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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平的市集較別處多了幾分靜,薛凌海未見過此般人間繁華,言鵬山放慢步調(diào),與他并肩覽閱世俗。 西街的老嫗與商販起了爭執(zhí),正因魚不鮮活鬧個翻天覆地。言鵬山拉著他的衣袖,將人帶至人潮外圍,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掩耳攀談。 “薛兄可見過此種買賣?” 薛凌海僅在年少時有過模糊印象,爾今故地不見故人,樓宇新施,他倒真覺著陌生。 “……不曾?!?/br> “以前父親沒做上大將軍時,還會帶著我趕集。兒時最饞補鍋匠的糖稀,”言鵬山描繪時添了手上動作,舀了勺空氣道,“我跟人討糖總能多討三分,幼時討喜,父親也放心把我丟在補鍋匠身邊幫忙吆喝?!?/br> 言鵬山像是忽而記起往事般,伸手便捂向薛凌海的手,“薛兄藏好荷包,宮外人心不古,可別丟了銀子。” 薛凌海輕拍他的掌背,應(yīng)道:“藏好了,放心。” 人聲喧擾,兩人本意便非湊熱鬧。人潮散去,兩人觀瞧起攤位來。薛凌海至多看兩眼新奇物件,他鮮少擁有屬于自己的東西,況且他也無傳承的后嗣,日子久了理所應(yīng)當不去劫掠占有。言鵬山常訪集市,倒是分外想贈薛凌海些東西,又不愿做得太過。走街串巷尋的便是人味,直至巷尾,薛凌海手上只多了塊未打磨的玉石。 并非美玉,薛凌海喜歡它內(nèi)蘊的水盈盈一抹灰綠,便買了下來。言鵬山買了些糖栗,與薛凌海分食。 只是路過賣身葬父的牌子時,薛凌海捏著板栗,多看了幾眼。小女孩作勢要哭,原本在笑的言鵬山抓住薛凌海的衣袖,“別去?!?/br> “只是看看?!?/br> 言鵬山剛將糖栗塞入口中,磕著香甜,“別過去,是騙子,專騙善人??戳瞬毁I,她回去就會挨打。” “沒人報官?” “沒用,”言鵬山拍拍手上殘渣,“那是人家自己的女兒,讓官府如何斷案。騙幾個臭錢,還要讓女兒境遇更糟?!?/br> 確實難管,薛凌海不再朝賣身葬父那處看。言鵬山擦擦頰面沾上的渣,“我以前跟在補鍋匠后面被抓去,被賣到這種地方去了。那惡人說我是他兒子,清官難斷家務(wù)事。言家找了我三年,才把我找回來。家里沒權(quán)沒勢的,丟了女兒,也就丟了。” 薛凌海:“……” 言鵬山:“允了女兒家考科舉,太子是善人,功績無邊?!?/br> 薛凌海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回去。言鵬山?jīng)]有跟上,遠遠望他。 薛凌海蹲下身子,與滿臉干涸淚痕的女孩對視,說了幾句話。遞送予她幾顆板栗,眼見著女孩吃下后,留下五枚銅板,擺在牌子上。 待他回來,言鵬山問道:“會舒心些嗎?” “自然?!?/br> “那便再好不過。人活一樂,順遂隨心?!?/br> 薛凌海笑盈盈著將女孩贈予他的野花遞與言鵬山,“陽平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并不喜愛此地?!?/br> 原本心底有了些許猜測的言鵬山驀然聽見薛凌海開口,動作稍頓。 “我憎惡陽平如今的繁茂,只是看見同樣苦難的人,薛某仍會覺著可悲?!?/br> 自薛凌海再訪陽平之日起,便難得好眠。生平第一樁苦難,與泯滅人性之痛,日日撕扯他的神智,仿佛想將薛凌海帶去與舊陽平陪葬。 “薛某早有預(yù)想,終有一日會葬在陽平。如今作為,不過積點福德,好讓末路走得暢快些?!?/br> “薛某并非長壽之人,言侍衛(wèi)……” 就此別過四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窺見言鵬山一分真心,趁自己還未貪戀那抹溫熱,便抖盡黑污,想將言鵬山推遠些。 對言二公子大有裨益,回歸正軌。兩人止步于此,剛好。 言鵬山向來難辨人性,聽薛凌海提起福德,他便沒細想別的話。從頸項取下玉佩,顫抖著手遞送至薛凌海面前。 “言二福德重,丟了亦能找回。” 今日他并未多送薛凌海東西,方才收了薛凌海的花,寬慰自己就當是回禮。 “戴過半生的東西,自然沾了言二的福氣?!?/br> 言鵬山再愚鈍,也瞧見了覆在薛凌海周遭的殼。他不想敲碎那層殼,只想伴著薛凌海慢慢走下去。 “卿可愿同我共賞秋月春風?” 薛凌海的指尖碰上言鵬山緊握的拳,輕輕于上一撫,觸感轉(zhuǎn)瞬即逝。 像是言鵬山涌上心頭的癢,難解難剜。 薛凌海接過玉佩,垂眸凝視他良久,道:“薛凌海慣見風月,惜愿與君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