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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在線閱讀 - 換盡天涯芳草色

換盡天涯芳草色

    八月酷暑,流金鑠石。

    “??!”含涼殿中傳來尖銳的驚呼。宮人習(xí)以為常,手腳麻利地端茶送水。

    江籬推開生機全無的男人,緊張問道:“如何?孩子還好嗎?”

    菘藍抬起切脈的手,冷冷瞥過,“皇兄,你臨產(chǎn)在即,現(xiàn)在受傷,生產(chǎn)時傷口崩裂,你自己受罪就算了,關(guān)鍵連累孩子。他是我們所有人的希冀,若出了閃失,你擔(dān)待不起?!?/br>
    江籬垂下眼簾,語氣沉重,“我知道,是我心急了?!?/br>
    大梁復(fù)國以來,雖有芫家苦心經(jīng)營,掃平宇內(nèi),一統(tǒng)天下,但亡國余孽尚有漏網(wǎng)之魚,不時就出來興風(fēng)作浪。肚中的孩子是他的繼承者,是大梁未來的王。他想給孩子留一個穩(wěn)固江山,一個清平盛世。

    進來胎動愈頻,他等不及了。借著泰山封禪引蛇出洞,將敵對勢力一網(wǎng)打盡。不可避免的,他亦被刺客所傷。

    “我觀天象,鴻兒會在下個月臨世,你做好準備,屆時我們合力,確保鴻兒平安。來,先把藥喝了?!?/br>
    江籬將藥一飲而盡,“四弟,只喝藥恐怕不夠,我一天采補五個,仍覺空虛,不若增加一倍,多層保障。”

    啪的一聲,江籬臉上多出一道紅痕,菘藍面無表情,“皇兄,你應(yīng)知道你本來是罪不容誅之人,僅僅由于當(dāng)年情況危急,實在無人可用,你近水樓臺,才引魂至身。我們?nèi)f般籌謀,用了十載將將養(yǎng)齊鴻兒的魂魄,此間陰差踏錯一步,就前功盡棄。養(yǎng)魂的方法,喝藥的配比,都是我做了多少實驗才摸索出來的,豈是想改就改的?你莽莽撞撞,如傷了鴻兒,萬死難辭其咎!”

    菘藍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皇兄,其實我好羨慕你,戊戌年時你見著爹爹最后一面,還能以身飼之,血脈相連。為了光復(fù)梁國,二哥、三姐都歿了,曾經(jīng)芫府中的舊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只要爹爹能回來,我不后悔??晌蚁氩煌?,爹爹還在的時候,你們?yōu)楹尾簧拼恐仡^來過就能抹掉過去的傷痕嗎?”

    說罷,他不再看失魂落魄的男人,轉(zhuǎn)身離去。

    是夜。

    江籬被熟悉的疼痛攪醒。

    他支起身子,在渾圓的肚子上打起轉(zhuǎn)來。腰部負擔(dān)太大,一改變姿勢就扯著帶脈,惱人的疼痛激得顳颥突突跳,他側(cè)靠著,緩過一陣暈眩,開始細細打量起自己的肚子。

    說是懷孕,不如說是養(yǎng)魂。十年來,江籬以自身為容器,以修為為養(yǎng)料,溫養(yǎng)著鴻兒殘缺的魂魄,一人之力不足,就傾盡全族之力。哪怕成為族人口中嗜殺的妖人,他也要滿足身體所需以供養(yǎng)鴻兒。

    只是怎么普通人的妊娠反應(yīng)也在他身上顯露無疑了呢?他孕吐、下肢浮腫、胸部脹痛、乏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鴻兒白天乖乖巧巧,晚上調(diào)皮搗蛋,作息時間與他完全相反,此刻活動手腳,在他肚皮上踢出一個個鼓包,愈顯得布滿妊娠紋的肚子丑陋,他點點鴻兒的小手,玩起捉迷藏的游戲。

    玩累了,鴻兒漸漸抓不住他的指尖了,鴻兒鬧起脾氣來,翻過身亂踢一通,剛好壓到他脆弱的胃。

    他抱著銅盆,吐的上氣不接下氣,酸水兒不停上返,灼燒著他的食管,再開口,便是嘶啞的聲音,“寶兒,你悠著點,小胳膊小腿兒的,別累著了?!?/br>
    言語里,是無盡的寵溺。哪里有爹不愛自己的兒子的呢?成年人的世界,又豈有容易二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憑著想當(dāng)然的構(gòu)想,就要求事事順心,人人合意,哪有此等便宜事?時至今日,他已深深理解了爹爹當(dāng)年的無可奈何——權(quán)衡利弊得失,舍小家為大家,對重情重義的爹爹來說,不也是進退兩難之抉擇么?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竟要等到鑄成大錯之時才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戊戌年爹爹身歿,芫華為了救回爹爹,親下九幽,歷百千劫,萬死萬生,苦楚相連,更無間斷,終換來爹爹一縷殘魂。

