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望連喝水都嗆到了，連著咳嗽了幾下，不可置信地問：“你在曼谷？怎么突然來了？”

    “來找你的！”程見凌沒好氣道，“還好這邊可以辦落地簽，想來就來了。你在哪個地方？我直接過去?！?/br>
    關(guān)望猶豫了片刻，他并不想讓程見凌來這個地方，于是說道：“還是我去找你吧。今天應(yīng)該是來不及了，我明天就到。你先找個地方住下。”

    “明天？你別是又耍我吧？”程見凌今天火氣很大，“你到底在哪里？”

    關(guān)望只得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從我這里到曼谷一天只有兩趟飛機，我住得離機場遠，開車也要幾個小時，今天是趕不上的。我明天一早就過去好不好？”

    程見凌勉強接受了：“那就這么定了。關(guān)望，這回你要是再騙我，我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出來?！?/br>
    程見凌幾乎從沒有這樣對關(guān)望直呼其名過，顯然被他的不告而別氣得不輕。狗要離家都知道叫喚幾聲，這么一個大活人居然一聲不吭就溜了。要說不是故意的，誰會相信？

    若是放在以前，程見凌可能還不至于這么生氣?？蛇@回不一樣，這回是關(guān)望先給了他曖昧不明的暗示，讓他一連幾天都傻樂著想入非非，最后卻突然不告而別，不啻于給了他一記劈頭蓋臉的耳光。

    誰能不氣？能忍下來的就是天下第一窩囊烏龜?shù)啊?/br>
    關(guān)望到底為什么要親他，又為什么要突然偷跑，程見凌非要從他嘴里撬出一個答案不可。

    程見凌排隊辦好了簽證，進到市區(qū)里找了個酒店住下。他不是第一次來曼谷了，高中時就跟幾個同學(xué)一起來玩過，現(xiàn)在大致還有些印象。晚上他在酒店附近逛了逛，也不是太有興致，心里一直記掛著關(guān)望的事，只想著明天見面了要好好地盤問他。

    關(guān)望掛了電話，又聯(lián)系巴頌明早開車送他去機場，巴頌叫苦不迭：“哥哥，你還使喚我上癮了？我看場子要到中午十二點才能交班，這么一大早的誰有空送你？再說，去機場這一來一回的半天就過去了，連點睡覺的時間都不剩，我不累?。俊?/br>
    關(guān)望一想也是，確實有點太難為巴頌了，又聽見巴頌說：“要不這樣，我把車鑰匙給你，你另外找個人送你去機場，再不行就自己開過去吧?！?/br>
    關(guān)望答應(yīng)下來，正準(zhǔn)備出門時，隔壁的素攀又不請自來了。她一進門就叫道：“關(guān)望！你回來了！”她照舊親熱地撲過來，被關(guān)望閃開撲了個空，她好奇地問：“你怎么又回來了？你不是去找你的中國爸爸了嗎？”

    關(guān)望挑眉：“你消息倒是靈通?！?/br>
    “阿品告訴我的呀。他說你爸爸是彭楚的大客戶，是個富豪！我聽了都后悔死了，早知道以前就該套牢你的。你這次回來是要干什么？”素攀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藍雅？至少把她也帶走吧，讓她跟你一起去過好日子?！?/br>
    “別想了，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标P(guān)望趕人道，“我現(xiàn)在要出去，你也趕緊給我滾?！?/br>
    素攀失望地“啊”了一聲，還想說些什么，被關(guān)望推搡著趕出門去了。

    關(guān)望從巴頌?zāi)抢锬玫搅塑囪€匙，打算自己開車去機場。他不常開車，有些生疏，第二天便提早了很久出門，順利趕上飛機，在午后到達了曼谷。

    他按照程見凌給的酒店地址找了過去，來到房間門口時，遲疑了片刻才按響門鈴，房門立刻就打開了。

    “還算講信用?！背桃娏杩匆娝麜r沒擺出什么好臉色，顯然堵著一股子氣，“進來吧?！?/br>
    關(guān)望知道程見凌這回專程飛那么遠就是來興師問罪的，于是也不打算辯解，很坦然地道了歉：“對不起，之前沒跟你說一聲就回來了?！?/br>
    程見凌見他認錯認得那么主動，反而給噎住了，打了一肚子的問罪腹稿一時也說不出口了。

    關(guān)望又說：“其實我很早就有這個念頭了，我在那邊待著不習(xí)慣，也沒有什么朋友，每天坐在教室里像聽天書一樣，還不如過回以前的日子。加上也快期末考試了，我實在不想進考場，就干脆辦了休學(xué)?！?/br>
    這理由聽起來那么的充分，把程見凌原本的怒氣都給澆滅了個七八成，甚至還讓他生出了一些愧疚。他之前從未考慮過關(guān)望是否能適應(yīng)新的生活。誠然，關(guān)望在中國有親人的陪伴、有豐厚的物質(zhì)，還可以依靠父親的權(quán)勢做一些隨心所欲的選擇。這些都是很好的，但這些并不就是一切。

