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明焰并未直接答話，而是站在山風中，遠遠望著山腳下的羊城。

    羊城地處南域，論繁華程度，遠遠比不上臨安，或者渠洲，但也聚集了幾千戶人家，不是什么偏僻小鎮(zhèn)。

    按理，現(xiàn)下已近午時，這種規(guī)模的小城，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店家都已經開門做起了生意，各家各戶也要生火做飯，好去送給田間勞作的家人。

    然而，整座羊城不見半縷炊煙。

    從憶也站定腳步，望向羊城方向，道：“方才在空中看不真切，現(xiàn)下可以看到，這整座城市，都被一團灰色妖氣所籠罩著……可是，從那洞中的尸骨來看，羊城附近的妖族，早已被狍鸮盡數(shù)捕殺，這妖氣，又是從何而來？”

    鶴明焰低聲道：“從憶，能散發(fā)出妖氣的，不止是承載了幻海妖力的妖啊…”

    從憶瞳孔一縮，道：“是了，渠洲城的張家少爺……雖然是人，但吞服了妖丹之后，也會有妖氣……難道狍鸮把這些妖物的妖丹，都灌進了人的體內？！”

    鶴明焰低聲道：“從憶，你方才可有數(shù)過，那洞中，究竟有多少具妖尸？”

    從憶也望著羊城方向，放低了聲音：“我估算了一下，總數(shù)……怕是有好幾千。”

    他頓了頓，臉色變得愈發(fā)難看：“莫非，這城中的百姓……全都已經被狍鸮所害，還被灌入了妖丹……如果是這樣，那城中的巡尉，只怕早已殉職。那些上報的案情，也全都是狍鸮故意露給我們看的誘餌……”

    鶴明焰嘆息道：“這也只是一個猜測。多想無益，盡快動身吧?！?/br>
    三人都不再多說什么，速速下山往羊城奔去。

    然而，才望見那深灰色城門，從憶的臉色就愈發(fā)的差：“……整個城門，得被黑色妖氣所裹住了?！?/br>
    鶴明焰和開陽自然也已經察覺到了，幾人的步伐都緩了下來，開陽也繞到從憶身前，警覺的看著四周。

    按大梁律例，每座城市在都會在城門處布置士兵，負責查驗過往行人的官憑路引。

    遠遠望去，羊城的士兵和其他城市的沒什么兩樣，都手握長矛，站得筆直。

    然而，稍一走近，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眼珠灰暗無光，嘴唇不能完全閉合，整張臉都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模樣。

    以往，開陽都會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遞上正南侯府的腰牌，供守城士兵查驗。

    但這一次，開陽只是立在門前，并無動作。

    見到從憶三人之后，這些士兵的眼珠子仍是一轉不轉，頸子卻都動了起來。

    這兩排士兵，竟都以同樣的角度緩緩轉動頸項，最后全都以一種整齊劃一而又詭異萬分的姿勢，盯住了從憶。

    這些人，還在呼吸。

    隨著他們的呼吸，陣陣妖氣緩緩擴散開。這妖氣的來源，只可能是他們體內的妖丹了。

    “你們……！”從憶望著這些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士兵，心里一陣痛。被灌下妖丹之前，這都是大梁朝的軍人，是保衛(wèi)家園的戰(zhàn)士啊。而如今，他們是否已經和那渠洲城的張家公子一樣，神志不清，意識全無了？

    就在此時，城門開了。

    一名身著玄色錦袍之人，款款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面色白凈，容貌大方，衣飾考究。

    和這些士兵不同，這中年男子身上，并無半分妖氣。

    見了從憶之后，這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臉上帶著點兒謙卑的笑：“小侯爺，一路辛苦了。在下高明哲，之前是羊城府中的師爺。我家主上，正在這城中恭候您。”

    從憶瞟了眼他身旁的士兵，冷聲道：“你沒有服下妖丹？”

    高明哲仍是笑笑的：“小侯爺果然聰明。”

    從憶不動聲色道：“高師爺以前既然是衙門中人，竟然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僚，被那妖物變成了這不人不妖，心智殘缺的模樣？”

