特立獨行，不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他自己解決不掉的事情，就像打架，他可以流血，但絕不會流淚，不會認輸，不會低頭。以至于，難過這種軟弱的情緒，他不屑應付。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從意識的牢籠與情緒的深淵中掙脫出來時，檸檬的頭像狀態(tài)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更改為在線，并給他發(fā)來消息，問他

    ——為什么沒在學校，請假了么

    她挑了他發(fā)的消息中最后一條回復。蘇弋腦中出現(xiàn)短暫的空白，真當要和一個陌生人發(fā)泄情緒，又覺得是一件荒唐的事。仿佛之前發(fā)消息的不是他，蘇弋淡淡回復了一個‘嗯’。

    他看見對面顯示著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可等了一分鐘，直到那個狀態(tài)消失也沒有接收到回復。

    蘇弋從來沒有下載過類似的交友軟件，不知道兩個陌生人之間可以聊一些什么話題。甚至現(xiàn)在的突發(fā)狀況也將他從一種不愿意稱之為難過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這一刻他似乎忘記了這個軟件的特殊性。輸入框里的文字刪了又打又刪，最后將無話找話的信息變成了一句

    ——你下線了么？

    剛發(fā)送過去就后悔了，無比懊惱的看著明顯是在線狀態(tài)的頭像。這顯得他好像是一個大傻b?？墒沁@個軟件沒有撤回功能。

    ——哈哈，沒有，我只是在猶豫該不該問你請假去做什么了。因為覺得還不認識就這樣問，挺沒有禮貌

    蘇弋認真讀著這段話，他不知道原來對方一直保持著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是在想這些。在他看來，人之所以長著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的，有什么想問的，為什么不直接說。

    ——沒有

    ——沒有不禮貌

    蘇弋回了兩個字后，又覺得意思不對，便作了解釋說明。

    ——那好吧，那請問你請假是去做什么？

    蘇弋不否認自己最初回復檸檬是有轉移心情的想法，甚至打算將她當做樹洞發(fā)泄一下積壓在心里的情緒，然后就會拉黑私信，將自己的秘密徹底封存在網(wǎng)絡中。

    可真當檸檬對他引導的話題問出問題時，他又猶豫了。那些難以啟齒的情緒在心頭縱橫穿梭，輾轉不歇。最終化作一句冷淡的陳述

    ——參加葬禮

    處于在線狀態(tài)的標志是一個綠點。這個軟件沒有隱身的功能。所以當一個人處于在線狀態(tài)時的不回復，其實就是不回復。

    蘇弋不會去想那么多原因，為什么在他說完參加葬禮以后，檸檬不回復了。

    他無意識的點開首頁，看了兩眼上面的一些人發(fā)布的照片，又刷新了同城。最后才點開設置中心，手指停留在賬號注銷幾個灰字上。注銷賬戶然后卸載軟件用不了一分鐘，可他卻遲遲沒有點下去。

    ——抱歉，那你現(xiàn)在難過么，是親戚去世了么

    直到檸檬給他發(fā)來回復消息，蘇弋才像是找出了不卸載的理由。他返回到聊天界面，一點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回答會不會給對方造成一些類似于不知道如何安慰的困擾。只是有人問他便這樣回答了

    ——是我母親

    ——...抱歉，很抱歉，我是不是不應該問

    ——你現(xiàn)在還好么，如果你很難受想找個人聊一聊，我可以一直陪著你

    檸檬給他發(fā)來了兩句信息，狀態(tài)依舊保持著正在輸入，似乎還有要說的話。

    而蘇弋卻將重點定格在最后那句話上面。一個陌生人對他說可以一直陪著他。幼稚且可笑。

    蘇弋諷刺的勾起嘴角，視線卻逐漸模糊。眼前一片白茫茫，他通過眼淚看見檸檬問長時間不回復的他

    ——還在么？如果不想打字我們可以語音通話

    他面色平靜的眨了眨眼，淚珠順著眼角迅速滑落沒入枕頭。與此同時靜謐的房間外響起兩聲敲門聲。

    蘇弋父親站在門外，聽著里面沒有一絲動靜，放輕聲音問：“小弋，你睡了么”

    沒有回應，但有人下床走來開門的聲音。接著，房門被打開，蘇弋站在門內(nèi)，一臉冷色的問：“什么事”

    “你...”蘇弋父親看著眼角泛紅，雖不見眼淚，但眼睛處于濕潤狀態(tài)的蘇弋，感到訝異：“你哭了？”

    蘇弋微微撇過頭，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皺起眉頭不耐煩的重復：“什么事”

    蘇弋父親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帶著濃厚的關心，道：“你外公擔心你，讓我來看看”

    “哦，現(xiàn)在看完了么”

    “小弋，你不要對我抱有這么大的成見”蘇弋父親的聲音聽起來耐心包容，“我是你的父親”

    蘇弋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

    “好，早點休息，不要想太多”

    蘇弋父親抬起手想要關心的撫摸自己兒子的頭，卻被對方毫不留情的避開，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嫌惡。他勉強扯開嘴角笑笑掩飾自己的尷尬。

    “我明天再上來喊你，八點登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