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非良人
白管事嚇得一身冷汗,勉強答道:“是我忙糊涂了,思慮不周?!?/br> 鐘瑞還是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白管事卻覺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樣,那點兒碰運氣的小心思也被明明白白地翻出來,曬在太陽底下,任他翻看。鐘瑞扯扯嘴角,皮笑rou不笑的,不再看他,“還有事兒?” “沒,沒有,”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被針對,但白管事馬上明白這是要放過自己的意思,“既是二掌柜不在,就不打擾了,容我告辭?!彼蚨斯肮笆?,捏著手里的賬冊趕緊走了。 鐘瑞冷眼看著他離開,急匆匆,后面有狗追他似的,也沒認一認方向,看來路還挺熟的,不像自己,還得瞎貓碰耗子地撞運氣才能走到這。鐘瑞心里腹誹,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沈清和審視地看著他,頓時沒了氣勢,干巴巴地問:“怎么了?”其實他自己也覺得沒理,第一次見面上來就撂臉色。但他就是看那人不順眼,之前在沈清和面前一直裝得像個人樣,如今猛地暴露本質(zhì)還是有點發(fā)虛。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沈清和直接問道 “我……聽你二叔說的,你二叔酒量不行,酒品也差,拉著我烏七八糟說了一堆,以后讓他辦事要多掂量掂量,看著不是穩(wěn)妥的人?!辩娙鹫f一半留一半,還埋怨了別人一通轉(zhuǎn)移重點。 但是,沒有用。 “他說了什么?”沈清和沒被糊弄過去,堅持問道。 “……主要就是家長里短,雞毛蒜皮,還有一些生意上的事兒,遇見的人,什么都有,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辩娙鸬皖^喝茶,語焉不詳?shù)摹?/br> “包括白管事?” “嗯,也說了白管事,夸他能干?!?/br> “還有呢?” 還有?!鐘瑞頭都大了,你是真倔啊沈清和。明明是你們家偷著給你相男人,這一句一句的,倒好像我背著你找小妾一樣。 鐘瑞被問得煩了,酒意上頭,逐有些壓不住脾氣,把茶杯甩到一邊,“有啊,他看著白管事不錯,想著咱倆要是不成,就給你當個上門女婿。他還挺閑,就這個白管事,還是在一堆人里挑挑揀揀選出來的,這不就剛才那個嗎。瘦的跟扁擔似的,看見我就哆哆嗦嗦,還沒你弟弟膽大呢?!?/br> 鐘瑞說完悶氣疏解了一些,但是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太丟面子,像背后說閑話的粗漢一樣。見沈清和不說話,還是只看著他,好像聽書等著下一節(jié),于是先xiele氣,覺得沒意思,訕訕地說:“沒了,之后還嘟囔了什么沒聽清,讓下人扶回去了?!?/br> 他把茶杯拿回來自己沒滋味地喝了兩口,氣氛讓人待得難受,看這話題也沒什么聊下去的必要,就打算隨便找個借口離開。但是偏頭冷不防看到沈清和戴的耳扣沒了,孕痣被發(fā)絲擋著,離近了隱約能看見一點紅。一時間各種惡意的猜想又充斥在腦海里,歸寧日、后院涼亭、招贅、白管事、耳扣、孕痣??尚?,串起來就好像什么香艷話本里紅杏出墻里的情節(jié),他一方面相信沈清和的為人,一方面又不斷地把今天種種揉在一起得出最惡的答案。 鐘瑞氣得拳頭攥起來,他向來不是好脾氣的人,他后悔了,他就該跟在姓白的后面,管他有沒有這回事,先打一頓痛快痛快再說。他咬著牙,努力把不合適的話咽回肚子里,又終于忍不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在意、很隨便、像閑聊似的地問:“你的……耳扣呢?” 沈清和聽到問話下意識摸耳朵,遲疑道:“母親覺得新奇,我就摘下給母親看了,忘了拿回來?!?/br> “嗯?!辩娙鸱磻涞?,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像欣賞風景一樣。 沈清和看著鐘瑞,稍一聯(lián)系就把他心中所想猜了七七八八,“天色不早了,一會兒勞煩二爺同我一起去向母親辭別,我當面問母親要回來,知我所言非虛?!?/br> 雖然沈清和盡量不帶情緒,但鐘瑞還是聽出了委屈和屈辱,他也知道都是自己說了一些蠢話惹得。前世渺遠,他知道被獄卒逼供是因為證據(jù)不足,在父兄籌謀下應該是很快就能出獄,自己橫死……倒霉罷了。