    高明哲的笑容簡直就跟刻在了臉上似的，連嘴角的弧度都不曾變：“哎，小侯爺這可就說錯了。”

    接著，他拍了拍手，朗聲道：“各位，恭迎小侯爺進城！”

    話音剛落，那兩列士兵不約而同的舉起手中的長矛，在地上有節(jié)奏的敲擊起來，嘴里都大聲呼喊著：“恭迎小侯爺進城！”

    就連城樓之上巡邏的士兵，也停下腳步，紛紛以矛擊地，齊聲吼道：“恭迎小侯爺進城！”

    眾士兵聲音洪亮，動作整齊，然而所有人的眼神，都不能聚焦，空空茫茫的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這場面，著實讓人心生寒意。

    高明哲卻得意道：“小侯爺，這些士兵，能聽，能說，能動作，怎么能說他們是心智殘缺呢？”

    他躬了躬身，又道：“小侯爺，您看也看了，聽了聽了，若是想知道更多的，那就請進城，與我同去見主上吧?！?/br>
    從憶看著那黑洞洞的城門，并未抬腳，只繼續(xù)發(fā)問道：“你的‘主上’，究竟是為了什么，要把妖丹灌給這些無辜凡人？”

    高明哲道：“小侯爺，在我看來，主上他的大計必成。一旦他成功引得幻海崩壞，那這些凡人，唯有服下妖丹，才有可能活命，否則必定會被那四溢的妖力摧殘致死。所以，主上的所作所為，不是在害人，而是在救人吶。”

    從憶冷笑道：“哦？那狍鸮身為大妖，居然會殺了妖族，來救人類？”

    高明哲搖搖頭，道：“小侯爺，您方才也看到了，這些服下妖丹的人，是多么的好用，對主上是多么的忠心不二，遠比那些不肯歸順的妖族要好使喚。而且，他們做人的時候，便有功夫傍身；如今服下妖丹之后，只要假以時日，也能用出妖力，使出妖術——這樣好的一支軍隊，主上自然是需要的?！?/br>
    這人見從憶仍是立在原地未動，干脆一揚手，喝道：“城樓上左數(shù)第二位，出列！”

    從憶抬頭望去，只見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兵，面無表情的跨步出列。

    從憶仔細看了看那士兵的相貌，尚帶有幾分稚嫩，估計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緊接著，高明哲做了個手勢，道：“下來！”

    從憶立刻吼道：“不要！”

    然而瞬息之間，那少年已經用手撐住城墻，往上一攀，再不帶任何停留的，縱身一躍，就這么直直的從這三丈高的城樓上跌了下來。

    “砰！”

    那是人類rou體砸到地面上時發(fā)出的響聲。

    從憶下意識邁出腿，想要去救助那少年，卻被高明哲一個手勢制止了：“怎么？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小人物，小侯爺也會心痛？”

    從憶轉過頭，盡力壓抑著憤怒，道：“你這又是何意？！”

    高明哲笑意不減，道：“小侯爺，我只是向您展示一下，服下妖丹之后的凡人，是多么的溫順聽話。而且，這樣聽話的好孩子，在這羊城里，還有不少?！?/br>
    “不……少？”從憶反問道，聲音似乎有些發(fā)顫。

    “當然。稍后小侯爺與鶴先生、冉總管進了城，自然就能看到了?！备呙髡芤幻嬲f，一面望著三人，極自然的比了一個“請隨我來”的姿勢。

    “不過嘛……有的孩子服下妖丹之后，似乎接受的不是太好，弄得自己渾身鮮血，極為可怖，這樣的孩子數(shù)量也不少呢。”高明哲又瞟了一眼從憶，狀似無意的這么提了一句。

    “呵?！狈讲诺膽嵟?，已從從憶臉上褪去。他右腳往前跨了一步，做出要進城的模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擾了?！?/br>
    高明哲臉上笑意更盛，也往城里邁去。

    剎那間，寒光出鞘，“嗤”的一聲，帶著至寒之氣的斬妖劍，直直刺入了高明哲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