    就像把一棵生長多年的樹連根拔起挪去另一個地方栽種，離開了它習(xí)慣的氣候和共棲植物，就算有再精心的照料，也難以健康地生長。

    程見凌給關(guān)望拿了瓶礦泉水來，在他身邊坐下，把兩手夾在大腿之間，低著頭，好像個理不直氣不壯的小學(xué)生，一副心有不滿又沒立場發(fā)脾氣的心虛樣子，說：“那你也不能一聲不吭就走了啊。我就是氣你瞞著我，要走都不跟家里說一聲，好像你一點都沒把我們放在心上。那天晚上在電梯里，你明明還……”

    明明還親了我，還說你愛我。

    程見凌真想抓著頭發(fā)罵自己沒用，之前都在腦子里把這質(zhì)問的一幕排練了一百遍了，結(jié)果到了關(guān)望面前還是說不出口。

    “那時候我……”關(guān)望只能找了個借口，“我是因為舍不得你。畢竟回來以后就不太能見面了。”

    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回來了嗎？

    原來這幾天里自己充滿期待的幻想全部都是妄想。

    程見凌就像一棵被冰雹打過的芭蕉樹，整個人都萎了下來。

    他悶悶地說：“行了，我知道了。你走之前也是故意不跟我說的，是怕我攔著不讓你走吧？我雖然是對你……但我臉皮沒那么厚，也沒那么不講理，你沒必要防我跟防賊似的。”他越說越惱，心里還委屈：“你也別把自己當(dāng)成個什么萬人迷，我又不是非你不可，你信不信不出半個月我就把你給拋到腦后了，喜歡我的人多著呢?！彼箘抛е澴?，狠狠地說：“你要不是我哥，我才懶得多看你一眼呢！”

    雖然程見凌的語氣不好，話也難聽，但聲音里塞滿了孩子氣的委屈，聽得關(guān)望恨不能把他抱在懷里好好地安慰?？伤麆傁胍痣p手，又逼自己克制住了：“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如果你一挽留，我可能就不忍心走了。”

    “那就不走唄，和我一起留在中國有什么不好的？這里都熱死了?！?/br>
    “現(xiàn)在到雨季了，已經(jīng)比之前好多了。”關(guān)望溫聲說，“這幾天我陪你在曼谷好好玩玩，玩夠了再送你回去?！?/br>
    “用不著，我以前就來玩過了?！背桃娏枵f，“你帶我去看看mama，我想要去拜拜她?！?/br>
    關(guān)望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個再合理不過的要求，可他不想帶程見凌去金三角，也不希望他看見自己真實的生活。

    程見凌見他不作聲，不滿道：“這都不行？我從來都沒見過mama，現(xiàn)在連去給她掃個墓也不可以嗎？難道她就不想見見自己的另一個孩子嗎？”

    關(guān)望內(nèi)心掙扎過后，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好，我們明天就去?！?/br>
    兄弟倆坐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在中午到達察堪機場，出來后便上了那輛從巴頌手里弄來的舊車。車里味道不好聞，冷氣又壞了，程見凌一路坐得苦不堪言，想靠著椅背睡一會兒，屢屢被熱醒，額頭上布滿豆粒大小的汗珠，后背的衣服也全濕透了。

    開了近四個小時，汽車終于駛進了一個城鎮(zhèn)。這里沒有高樓，連路也多有坑洼，低矮的民居不成規(guī)劃地成片聚集，路過的集市人頭攢動，當(dāng)?shù)鼐用窨雌饋眵詈诙墒?，偶爾還會路過幾個殘肢斷臂的人，讓程見凌略微產(chǎn)生了驚嚇。

    程見凌在車里打量著外面這個光怪而陌生的世界，路過的不少人也從外面打量著他。他的膚色、他的表情，看起來顯然是個外來人。那投來的目光算不上友善，充滿了好奇和警惕。

    汽車駛出了熱鬧的城區(qū)，來到稍微荒涼一點的地方。程見凌看到一群孩子聚集在路邊，都是男孩，穿著臟污的舊衣服，也有的赤裸著上身。他們看起來沒多大，但好幾個孩子嘴里都叼著煙頭，有的肩上甚至掛著槍，那槍看起來那么逼真，讓人懷疑那根本就不是玩具。

    那群孩子發(fā)現(xiàn)了程見凌在看他們，便也報以毫不示弱的目光，有幾個還不懷好意地朝他吹口哨。

    程見凌回過頭來對關(guān)望說：“真是不得了，這么小年紀就抽煙，家里人也不好好管管。”

    “馬上就到了。”關(guān)望說。

    “你家？”

    “我住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