但粥飯是沈清和送的,不知道對他有沒有影響,鐘瑞只覺得,與自己命運糾纏的沈清和很倒霉。自己非良人,沈清和蹉跎了好年華不說,做點善事,還要被自己帶累。 所以再活一世,鐘瑞對沈清和是愧疚的,他想對沈清和好,在嫁娶問題上他拿不定主意,于是粗暴地私心地認為,這婚事是如何也抵賴不了的。因為兒時婚約、官府時限、父母之命、生意聯(lián)縱等等,成親是必然,是對沈清和最好的選擇。自己也竭盡所能,滿足他一切,他想要什么就給什么,給不了就努力給。至于成親之后,沈清和要是不討厭他,愿意留在鐘家,兩人就過一輩子。要是不開心,就和離,官府對和離的哥兒沒限制,到時候?qū)P纳膺€是再嫁都隨他。 但現(xiàn)在事情不同了,沈家是另外有準備的。如果……如果沈清和也知曉,相看了,有喜歡的,那么自己所謂的對他好,就都成了一廂情愿,成了他的負擔。沈清和言語里的委屈和屈辱,那句“知我所言非虛”,讓鐘瑞覺得自己所安排種種都是笑話,自以為是,人家高興嗎,開心嗎,都沒有。人家知道你懷疑他品性,讓你跟著去拿耳扣,讓你看著確實是在母親那里。 鐘瑞自虐地品著這句話,心臟像被狠狠攥過一樣,他想把沈清和抱在懷里,告訴他不是的,應該是最好的東西來配你,你想要誰做夫婿都行,為我的蠢話傷心不值得。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辩娙鹌D難地組織語言,壓下翻騰的情緒。但是表現(xiàn)出來就是他面色陰沉,好像氣極了,心里有了論斷不愿再聽似的。 沈清和嘴唇哆嗦了一下,又馬上恢復正常,“招贅的事情,我隱約知道。二叔玩笑一樣在飯桌上提起過,母親當時就回絕了。但是后來,二叔推脫身體不好,總讓管事們來府里回話,我雖覺奇怪也并沒有多想。現(xiàn)在看來,那大概是有意為之。” 鐘瑞看他的樣子心里慌亂,忍不住湊近一些,低聲安撫,“這沒什么的,我……我又不是什么良人,當時還鬧著要退婚?!?/br> “我相信你的品性,我就是……就是覺得,你要找個喜歡的人,不要委屈自己?!?/br> 沈清和不可置信地抬頭,神色凄慌,甚至帶著一點絕望,“你……”剛張口差點落下淚來,又拼命忍回去,“耳扣真的是在母親那?!边@倒不怪沈清和,任誰被誤會、剖白完心跡后,聽到類似“反正咱倆也不合適,你喜歡就好”這種話,都是要絕望的。況且沈清和剛和母親談完,連耳扣都忘記拿躲在這,心里煩亂,想著他大概不喜歡我。這時候鐘瑞來一句我不是良人,支持你找個喜歡的。一下肯定了他心中所想,怎么看怎么像宣判死刑。 鐘瑞一看沈清和的反應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恨不能抽自己倆嘴巴,不會說話就別說!但鐘二少爺上下兩輩子向來只打哭別人,沒學過哄人。他手忙腳亂地比劃,想解釋又不知道怎么說,掙扎了半天,最后放棄思考,把沈清和拽到懷里,直接認錯。 “我錯了我錯了,是我沒腦子,當我是放屁,你別放心上……”鐘瑞一邊絮叨一邊輕拍沈清和后背,學著幼時母親哄睡的手法。他聽到沈清和吸氣的聲音,感覺肩膀有一點濕潤,原來沈清和哭起來都是沒聲音的,不像自己,每次被揍都哇哇地哭嚎,一分裝成十分。于是更加心疼、自責,小聲地說著廢話哄人。心里想著上輩子都那樣了也沒見他哭過,重生也好難啊,死了拉倒吧,還不如就活一輩子呢。 到了晚上,桐枝在主屋里鋪床,想著那個狗少反正不住,鋪兩床浪費,就開口問沈清和:“少爺,還鋪兩床被子嗎?”然后他猛地捂住嘴巴,問完就后悔了,這不是直接傷少爺?shù)男膯帷?/br> 沈清和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答。桐枝馬上開口,“我給少爺鋪兩床吧,天涼了,您晚上冷就蓋兩條。”然后他轉(zhuǎn)身干活,嘴上說些白日里聽的趣事講給沈清和,以求趕緊翻過這節(jié)。 “你再抱兩床被子去書房吧?!鄙蚯逡贿叺皖^看書一邊說。 桐枝聽了心里憤憤地,又委屈,萬一……萬一狗少過來睡呢,還送被子過去,他不是更不來了嗎。他稍微等了一會兒看少爺沒改主意,只得收拾了兩床被子送過去。 等他回來,沈清和還在看書,和他走之前沒什么變化,書也好像還是那一頁。桐枝不情不愿地回話,“送過去了?!?/br> 沈清和也不抬頭,“收了?” “收了。” 沈清和聽到回話,看向桐枝,手上空空的,看來確實收下了。他合上書,看著窗外,書房的方向,說道:“明天帶人把書房仔細收拾一遍,日常用的,換季的衣服,都給他備好?!?/br> “少爺……” “就這樣吧?!鄙蚯搴驼f完探身把窗戶放下,天晚了,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