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驚夢　失夢

    轉(zhuǎn)眼夏深，胡生鉆入雨青夢中，翹首等待。果然不久雨青入夢，梅林中徘徊尋覓。胡生理了衣冠，迎在雨青身前。

    “雨妹！我等你許久了。”

    雨青猛吃一驚，抬頭看去，面色疑惑，“你是何人？”

    “你竟忘了我？”胡生面色坦然，望著雨青。雖是雨青夢境，但此境由胡生控夢之術(shù)而起，胡生在此情境中說什么，便是什么。

    夢中之人本就三魂不全，雨青爽靈昏沉，呆望胡生一陣道：“你可是姓李？”

    “是??！正是姓李，你可記起來了？”胡生就坡下驢。

    “你可是李家三公子？”

    “正是！雨妹，我在此等你許久了！我二人曾有婚約，為此特在此等候，你忘記了？”

    雨青忽而怒目，退后幾步轉(zhuǎn)身背對胡生，厲聲嗔道：“什么荒唐男子！我不認得什么李三公子！我何時同李氏有過婚約！那生無禮，還不退下！”說著頭也不回跑走無影了。

    三更夜靜，戛然夢斷，胡生猛地被推出夢境，屋內(nèi)雨青一聲驚呼，夢覺而起。回想夢中情形，雨青傷心氣惱，醒來仍是哽咽。

    胡生被推出自己cao控之夢，心甚意外，亦是心驚rou跳。雨青竟能在他的控夢之境中違逆他的意愿，胡生暗暗咬牙。怕是不該冒用這什么該死的李三公子身份，雨青同此人怕有大仇。

    苦夏將盡，胡生記取前翻教訓(xùn)，拾掇精神，趁夜再探雨青幽夢。金魚池畔，雨青手握灑金折扇，流連婉轉(zhuǎn)。池中金鱗唼喋，雨青癡望魚兒，心中似覺纏綿不盡，像是在等何人，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那人姓名樣貌，暗自惆悵。

    胡生重理一回心中計劃，自認必能成就，立在雨青十步開外，先叫一聲表妹，行了一揖。雨青聽見，轉(zhuǎn)身望向胡生這邊，看見他，又是一臉疑惑。

    “表妹？”雨青輕聲重復(fù)。

    “是啊，表妹。你忘了我么？”

    “表哥？”雨青皺眉。

    胡生向前緊走幾步，雨青看見，后退兩步，胡生只好停下?！半y道m(xù)eimei忘了當(dāng)日‘玉輪之約’？我是你的表哥呀?！?/br>
    雨青似是朦朧記起此事，又望胡生。“表哥？玉輪？”

    胡生看有戲，心中大喜，走上前握住雨青雙手，“是啊，我是表哥??！我尋你尋了許久，你怎會一人在此，快隨我回家去罷！”說著拉了雨青便走。雨青意識朦朧被他牽著，信步而行，眼睛怔怔盯著胡生背影。就要出得花園，雨青忽而抽手，聲音惶惑，著急道：“你不是表哥！你……你騙人！……我的表哥是……”說著雙手捂在頭上，垂首搖頭，喃喃自語，“我的表哥是……”身影漸淡，一夢又終。

    又一夜功敗垂成。胡生這次真生了氣，拂袖而出，飄到顧家花園，將池上芙蕖一掌揮落半數(shù)泄憤。

    “我說我是我就是，她怎知我不是！”胡生氣惱。虧他特意學(xué)來“玉輪之約”說與雨青，竟不奏效?！半y不成還真要我學(xué)那宋寒瑯模樣！”想到此胡生心中憋屈，厲色對著池底金鱗。池中金魚原在荷葉下睡眠，被方才花落之聲驚醒，池中游弋，這時感到胡生身上妖神怒氣，一齊躥到池塘那頭，游聚成團，瑟瑟發(fā)抖。