    爹爹的故國覆了,他就結(jié)束亂世,造一個新的梁國,拱手河山討卿歡。

    從此以后,鴻兒將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移過塌上的小幾,伏案寫作。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父說法。若有眾生不孝父母,或至殺害,當(dāng)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復(fù)有夜叉執(zhí)大鐵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拋空翻接或置床上,復(fù)有鐵鷹啖罪人目。復(fù)有鐵蛇絞罪人頸。百肢節(jié)內(nèi),悉下長釘,拔舌耕犁,抽腸剉斬,烊銅灌口,熱鐵纏身。萬死千生,業(yè)感如是。動經(jīng)億劫,求出無期……’

    這是他用舌尖血寫的本愿經(jīng),勤耕不輟、焚膏繼晷,至今已有九百九十八卷,九百九十八萬字。

    江籬奮筆疾書,嘴中念念有詞,“我今身心,不久即死,一切夜叉惡鬼,皆來尋我。生死業(yè)緣,果報自受。

    吾廣立廟宇,吃齋念佛,唯愿我父斐萩永脫地獄,永劫不受,心似飛鴻,自由自在,當(dāng)生無憂國土,萬壽無疆,無諸橫病,衣食豐溢,殊妙安樂?!?/br>
    停筆寫完,天空雷驅(qū)電熾雄夸。胸中一陣錐心之痛。

    “來人!傳都虞候、趙太醫(yī)!”

    風(fēng)兼雨急,颯颯秋聲。一盆盆血水從殿內(nèi)抬出。從都虞侯進殿,已有兩個時辰。

    “鴻兒怎么會提前出世,等他平安出世,我再找你算賬!

    不要亂用力,深呼吸!現(xiàn)在宮口開的還不夠?!?/br>
    為了能加快產(chǎn)程,江籬被人架起來來回踱步,他托著自己渾圓的肚腹,在菘藍的指令下機械移動。

    “呼吸三次,用一次力?!苯h的羊水都快流光了,宮口卻只開了三指,遠遠達不到生產(chǎn)的標準。

    “??!”江籬慘叫一聲。菘藍讓侍衛(wèi)扣住江籬雙肩,一下一下幫他推腹。

    嘔心抽腸,不過如此。隨著宮縮愈發(fā)頻繁,江籬咬牙咽下痛呼,身上的傷口因為全身發(fā)力慘不忍睹,菘藍抖上藥粉,死死裹住傷口,警告到,“你再這樣不知章法的用力,鴻兒很可能會憋著的?!?/br>
    江籬滿臉冷汗,青筋暴起,牙關(guān)緊閉,氣喘如牛。唯一讓他欣慰的是,胎動還很劇烈,這說明鴻兒很健康。

    期間三天兩夜,他味同爵蠟地喝下補湯,以補充體力。迷迷糊糊地走著瞇過去,雙腿水腫地像醒發(fā)的面團。

    第四日,撕心裂肺的絞痛給他當(dāng)頭棒喝,“十指寬了,用力!”菘藍對他說。

    他本能地使出吃奶的勁兒,時間漫長,直到菘藍說胎兒的頭出來了。他正要松口氣,卻聽周圍的吸氣聲。

    “臍帶繞頸,我要把鴻兒推進去理順位置?!币浑p大手杵進他血rou模糊的下體,在里面攪來攪去,他張大口想?yún)群?,卻連氣音都發(fā)不出來。

    “不行,纏得厲害。”燒紅的剪刀順著宮口朝上剪,皮膚、脂肪、肌腱……他像朵香蕉花被一層層剝開,露出火紅的內(nèi)在。

    再硬漢的男人,臟器也是柔軟的。菘藍將guntang胞宮里的臍帶盤順理好,縫合八層皮膚。

    “再使把勁兒,鴻兒必須從你的宮口自然出世,才能得到天道認可。”口中被灌了一大碗?yún)?,冷酷的話語傳來,“成敗在此一舉。只許成功!”

    第九日。痛,依然是痛。

    九日來,他沒有坐過一秒。為了讓胎兒好借力,他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垂直站立的姿勢,為了讓羊水不流干,菘藍在宮口堵滿布條。胎兒在日漸干涸的產(chǎn)道里每前進一厘,都如刮骨剜rou,但是他甘之如飴。

    唇rou已經(jīng)被咬去大半片,他眼冒金星,面色灰白,全憑意志支撐。

    恍惚間,有人大喊,“胎兒到宮口了,使力!使力!”手指粗的鋼針扎進他的鎖骨,那是他的逆鱗所在。驟疾之痛喚回他的神智,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推開眾人,用盡全力雙手朝腹部狠狠一推!

