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的夏天一向來得急，昨天還在吹著涼風(fēng)，今天就變成了烈陽高照的酷熱。季銘一向不怎么喜歡夏天，今年猶勝，懷孕進(jìn)入中期，他整個人都腫了一圈，成天昏昏欲睡。即使有了駕照，也沒什么力氣往外跑了。

    自從上次帶李芷出去玩了一天，李默成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女兒的一個好去處，每天一大早，穿著小裙子的李芷就被送到了戴知行家門口，季銘收拾好自己趁著城市還沒被太陽曬得發(fā)燒，帶她出去玩一個上午，回來趕上午飯，再帶著她看一下午的電影，然后把李芷送回對門，順帶蹭一頓晚飯。

    這種日子過下來，季銘覺得自己是預(yù)習(xí)了帶娃生活，而杜韻家的廚師也學(xué)會了他最愛吃的幾道菜。戴知行和杜韻都忙得見不著人，季銘甚至摸不清楚戴知行現(xiàn)在是在哪邊的房子過夜的，按照他隔壁臥室空氣中的香水味來判斷，應(yīng)該是在他這邊。

    在商場偶遇了林舒后，他再沒聽說過戴家的消息，戴知行對他一個字都不會說，季銘每天看看報紙和八卦雜志，也沒見到有什么小道新聞。離家后就沒和戴櫟見過面了，他的合法丈夫，幾個月前他在這世上最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此時對于他，似乎只是個人資料里的一個符號而已，季銘偶爾會在腦海里回憶戴櫟的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能記起最多的是結(jié)婚前戴櫟的模樣，記憶似乎有意將那不怎么愉快的婚后生活變得模糊了。

    肚子鼓得飛快，那些修身襯衣和外套是穿不下了，季銘只好給自己買了些寬松的大碼衣服，不去上班穿著這些衣服呆在家里，就很像一個人生過早觸底的宅男廢物，當(dāng)然宅男廢物也住不上這么大的房子。說到底，戴知行愿意收留他甚至對他很不賴，是因為季銘肚子里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要是真是戴知行的孩子要怎么辦？季銘頭一次認(rèn)真考慮了這個問題，雖然想著是不管生父是誰都是自己的孩子，懷著不能拋棄它的想法拒絕了墮胎手術(shù)，但要是真是戴知行的孩子，感覺情況就會糟糕許多，雖然自己的婚姻早就是躺在棺材里的狀態(tài)了，然而生下出軌通jian來的孩子就是往棺材蓋上釘死了釘子，他將徹底失去和戴櫟的關(guān)聯(lián)，至于戴知行，季銘覺得他只是“比較喜歡”和自己上床而已，指望靠一個沒什么感情根據(jù)的孩子綁住他不太可能，季銘也不怎么想挑戰(zhàn)這高難度的任務(wù)。

    不過跟他借借錢撫養(yǎng)小孩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吧？A城的消費水準(zhǔn)和自己的存款水平，養(yǎng)孩子還是太困難了，父親去世后，老家也沒有必要回了，選擇突然多了起來，可以考慮搬到內(nèi)地去，雖然和好友莉莉分開會有些難過，但也不是從此見不了面了。

    D市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作為省會城市教育資源豐富，物價水平也不算太高，最主要的是生活節(jié)奏慢，成了父母以后，是得放棄以前快節(jié)奏的夜生活了。

    季銘這么想著，開始在網(wǎng)絡(luò)論壇上瀏覽D市的租房信息，先得攢夠一兩年的房租和嬰兒的養(yǎng)育費，最好還得有些多余的錢應(yīng)急。瞅了瞅自己的銀行卡，接下來不花錢的話去D市撐個一年半載大概是沒問題，那在A城接下來的這些日子里就向戴知行借錢好了，用那張黑色信用卡，花別人的錢總會有約束些，以后再慢慢還他。

    李默成住在外地的父親過生日，李芷被帶著去慶生了。季銘有了一兩天的清閑日子，這天一大早，他翻身下床，想著先去洗手間上個廁所。擰門把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門鎖住了，記得自己睡覺時是沒鎖門的。疑惑著把門鎖打開出了臥室門，往走廊那頭的客廳一望，戴知行正坐在沙發(fā)上，背影對著這邊，他對面似乎坐了個客人。

