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章的話音剛落，關(guān)望和程見凌不由都皺起了眉。

    按照宋引章那句話里的意思，倒像是關(guān)采凌因為貪慕虛榮而主動向程晉合投懷送抱了。

    關(guān)望喝了口茶，道：“宋先生這話說得不對，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被程晉合的錢財誘惑，我mama也不會。你和她相處過那么久，應(yīng)該最了解她的為人。”

    宋引章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深吸一口氣后才又開了口：“我不知道采凌是怎么跟你們說起她和你們父親的事，但當年確實……確實是她先背叛了我?！?/br>
    他看見對面的兄弟二人同時愕然，關(guān)望的眼中甚至積蘊了憤怒，他忙又說道：“我并不是要怪罪她，這么多年過去，我也早就放下當年的事了。年輕時確實有過怨恨，但后來更成熟了一些，我也就理解了她的選擇。”

    關(guān)望捏緊了筷子，克制著問道：“你把那個叫‘選擇’？”

    宋引章盡量溫和道：“不是么？程老板有顯赫的家世、出色的事業(yè)和過人的才能，能站到那種高度的人，無論從哪一點看都稱得上是人中龍鳳，那是當年的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女人當然更容易被那樣的男人吸引。采凌不是被錢財誘惑，她只是遇到了一個更值得傾慕的人?！?/br>
    關(guān)望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話，不怒反笑道：“原來在你看來，她是自愿去向程晉合投懷送抱的嗎？那她和‘傾慕’的人在一起，又生下兩個孩子之后，為什么還非要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直到死之前都不肯回來？”

    宋引章驚異道：“逃走，什么意思？”

    程見凌恍然明白過來：“宋先生，你是不是還不知道當年那些事情？”他想了想，又道：“又或者，你知道的是另一個版本？”

    宋引章一時有些茫然，似乎從未想過那些早已塵埃落定的往事還會存在另外的可能。

    程見凌道：“宋先生，你的說法跟我們了解到的很不一樣，能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嗎？”

    宋引章低眉思忖了片刻：“好?！?/br>
    “我記得那段時間采凌要競爭報社的主筆，需要寫一些有分量的稿件。程老板剛好是她朋友的丈夫，她就打算近水樓臺給程老板做個深度的人物專訪，花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跟在他身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采凌對我的態(tài)度開始不一樣了，情緒變得喜怒無常，還常常避著我，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一開始我只以為是她工作壓力太大，也就沒太放在心上?！?/br>
    “后來呢？”程見凌問。

    “后來?！彼我潞攘丝诓瑁谅暤?，“我收到了一些照片。”

    關(guān)望立刻明白過來——之前陸近春和他說過，當初程晉合故意拍下了許多照片來要挾關(guān)采凌就范。

    他咬牙道：“所以呢？你看了幾張照片就認定是她背叛了你嗎？”

    “那不是普通的照片……”

    “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照片！”關(guān)望大聲道，“你以為你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嗎？”

    宋引章辯白道：“你不明白我當時受到的沖擊，你知道那些照片有多不堪入目嗎？有哪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跟別人拍下那種照片？”

    “這就是你認定她背叛你的理由？！”

    宋引章的聲音弱下去了一些：“她跟我說她是被強迫的，但是像程老板那個身份地位的人，主動往上撲的女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他還用得著強迫誰嗎？”

    程見凌聽得忍無可忍：“這是什么狗屁理論，他不缺女人和他強迫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mama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就不配得到你的半點信任嗎？”

    宋引章面對兄弟二人的指責，難免也感到心虛，但依然繼續(xù)解釋道：“不光是照片……程老板的妻子和我也是認識的，是她告訴我……”

    “徐穗？”關(guān)望話音一頓，皺眉道，“她告訴你什么了？”

    “她說，采凌一直是她最信任的朋友，結(jié)果卻假借采訪的名義勾搭上了她的丈夫……”

    “不肯能！”程見凌突然站起身來，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阿姨不會這樣污蔑我mama的！”

    宋引章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正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xù)說下去，又聽到程見凌大聲反駁道：“阿姨說她和我mama從小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朋友，她當年就算只能袖手旁觀，也不可能去做那種落井下石的事，不然她怎么還會給我取這個名字？她讓我叫見凌，當然是因為想要紀念自己的朋友，不是嗎？！”

    他一口氣說完，胸口不停起伏，肩膀也在微微地顫抖。他死死地盯著宋引章，像要努力找出他神情里的破綻，好去推翻那番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的言論。

    在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里，徐穗幾乎就是他的半個母親，他寧愿相信她是一個迫于夫家權(quán)勢而無法對摯友施以援手的可憐人，也絕不肯相信她也是親手把母親推下深淵的加害人。

    他無法接受自己從小的孺慕之情都錯付給了一對惡人，不肯相信自己得到的從來只有虛偽與欺騙。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

    “見凌，先別急?！标P(guān)望站起來攬住程見凌的肩膀，試圖安撫他，“我們先聽宋先生說完?！?/br>
    “哥，他撒謊！他之前說的肯定也都是假話！”程見凌幾乎是喊出來的，好像只有用最大的音量去否認才能掩飾自己心中單薄的底氣。

    宋引章無奈而抱歉地看著他，開始有些后悔自己答應(yīng)跟這對兄弟見面了，他道：“孩子，我沒有必要去誣陷一個跟自己已經(jīng)沒有來往的人。當年徐穗確實是這樣告訴我的，甚至那些照片……她也說都是她偷偷拍下的證據(jù)?！?/br>
    程見凌驚愕地跌坐回了椅子上，不可置信地搖頭道：“所以那些照片……是她給你的？”

    宋引章沉默著點了點頭。

    關(guān)望怒不可遏地捏緊了手指，咬牙切齒道：“徐穗！”

    宋引章又急切地問道：“所以那些都不是真的嗎？你說采凌后來是逃走的，那又是怎么回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

    關(guān)望冷笑一聲：“mama跟你說的就是真相，只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她。”

    宋引章如遭雷劈，整個人僵在了椅子上，一動不能動。

    “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她最好的朋友落井下石，而你也是幫兇。”關(guān)望惡狠狠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為自己討個公道，結(jié)果連母親也被那個強jian犯害死。在你因為被‘背叛’而怨恨她的時候，她被關(guān)在郊外的別墅里半年不見天日。她要不是懷了孕，甚至都不能活下來！她最后被折磨到身心俱毀，你們每個人都有罪?！?/br>
    宋引章的雙肩都坍塌下來，兩手捂住了臉，聲音里似有無盡的愧疚和悔恨：“我真的沒有料到……那么多年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他的聲音在顫抖，雙手再沒有從臉上挪開，不知是不是哭了。

    本以為今天會跟母親曾經(jīng)的戀人有一次愉快的會面，卻不料又知悉了一段罪惡的真相。關(guān)望看著面前這個時至今日才恍然懺悔的男人，忽然覺得疲倦。這個男人愚蠢而可憐，而他也沒有再多一分的同情留給他了。

    他只是溫聲對程見凌說道：“見凌，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