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望心里猛地一跳。

    他目視著轎車遠去，轉(zhuǎn)身快步追上了程見凌。程見凌迫不及待把剛才從徐穗那里聽來的事告訴了他。

    “所以全家人，現(xiàn)在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知道m(xù)ama當年生下的是雙胞胎。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一個你?！?/br>
    出乎關(guān)望的意料，他本以為母親和自己當年最可能是被趕走的，但現(xiàn)在看來，母親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來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誤以為她只生下一個孩子——這樣她才能夠偷偷帶走另一個，不然“看重血脈”的父親是決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的。

    那剛才轎車上那個男人又是怎么回事？那個陸叔明明和程見凌那么熟悉，卻在看到外貌和他極其相似的關(guān)望時沒有露出絲毫驚訝，反而還笑了出來。

    “所以你不用擔心家里人不接受你了，爸爸突然看到有個這么大的兒子回來認親，是意外之喜啊?！背桃娏栝_心道，“你今晚就和我一起回家吧，趁著親戚們都在，剛好跟大家認識一下?！?/br>
    不行，見凌。我不可以自己回去，我是要被彭楚當成一件“禮物”送回去的。

    關(guān)望只能拒絕：“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準備好要面對那么多家人。而且今天是你meimei生日，我不應該去喧賓奪主?！?/br>
    程見凌聽著也有覺得道理，又問：“那明天？”見關(guān)望并不回答，再問：“后天？”

    也許等不到那么久，在證實了血緣關(guān)系又弄清了父親不會抗拒他回家之后，他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該回去見胡青了。

    “還是再等一等吧?！?/br>
    “嗯，那也行?！背桃娏铔]有再勉強。他聽過一個詞叫“近鄉(xiāng)情怯”，連在外太久的游子回家時都會感到有些不安，更何況是要面對完全陌生的家人的關(guān)望呢。

    因為還犯著急性腸胃炎，程見凌沒敢多吃東西，只喝了點徐穗帶來的熱粥墊墊肚子。他繼續(xù)請了下午的假，回到宿舍就往床上一躺，打算好好補眠。

    關(guān)望見他睡了，掏出手機來給老七發(fā)了條信息：程家那個姓陸的管家也是我們的人嗎？

    老七很快回復道：不是，我們要是能把人安插到他們家里，還需要你干什么。

    確實也是這個道理。但這讓關(guān)望更疑惑了，那么那個陸叔在見到自己時的反應該如何解釋呢？他不光沒有驚訝，反而還笑了，就好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程見凌還有這么個孿生兄弟，并且一直在等他回來。

    那個陸叔想必曾經(jīng)和母親有過瓜葛，但不知他究竟是善是惡，是敵是友。

    關(guān)望深深呼了口氣，等到將來回了程家，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弄個明白。

    這時手機又震了一下，老七發(fā)來信息：都一個星期了，程老板家里那點事搞清楚沒有？

    隔了幾秒又來一條：不要浪費時間了，阮梅催得緊。

    關(guān)望回復他：今天剛問到，程家人不知道當年我媽生的是雙胞胎，以為只生了一個兒子。

    過了一會兒，老七回了信息：你可以回來了。

    關(guān)望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程見凌。時間這么快，轉(zhuǎn)眼一個星期就過去了。這一周里充斥著欺騙和坦誠、真情和假意，在利用程見凌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后，他扭頭就要離開。

    世上有這樣的混賬哥哥嗎？自己要做出怎樣的彌補，才可以有資格稱為一個哥哥？

    宿舍拉上了窗簾，屋里沒有開燈。關(guān)望在晦暗的光線下看著程見凌的睡臉，他和自己長得實在太像，但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五官要更圓潤，臉上每一道線條都帶著溫良純善的味道。

    他真不想看到這張臉朝自己露出失望和厭惡的表情，即使他知道自己早晚需要面對。

    他拿過自己的手機，用那個只有30萬像素的攝像頭對準程見凌的臉，悄悄拍了下來。

    下午，程見凌又去校醫(yī)院掛了瓶水，然后回家去。今天的晚餐自然很豐盛，可惜沒幾樣菜是適合程見凌這個病人的，還好陸近春交待廚房專門煮了rou粥給他。這回的家族聚餐是為了給程心倩過生日，并沒有什么人在意他，于是他吃完飯就借口回學校了。陸近春主動要開車送他回去。

    程見凌趴在汽車后座上百無聊賴地刷手機。陸近春問他：“怎么那么急著回學校？你身體不舒服，不如住在家里。”