    季銘好奇地望過去，客人是個女人，是杜韻嗎？這時那來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越過戴知行的肩膀往走廊上望過來，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季銘腦子里“嗡”的一聲。

    “小季！你怎么在這兒？”女人顯然也被驚得不輕，隔著老遠(yuǎn)季銘都能看到她瞪大了眼珠子，半晌才問出了這個問題。

    戴知行回過頭來，他臉上倒沒什么可以稱之為情緒劇烈波動的表情，“把衣服穿好過來坐?！彼恼Z氣十分溫和。

    季銘面紅耳赤地縮回了房間，也沒什么去洗手間的心情了。顯懷后天又熱，胎兒壓迫導(dǎo)致他有些尿頻，他懶得穿睡衣睡褲，給自己買了條大碼睡裙穿著，去洗手間也方便。結(jié)果就讓那來客看到了這幅場景：穿著睡裙裸著兩條腿的自己，睡眼惺忪地出現(xiàn)在戴知行家的走廊上。

    最要命的是，那女客是戴家的二嫂子。

    把合體的衣服穿好，本來想躲在房間里不出去的，結(jié)果沒多久戴知行就來敲門了。

    “嫂子問你是不是不舒服?！?/br>
    “她來你怎么不告訴我？”

    “她也沒告訴我啊，今早上的突然襲擊，我不是把你門鎖了嗎？還給你發(fā)了條短信?！?/br>
    季銘一把抓過手機一看，果然有條未讀短信，起床起得急，還沒翻手機。

    “現(xiàn)在怎么辦？”他這個懷孕的三弟媳此時應(yīng)該在自己家里養(yǎng)胎，而不是呆在小叔子家里睡大覺。

    “能怎么辦？出去坐坐再看吧，她也不能殺了你?！?/br>
    她是不能殺了我，我倒是很想把自己干掉，季銘想。

    僵硬地把自己擺到二嫂對面的沙發(fā)上，本來想單獨坐一條沙發(fā)的，結(jié)果戴知行拉了拉季銘的衣角，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這么一來場面就很像通jian敗露的兩個人接受審問，事實上也差不多。

    “小季住在這里多久了？”二嫂不愧出身名門，即使剛剛知曉了顛覆性的事實，她現(xiàn)在的口氣也仿佛自己在問一個十分正常的問題。

    “三個多月?！奔俱戇€沒來得及回答，戴知行開口了，他似乎也在做一件無任何異常的事。

    “哦?！眱?yōu)雅端莊的貴婦人端起已經(jīng)沒剩多少的茶杯喝了一口，季銘想她大概在盤算著對于這件事戴櫟到底對著她們這些家人說了多少謊。

    “懷著孕一個人住是不太好，三弟請五弟來照顧一下你也是應(yīng)該的。”

    “我照顧他確實是應(yīng)該的，但這可不是三哥的要求，三哥只是要求他從家里搬出去而已?！?/br>
    二嫂臉上的笑容發(fā)硬了，“那你和小季的關(guān)系可真不錯?！?/br>
    “畢竟也是快兩年的床伴么。”

    戴知行過于直白的回答，讓眼前的來客一時失去了話題，二嫂端起已經(jīng)見底的茶杯喝了一口，對著兩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她從手提袋里掏出了一個精美的禮盒。

    “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知行，這是嫂子送你的生日禮物，祝你二十四歲生日快樂……”戴著大粉鉆的手把那個盒子往他們這邊推了推，鉆石的反光晃得季銘眼睛生疼。

    “謝謝二嫂，但今天不是我生日?！贝髦械男ΧY貌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颗?，沒關(guān)系，就當(dāng)我提前送了。”她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絲毫未亂的頭發(fā)，叫季銘保重身體，差點在出門的時候被絆了一跤，戴知行把她送到了大門口。

    戴知行回來的時候季銘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躺成了死尸狀，怎么叫都沒反應(yīng)，直到戴知行說要帶他出去吃飯，他才從沙發(fā)上立起來。

