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林葉清很久沒有和自己一起在一張床上睡過覺了。

    第一次不知道林葉清在想什么，從自己的預判跳脫出來，令人猝不及防。期盼的幸福是不會來的，總是求而不得，而所謂幸福都是突如其來，但很難說清是否是因為“突發(fā)”而變成幸福的性質(zhì)。所謂多巴胺盡管本質(zhì)就是帶給人愉悅的物質(zhì)，但令人上癮與極度放大快感的是隨機的不確定性。林葉清今天意外地掌握了這個技巧，林安笛覺得自己被林葉清握在手掌之中，而自己心甘情愿。林葉清的親昵是林安笛大腦的老虎機，林安笛的渴求成為了按下開始按鈕的源動力，而林葉清吝嗇，不曾給予越界的氛圍，但今天給了。林安笛中獎了。

    林葉清在想什么呢？林安笛聽見林葉清清晰的呼吸，感受著林葉清肩膀小小的起伏。在這場關(guān)系的戰(zhàn)役里，兩方不斷用著計策，戰(zhàn)事膠著，而勢均力敵。林安笛不愿認輸，但此刻他輸了。

    林葉清怎么沒有逃？她被今天的事嚇到了嗎？還是就此對自己感到厭惡呢？以后的關(guān)系會愈發(fā)僵化嗎？就連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溫情也會隨之被冰凍嗎？林安笛作了最壞的打算，他后悔自己的沖動，林葉清是那么遙不可及，而自己心急了。

    但在這事上，自己仿佛天選之子，林葉清不僅沒逃，還進了自己的懷里。林安笛想起小時候許下的愿，這一定是老天給自己實現(xiàn)了其中一個心愿。還能有幾個心愿可以實現(xiàn)？可是連自己許下幾個愿望，都已經(jīng)記不得了。

    “姐，睡了嗎？”

    林葉清沒有任何反應，林安笛的試探突如其來。他嘗試著輕輕環(huán)抱住林葉清的身體，林葉清還是沒有反應。林安笛安了心，他環(huán)抱著林葉清的力度稍稍加大，林葉清的頭發(fā)蹭到自己的手臂內(nèi)側(cè)，那種奇妙的觸感令林安笛感到新奇，但奇妙的興奮起來。

    林葉清，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安笛輕輕把林葉清的額頭抵上自己的胸膛。只是頭發(fā)絲就能讓自己變得興奮，這件事的本質(zhì)到底是林葉清的錯還是自己的錯？林安笛把判斷推成兩面，在這事上微妙地形成了面子活，表面是林葉清的錯，都是林葉清給予自己的感情太過了，都是林葉清太美麗了，都是林葉清太可愛，都是林葉清，林葉清的錯。但真正犯了罪的人，是任性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林葉清大概能過更好的人生。她也許可以為自己而活，符合年齡的活，而不是被自己拖累。若不是自己萌生出禁忌的感情，林葉清本該是幸福的、安生的、正常的......

    林安笛的鼻頭一酸，他的眼眶里涌出淚水模糊了視線，在淚掉下之前，林安笛在林葉清的左臉頰輕輕落下一個吻。這個吻小心而貪心，自己全部的心意都在這輕緩的力度里，這力度的湖面是名為克制的東西努力維持的平衡，而湖底卻是黑暗的貪心，無限延伸，沒有邊際，沒有底。

    好痛苦，對你的愛好痛苦。林安笛的心變得鈍痛，自己是多想，多想放過林葉清。痛苦是可怕的，但自己不怕，但只能是自己的立場。對于林葉清，他像是手足無措并脆弱的小孩，他想要林葉清自由，想要林葉清快樂，但自己卻給不了她，因為自己的欲望，不僅沒有保護她，還將她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麻。林安笛如此憤恨人的本性，自私而膽小。自己若想變得強大，就要有離開林葉清的能力，而自己不能，因為不想擁有這種能力。

    還不如，不要出生。不管是林葉清或是自己，誰都行，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出生。

    ......

    林葉清在夢中，并不知曉林安笛的想法。如果她聽到林安笛說“沒有自己，姐你會過上更好的人生”，她會大力反駁，并且堅定且大聲。因為林安笛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存在，自己早已失去生命。林葉清不懂什么叫愛情，愛情、親情、友情，這三種情感林葉清只知道親情。另外兩個她根本不懂，連概念都不明確，以為自己慌慌張張接觸的所謂這些情感，都只是自己給這些沒有任何力量的情感強制命名的。她知道喜歡，知道愛。如果別人問自己愛著誰，她會彎著眼睛笑著說“喜歡小笛”。小笛長大了，林葉清曾經(jīng)慌張過，她害怕林安笛屬于自己的思想，因為自己除了林安笛一無所有，但自己無法控制林安笛的思想走去哪里，會不會走到遠方，離開自己。

    今天的這件事算是越界了嗎？林葉清沒有自己想象中應該有的慌亂，反而心里寧靜像一灘死水。她覺得累，這種累是需要依靠的，她不知道依靠誰，但她現(xiàn)在需要熟悉的氛圍來安撫自己。林葉清突然很想十幾年前自己給哄林安笛入睡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