    胎頭露出一半,卻力度微弱。宮口還是太小了!江籬不顧疼痛,徑直扯開數(shù)日前剛縫合好開始愈合的創(chuàng)口,頃刻間鮮血潰決而下。他還嫌不夠,抓過產(chǎn)鉗,一鉗一鉗敲擊自己的盆骨,龍族骨頭最是堅硬,敲碎了寶寶就好出來了。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朝露間,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胎兒已經(jīng)順利娩下。

    瞬時,云銷雨霽,紅光升騰,異香盈室。

    菘藍接住胎兒,有條不紊地為其拍背、清理口鼻、擦干身體、保暖、結(jié)扎臍帶,寶寶在產(chǎn)道里待了太久,全身紫紺,菘藍輕柔地吸去它喉部的粘液和羊水,按壓胸廓,嘴對嘴吹氣,直到寶寶發(fā)出微弱的啼哭,頸部的脈動開始震顫。

    待寶寶的情況穩(wěn)定,菘藍才分神蔑了一眼江籬。

    江籬仍然站著,眼睛半睜,目光迷離,臉側(cè)向?qū)殞毜奈恢?,竟是死不瞑目?/br>
    ******

    他做了個很長的夢。

    那是一座幽深的宮殿。地域空曠,偶爾有人趔趄走過,身后跟著差役。

    “往下走?!毙闹杏新曇糁敢?。

    他下了一層又一層,走到第七層。

    “抱柱。”他喃喃念出府名。門自動開了。

    正廳一座三人合抱的烊銅柱,下方架一口滾鍋。官差將隊伍里的人依次綁上,高溫轉(zhuǎn)瞬將人燙焦,皮rou掉進鍋里,但人還不死,唉唉叫喚上一刻鐘,才被推進鍋里,享受烹煮服務(wù)。

    待長長的隊伍執(zhí)完刑,官差拿長勺攪動rou湯,將稀爛的rou和筒骨撈出灑在地上,惡犬聞味而動,把rou吃的一點不剩,骨頭嘎嘣嚼了,口吐人言,“還是你龍族骨頭硬呀~其他人的骨頭都化了,就你們的還在。不過老子就愛吃硬骨頭!”

    看完這出好戲,他又朝下走。

    第九層——鐵牛。

    這層人少了很多,寥寥數(shù)人,其中一男一女最為搶眼。他們身披鎧甲,寒光鐵衣,神色自若。

    鐵索一端連著二人四肢頭顱,一端連著五匹鐵牛。“吁~”官差趕著牛,慢慢朝外走。

    鐵索拉緊,發(fā)出讓人膽寒的吱吱聲。

    五牛分尸,行刑人動作快點都是對受刑者的仁慈,然而,官差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節(jié)奏,不愿意給受刑者一個痛快。

    二人的四肢逐漸被拉到極限,眼睛赤紅,皮膚爆出一個個小血花,令人窒息的死寂過后,灑出一場唯美胭脂雨。

    第十一層——鞭笞。

    萬山載雪,極寒之地。山巔空無一人。

    他再仔細一看,刑架下有個東西,被厚雪覆蓋。待它艱難爬出后,才露出真容——丈長的蛟。

    那蛟接下來的行為實在匪夷所思,它咬斷了自己的腰,手執(zhí)鐵鞭,將其打了個稀巴爛,邊打還邊念,“三萬六千九百八十四……爹爹,抱歉……爹爹,小籬錯了……”口吻時而瘋癲,時而凄然。

    他只覺得反胃。一眼不想多看,速速離去。

    最底層,第十三層——多嗔。

    刀山火海,一路舍子花。

    有東西在刀山上蠕動。那是一個不能算是人的人。沒有四肢的人棍憑借僅存的一小截腿股移動,用胸口推著比自身大數(shù)倍的鐵球上山。

    好不容易推到頂,火山噴發(fā),鐵球又滾落山崖。人棍只能從頭再來,周而復(fù)始。

    他從來沒見過那么丑的東西,人棍眼耳鼻都被剉去,但人棍面上卻云淡風(fēng)輕,讓他很不爽。

    他走上前,凡所過之處,火焰盡熄,步步生蓮。人棍似有所感,仰頭望去,激動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人棍好像想說什么,張開口,一片紙屑飄出,落到他腳下。

    他才發(fā)現(xiàn)它的舌頭被割了,撿起紙屑一看,原是火漂過的焦黃枯紙,上面寫了個模糊不清的‘萩’字。

    還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呢!他毫不在意地把紙屑扔進火海。如愿看到人棍浮現(xiàn)出絕望的神情。

    真痛快!這才是人棍應(yīng)該露出的表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