    吃了個豪華版的早茶，蝦餃被蒸得玲瓏剔透，咬下去整個人都能冒出幸福的熱氣?！岸┑竭@兒來干什么？”一口蒸魚rou泥下肚，季銘才想起來得問問這個問題。

    “沒什么?！贝髦薪o他夾了個rou圓子。

    “沒什么她往這邊跑，大老遠(yuǎn)的?！?/br>
    “你不讓她來？她好歹還是嫂子?！贝髦羞@時候變得很懂人情世故了。

    我也是你嫂子，季銘?yīng)q豫了一陣還是沒把這話說出來。

    “今天真的不是你生日？”又喝了一口銀耳湯，還是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真的不是，何必在意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日子？”

    無關(guān)緊要的日子，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著戴知行的話，他去攝影協(xié)會的網(wǎng)站上搜索了一下戴知行的公開檔案，生日一欄確實寫著今天，但也有可能是故意報了個假的。二嫂是戴知行出國后才嫁進(jìn)戴家的，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日也不是很奇怪，但只要問問其他家人就會弄清楚吧，為什么不問呢？是問了也得到了錯誤的回答嗎？戴長松說戴知行的生日和他的很接近，長松是這個月25號，現(xiàn)在是28號，確實很接近。這么一想又記起自己忘記給四弟生日祝福了，最近老是忘事，莉莉嘲笑他這是一孕傻三年。

    干脆把接下來要做的事記下來好了，在手機日歷里設(shè)好了提示，去日歷本子上也記一筆，客廳里的日歷這幾個月都是季銘在撕，撕的時候就能看到文字提示，多了重保障。

    把未來約好產(chǎn)檢的日子寫上去，下個月18號要去一次，翻到17號那一張，再往下一翻，赫然出現(xiàn)了19號。

    把日歷本拿下來看了看紙張缺口，有些毛邊，不怎么工整，應(yīng)該是后來被人撕下來而不是一開始就沒有的。戴知行撕這個日子做什么？

    搞不清楚，下午呆在家里看電影，隨便揀到了個紀(jì)錄片，本來以為會很無聊，結(jié)果還不錯。一個女藝術(shù)家和她的男友糾纏半生最終分道揚鑣的故事，他和她有同樣的生日，他和她每年都把筆記本上代表那天的那張紙撕下來。

    把代表那天的那張紙撕下來，季銘不禁想起了什么，戴長松好像說過以前發(fā)生過“那件事”，讓戴知行的性格發(fā)生了蠻大的變化，戴知行今年二十四應(yīng)該是沒錯的，十一二歲就出了國的話，那件事很可能發(fā)生在他十一歲左右，上網(wǎng)搜搜消息，把時間范圍設(shè)置在十二年前，往前一年年翻，看能不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

    瀏覽了好幾頁遠(yuǎn)古消息，終于有一條十三年前的新聞吸引了季銘的注意，那是一起車禍的報道，一位女子的自動駕駛系統(tǒng)出了故障，在高速路的轉(zhuǎn)彎處徑直沖出了路面掉下路崖當(dāng)場身亡。這女子姓戴。事故日期就是下個月的18號。

    心跳莫名加速了，把搜索日期定到了那一天，加上關(guān)鍵詞車禍，出來的消息沒幾條，除了一開始的那條，其余的鏈接點進(jìn)去大部分都顯示信息已刪除，一個個看過去并沒獲得更詳細(xì)的情報。

    靠網(wǎng)絡(luò)是靠不上了，不知道哪里還能找到更多的報道。季銘記起來圖書館似乎是有歷年各報紙的存檔。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出門吃晚飯的時候了。

    去市中心的圖書館申請查閱那一天的老舊刊物，登記了基本信息后，管理員遞給他一疊發(fā)黃的報紙和一小摞雜志，告訴他只限于在館內(nèi)借閱。季銘找了個沒人的小隔間坐下來，第一份是A城本地的日報，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豪門之女墜車身亡，自動駕駛安全再受拷問

    一篇較為詳細(xì)的報道，寫出了死者離家的時間和大致的車禍經(jīng)過，還附了一張事故現(xiàn)場的照片，那個拐角，季銘見過幾次。雖然報道依然只寫明了死者的姓氏，但季銘知道，A城里姓戴的豪門就只有戴櫟家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