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罄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來壽寧義的工作室了。她從后座的兒童座椅上把穗穗抱下來，小女孩看著她緊皺的眉頭，還貼心伸出手，試圖將其熨平：“mama，你這兩天看起來都好不開心?！?/br>
    “有嗎？”

    “有哦?！彼胨胪徇^頭，抱住了她的脖子，“所以我們才來找爸爸嗎？你想來找點樂子？”

    齊罄想了想，點了下頭：“對，我們得來找你爸爸，找找樂子。”

    將車停好，齊罄抱著女兒踏入青石板小巷來到一座古樸石門前。這兒的建筑都是當(dāng)年民國時有錢人留下的，中西結(jié)合的建筑設(shè)計放到現(xiàn)在看也不過時。

    壽寧義的工作室開在老城區(qū)，走路十分鐘就能到景區(qū)了，平日里周圍倒也清靜，叢林掩隱、風(fēng)景極佳，周圍不是咖啡館就是小酒吧。這地段的租金其實不便宜，不過他早早就已經(jīng)在業(yè)內(nèi)打出名聲，這點支出對他來說九牛一毛，算不上什么。

    大門做了改裝，樓下是個密碼指紋鎖，穗穗主動上前按了大拇指。大門之后有一片天井，沿著石板入內(nèi)，兩側(cè)還擺著兩壇蓮花。

    但只要跨過天井往里，便是極富現(xiàn)代氣息的裝修風(fēng)格，不論家具還是裝修都極具繁復(fù)、艷麗的配色。只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家的審美偏好。此地的繁茂、艷盛與齊罄家那極簡風(fēng)貌成鮮明對比，

    入內(nèi)后，坐在招待臺后的前臺小姐立馬起身想去通報，被齊罄攔下，示意她不必麻煩。她抱著穗穗熟門熟路地踏上臺階，二樓放著各式人臺與布料，地上鋪著米白色的地毯，兩側(cè)房間里能聽見縫紉機(jī)工作聲傳來。正工作的員工看見她們母女也不陌生，其中有相熟的還會熱情與穗穗打個招呼。

    過了二樓，三樓就稍顯清靜一些，三樓整層都是壽寧義的辦公、創(chuàng)作場所。隔著門也能聽見壽寧義那有些浮夸的點評聲，齊罄把穗穗放下。小女孩立刻跑到門前，輕敲兩下：“你好！請問壽老師現(xiàn)在有空嗎！”

    里面的談話聲戛然而止，片刻后，一名身穿黑裙、打扮較為中性的男人將門拉開。

    下一秒，壽寧義直接沖出辦公室，單手將穗穗抱入懷中：“哎呀我們小公主今天怎么想到來找爸爸了呀！”

    “爸爸！你的粉底都沾到我臉上了！”

    “沒關(guān)系的，爸爸用的是專門針對敏感肌的！”

    齊罄看他尷尬地舉著受傷那只手，稍稍將穗穗往自己跟前抱了一下。壽寧義注意到她表情，在她未開口之前，先舉起雙手道：“如果你是找我說那件事的，我選擇拒絕?！?/br>
    他今日重新畫上全妝，穿著他最愛的YSL吸煙套裝，頭發(fā)也一絲不茍地做出一個漂亮造型，整個人精致又張揚(yáng)，全然不見前幾日醫(yī)院時的狼狽。

    齊罄只好道：“我們需要談?wù)??！?/br>
    “孩子還在，不適合談?！?/br>
    穗穗抱著自己書包，小大人般舉手表示：“我可以不在！”

    說著就往壽寧義的休息間跑，壽寧義抓都抓不到她。

    “你說你帶孩子來，咱們高高興興吃個飯不行嗎？這事兒我自己會解決的?！?/br>
    壽寧義眉頭一挑，有些懊惱地坐回辦公桌后，齊罄點了點桌面提醒他：“這是一起暴力事件。你不能因為雙方有感情關(guān)系就忽略這點。”

    壽寧義抬起還綁著繃帶的手：“這其實是我自己弄傷的，跟他沒關(guān)系！”

    “臉上也是？你腿上的淤青，也是？”齊罄拉來一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壽寧義，你如果小腦萎縮行動不良可以直接說，我現(xiàn)在就給你聯(lián)系醫(yī)院，送你去進(jìn)行治療?！?/br>
    壽寧義瞥她一眼。

    “情侶之間會有爭吵很正常?！?/br>
    “談了三年突然談到醫(yī)院了，你管這叫正常？”

    “對啊！正常！”壽寧義不耐煩地朝她開口，“齊罄，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我怎么處理感情生活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來橫插一腳好不好？況且，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相處，就會有一定幾率發(fā)生這種事。”

    “暴力事件？”

    “對！暴力事件！我們兩個人都是男人，有脾氣的時候會打起來也很正常，不是嗎？”

    壽寧義明顯煩躁起來。

    “相愛的人，在愛情里展現(xiàn)出極端個性并不代表不愛了。有時候恰恰是因為感情太深了，才會驅(qū)使人做出一些看起來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我也是，張楓也是。我……我們可以解決這些，你不用太過擔(dān)心。這本來也不應(yīng)該是你來擔(dān)心的，你參與進(jìn)來以后，這事只會變得更復(fù)雜。”