    什么稀罕，世間除了她，難道還尋不出個情種了？我今日……不，明日就離了這里，去別處尋個美貌小娘！胡生咬牙，就要離開顧園。猶豫一回，又回身拋些靈氣在水中，扶起那幾支被他折損的藕花。

    再回樓閣，雨青已醒，偷偷拿出錦匣，捧出那只玉簪，對此無聲落淚，心中喃喃，盡是“表哥”。胡生才至廊下又被幽香迷得心中灼燒，進屋瞧她一眼，那情態(tài)多情婉轉(zhuǎn)，其清冷幽怨，恰如蟾宮素娥，只一眼又澆滅胡生離去的念頭。

    “讓你只記著他，我豈是好相與的！”胡生心中發(fā)狠道。

    上秋將盡，雨青日間對著錦匣垂淚。采桑端著藥盞進房，正好瞧見，急喚一句“小姐”，擱下湯藥，趕至雨青身邊，收了錦匣床內(nèi)藏好，才對雨青道：“這東西白天怎好拿出來！被嬤嬤或是夫人瞧見了不得！”

    雨青抬頭望著采桑，雙眼已哭得紅腫，叫一句桑兒，又哭出來。采桑扶雨青在榻上坐了，邊給她擦淚邊問她：“小姐這是怎么了？”

    雨青流淚道：“桑兒，我只說給你聽?！辈缮Ｂ犛昵嗾f得鄭重，正色點頭。“自去歲打云巖寺回來，我便不時夢到表哥。初時總是噩夢，可入了冬，夢就變了……”說到此雨青羞赧，低下頭去，難于出口。采桑聽得入迷，急聲催著：“變得怎樣！還夢到些什么！”

    雨青再壓低了聲音道：“那之后，便不是噩夢了。我同表哥總是一心的。我們賞過花、觀過月，探訪名山，尋仙人遺跡，還……”

    “還怎樣！”采桑急問。

    “還……表哥同我說了許多知心話，我們……表哥溫柔婉轉(zhuǎn)，對我十分憐惜……”雨青臉已紅透。

    “哎呀！竟然如此！那后來便怎樣！”

    “為此我愈發(fā)渴睡，每日只盼夢中與表哥相見……可是自打十多天前，表哥竟不見了！”雨青說著又哭起來。

    采桑聽得十分當(dāng)真，“怪道小姐這半年睡得那樣沉！那如今小姐夢不到表少爺，卻又夢些什么？”

    雨青哭著搖頭：“什么也夢不到了！每日夜里一闔眼便什么也不曉得，再張眼已是清晨，一個夢也沒有了！我的夢被人奪去了！”雨青哭得傷心。

    “小姐不要多心！夢豈是人說了能算的？有人一夜皆夢，有人偏是從來無夢，并沒什么稀奇呀！”采桑盡力開導(dǎo)雨青。

    雨青望著采桑，“前面夏天時，我曾有過二夢。夢到兩個不相干之人闖入園中，硬說與我有鴛侶之約，被我喝退，定是那兩人存心報復(fù)，將表哥從我夢中奪去了！”說著珠淚漣漣，又咳嗽起來，采桑連忙去捶，低聲安撫雨青。

    胡生在旁聽得生氣：臭丫頭，什么叫不相干之人，沒我你早死了！我偏要報復(fù)你待怎樣！你不肯夢我，我便讓你誰也夢不到！

    雨青自然不能怎樣，不過朝夕垂淚而已。夜晚簾帳中，雨青但愿夢到表哥，卻知無法如愿，捧著寒瑯玉簪枯坐床頭，直至撐不住昏睡過去，有時甚或枯坐一夜，眼見精神萎頓，人瘦下去。

    胡生氣尚未消，同雨青暗中相持半月有余，中秋已過。再過幾日便是霜降，傍晚，雨青房中抱琴而坐，門外忽起架梯、請安之聲，云夫人上樓了。雨青擱下琵琶起身行禮，云夫人不似往日溫柔詼諧，面色沉沉直截道：

    “你姑父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