    程見凌說：“學校里還有事，而且我住在家里身體也不會更舒服啊?！?/br>
    陸近春笑道：“至少在家里陸叔可以照顧你?！?/br>
    程見凌隨口道：“沒關(guān)系，在學校里也有人照顧我的?！?/br>
    “那就好了?！标懡罕悴辉僬f話了。

    到了學校，程見凌和陸近春告別后就往宿舍走去，走了幾步，感覺胃里老在翻騰，又開始一陣陣地犯惡心。他快步趕回宿舍，一進門就沖進了衛(wèi)生間，對著水池把晚飯全吐了出來。

    關(guān)望聽見動靜，連忙也進到衛(wèi)生間里，拍著他的后背問：“今天不是都好了很多嗎，怎么又開始嘔吐了？”

    程見凌掬了一捧水漱口：“也沒什么，就是晚上吃了點東西?！?/br>
    “吃什么了？”

    “粥，還有……”程見凌支支吾吾道，“一點魚，幾只蝦，幾片烤鴨……”

    關(guān)望一聽就變了臉色，厲聲道：“你生著病還不知道忌口？”

    “可是我真的很餓?。　背桃娏杞o他這么一吼，不光被嚇了一跳，心里也覺得很委屈，“我也知道不好，但是都餓了一整天了，吃的東西連點油水都沒有，跟趕上了鬧饑荒似的。晚上我一看到rou就沒忍住……你那么兇干嘛？”

    關(guān)望見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脾氣頓時也消下去了，心里覺得好笑，還有點心疼。一天沒吃rou就熬不住了，畢竟是沒挨過餓的孩子。

    “你擋我路了?！背桃娏栀€氣似的把他推開，走出了衛(wèi)生間，趴到床上埋頭玩手機。

    關(guān)望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說：“我就要回去了?！?/br>
    程見凌一愣，立刻抬起頭去看他：“這么快？你假期要結(jié)束了？”

    “臨時有事要回去。”

    “工作上的事嗎？”

    關(guān)望垂著眼睛：“嗯?！?/br>
    程見凌有些失望，又問：“那什么時候走？”

    “明天中午。”老七已經(jīng)幫他訂好了回程的機票。

    “居然這么趕?！背桃娏栌行┯魫灒澳嵌紒聿患皫慊丶伊??！?/br>
    關(guān)望把手放在他的頭頂：“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的?！?/br>
    程見凌嘟嚷道：“很快是多久？請假也不是那么好請的吧?！?/br>
    關(guān)望從背包里拿出那條母親留給自己的銀鏈，把他塞到程見凌的手里：“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個星期。mama的項鏈你先收著，還有，遇到我的事你先別和家里人說。我想——將來自己上門去見爸爸，親自和他說，更鄭重一點?！?/br>
    程見凌把銀鏈握在手里，點了點頭。

    關(guān)望再一次叮囑他：“千萬記得?！?/br>
    “知道了。”程見凌又想起件事，“對了，你回去以后，我該怎么和你聯(lián)系？”

    關(guān)望寫了自己的另一個手機號碼給他：“就打這個號碼?！?/br>
    程見凌抱怨：“真落后，還得打國際長途。你回去后趕快換個手機吧?！?/br>
    關(guān)望揉了揉他的后腦：“會的?！?/br>
    程見凌今晚的破忌進食確實又加重了病情，晚些時候，他不僅又吐了一次，還發(fā)起了低燒。關(guān)望不得不再次送他去校醫(yī)院。程見凌打了一針退燒針，因為不能進食，還得輸葡萄糖補充營養(yǎng)。

    深夜時，程見凌還留在校醫(yī)院里輸液。他已經(jīng)很困了，身上又發(fā)冷，整個人都瑟縮在關(guān)望的懷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打瞌睡，也無法睡得安穩(wěn)。

    關(guān)望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把人緊緊地摟著。他做不到在天亮后就丟下程見凌離開，于是拿出手機給老七發(fā)了條短信：能不能晚兩天回去？我弟弟生病了。

    老七當然不可能體諒：你將來有的是時間照顧他。

    見關(guān)望遲遲沒有回復，老七又發(fā)來一條：不要逼我們明天去學校找你。

    關(guān)望惱火地刪掉短信，抬頭盯著藥水沿著塑料軟管一滴一滴滑下。等情緒平復，他又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用手探探他的額頭，體溫似乎已經(jīng)恢復正常了。

    明天就要離開了，滿懷愧疚，以及對再見的深深期待。

    午夜的校醫(yī)院空空蕩蕩，安靜無聲。關(guān)望在四周無人、連程見凌也閉眼沉睡時，悄悄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