    “壽寧義，我從來不覺得暴力行為和‘愛’可以畫上等號?！?/br>
    齊罄一如既往冷靜至極，她卻沒想到，只是這句話就瞬間激怒了對方。壽寧義忽然抬起頭對著她就道：“那你自己真正談過戀愛嗎！”

    齊罄，一個有過一段婚姻也有了孩子的人，聽到這個問題后明顯怔楞住了。

    “我？你問我談沒談過戀愛？”

    壽寧義卻打斷她：“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談過嗎？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你像個機(jī)器，所有人所有的關(guān)系在你這全都好像能被算計到底。哪怕我們結(jié)婚你也只是當(dāng)做生意的一環(huán)。你想想看，除了我們這些朋友，你有跟誰有過良好的親密關(guān)系嗎？你有過那種把別人真正放在戀人這個位置上，為對方輾轉(zhuǎn)反側(cè)，耗盡心力的時候嗎？”

    壽寧義別過頭，他對對方的咄咄逼人感到不悅，而這份不悅也終于在今天這樣單獨(dú)會談的局面下爆發(fā)出來了。

    “我不是你，齊罄。我沒有辦法把自己的生活規(guī)規(guī)整整得像做題一樣理智又清醒的劃分好區(qū)域，應(yīng)該怎么樣不應(yīng)該怎么樣，我不是靠理智去區(qū)分，我靠的是感情！”

    他強(qiáng)調(diào)道。

    “我現(xiàn)在就是需要他，我還愛他，我想修復(fù)這段關(guān)系。我知道你們看見的就是暴力，是他的行為不端——但是那又怎么樣呢？難道就不能再給他一次機(jī)會，給我們兩個人一次機(jī)會嗎？是我在談戀愛，不是你們！是我在遭遇這些，不是你們！”

    壽寧義深吸了一口氣，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可已經(jīng)說出口的話是沒有辦法再收回的。

    齊罄抿了抿嘴唇，聽罷這些之后，沉默良久，房間中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了。這份焦灼的氛圍甚至在他們要離婚那會兒都沒有出現(xiàn)過。

    須臾，齊罄站起身：“我明白了。我不會再管這件事?！?/br>
    壽寧義側(cè)過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

    “穗穗本來這周末要去你那，今天你想讓她跟我回家，還是留下？”

    這句話其實也是一句試探。如果壽寧義愿意帶穗穗回家，說明他已經(jīng)處理好和張楓之間的問題。

    沒有人會愿意讓孩子去一個可能隨時會發(fā)生暴力事件的家中做客。

    壽寧義猶豫再三，還是說：“讓她留下吧。過完周末，我送她回家?！?/br>
    “好?！?/br>
    齊罄說完以后，便準(zhǔn)備去休息室告知穗穗這個安排。在她將要轉(zhuǎn)身離開之際，她還是回過頭，看著壽寧義，字句清晰告訴他：“我確實總是很理智，也的確這些年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和別人建立過親密關(guān)系。但有一點，壽寧義，哪怕是我也很清楚，不論哪種形態(tài)的愛，都不會把暴力當(dāng)做交流和解決問題的手段。”

    壽寧義這一次索性坐在辦公椅上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她了。

    愛是牢籠，不愛也是牢籠。的確每個人有每個人渴求愛的姿態(tài)，齊罄知道這些事都沒法干預(yù)。既然壽寧義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會再多說什么。

    從壽寧義工作室出來，齊罄一路駕車回家。車在地下停車庫停好后，不知為何她倒也不急著上樓。

    穗穗不在家，保姆這會兒也應(yīng)該清理完房間做好菜就離開。

    不管是在車?yán)镞€是回家，終歸都只有她一個人。齊罄看了眼手機(jī)，還不如再回辦公室去呆著。她煩悶地掏出煙，準(zhǔn)備下車。

    身后，忽然喇叭響了一聲。一輛銀色的小跑車在齊罄身旁停下。一個穿著風(fēng)sao的男人，就這樣拉開車門，大跨步走了下來。

    齊罄看著眼前穿著黑色漁網(wǎng)襪，裸露上半身的男人后，連煙都忘記點，只有一句：“你在干嘛？”

    陳正洋撩動頭發(fā)，給她跑去一個飛吻：“在等你啊?！?/br>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我女兒也在車上?！?/br>
    前一秒還在裝帥的男人，一聽這話立馬驚恐地抱起手來，要往駕駛座上躲：“讓你女兒先別下車！”

    齊罄不免看笑。她來到駕駛座邊上，敲了敲車窗。陳正洋裹起西裝把腦袋往下縮了縮：“你女兒沒看見吧？”

    “你慌什么，她爸平時踩著高跟鞋到處跑，比你夸張。”

    “……我怕自己辣眼睛，哪有前輩那么經(jīng)驗豐富。”說著，他還朝齊罄車那探了探頭，“你女兒呢？”

    “她這周在她爸那兒。吃飯了嗎？要不要去我家一起吃點？”

    陳正洋一聽，那必須趁熱打鐵，急忙點頭。

    廢話！他來就是為了能登堂入室，就是沒想到計劃居然實施的這么順暢，本以為還得在齊總跟前軟磨硬泡一番，哪曾想齊總主動邀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