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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慶春深在線閱讀 - 開戰(zhàn)(劇情無rou)

開戰(zhàn)(劇情無rou)

    “走水啦!走水啦!”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便是混亂的腳步聲,重物倒塌的悶響。

    邢麓苔松開她的唇瓣,快速抽離了那處銷魂洞,穿好衣服出去了。走之前他摸了摸衣袖,沒有帶上避子丸的解藥。罷了,走水之事要緊,下次再給她服用吧。

    夏松夢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高潮導致的淚水讓視覺變得模糊,她喘著氣,看著模糊的視線里透出一點光,再變暗,擦了擦眼睛,將被子攏起,包住赤裸的身體。

    方才大腦還是一片空白,她望著營帳頂端,有些不知所措。昨夜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知該拿鵲五怎么辦?;貞浧鸱讲判下刺δ蔷洹敖蟹蚓保材貌粶仕南敕?。他不是已經(jīng)有了葵兒……想到葵兒,她趕緊起身披衣,拿起茶壺灌滿了水,連漱了幾次口。

    真晦氣,怎么忘了他昨晚還在別人身子里歡愛過,早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要幫他舔了。憤憤擦著嘴角的夏松夢儼然忘了剛才的狀況下就算她不情愿,也是沒有別的選擇的。

    走回床邊,敲了敲床沿?!澳憧斐鰜戆??!?/br>
    鵲五這才從床底下出來了。他神色如常,只有手在衣角上用力蹭了一下,她卻沒有注意到。

    夏松夢不知怎么開口,只覺得氣氛十分尷尬。她還不能確定,鵲五聽到方才的情事會怎么想。他愛我嗎?愛的話,會生氣嗎?

    “你……里面很黑吧?”

    他摸了摸她散亂的頭發(fā),語氣溫柔?!拔也恍⌒乃?,夫人不叫我,我可要在下面睡一晚上了。”若不這么說,只怕她心里會更抗拒自己。鵲五假裝無事,讓她躺好,像昨夜一樣給她蓋好被子。

    “外面走水了……”夏松夢看著他,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實際上,一個是征戰(zhàn)殺伐多年的將軍,一個是自幼培養(yǎng)的暗衛(wèi),兩個人在喜怒不形于色方面都是修煉到頂級的人物,她真真是誰也看不出來。

    “嗯,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彼拖骂^,想吻她的唇,但離她還有幾寸遠的時候停住了,變換了角度,吻落在她的額頭上?!胺蛉艘獝巯碜?,只要夫人感覺到舒服,那鵲五也會舒服的?!?/br>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夏松夢一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思索了大半宿他最后那句話。

    走水的地方不太遠,就在最外圈的營帳。邢麓苔的軍隊進行過專門的走水訓練,當他趕到時,火已經(jīng)撲滅了。所幸撲滅得及時,只有一個營帳燒壞了大半。

    “將軍?!庇腥朔畔滤埃蛩卸Y。邢麓苔認出那是四營的小劉,“怎么回事?調(diào)查清楚了嗎?”

    小劉站好,聲音洪亮,“回稟將軍,調(diào)查清楚了,剛才外面飛進來一只小雀,一只鷹,小雀被追得無路可逃了,撞上軍營的火把,身上帶了火,撲到了營帳上面?!闭f完便從袖中掏出一塊小小的黑炭狀物體?!澳矗@就是那燒焦的雀兒?!?/br>
    “那鷹呢?”邢麓苔接過那塊黑炭。

    “回將軍,老鷹飛走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指著營帳殘破的布料,“您看這處,是老鷹的抓痕?!?/br>
    邢麓苔走過去查看,劍眉皺起。這數(shù)九寒冬,有鷹不奇怪,可哪里來這么小的雀鳥?

    蔣大人、劉大人及胡將軍一干人也趕來,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邢麓苔將小鳥的尸體收入袖中,對小劉道,“你救火及時,當賞。”

    小劉抱拳,“不敢當,將軍,只是我們四營離得近?!?/br>
    “如何不敢當?”邢麓苔贊許地打量著眼前的小伙子。

    “將軍有所不知,這處營帳是平堯調(diào)來的軍隊駐扎的,他們剛來不熟悉這里,四營近,又牢記您平日的教誨,故能及時滅火,”小劉撓了撓頭,“這是兄弟們的功勞?!?/br>
    邢麓苔微微挑眉。今日之事處處透著怪異?!澳潜銋⑴c救火的弟兄皆有賞。胡將軍,安排下去?!?/br>
    胡將軍看了眼邢麓苔,腹誹道,皇上安排我做你的副將,又不是專供你差遣……但還是按他的吩咐做了。

    回到府衙,邢麓苔與蔣大人劉大人一道,對這雀鳥的疑點一一探討了,卻沒有討論出什么頭緒。此事雖然怪異,卻很難憑人力做到這點。

    待他回到燕枝蔻身邊躺下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床上的女孩感覺到身邊的溫暖,轉(zhuǎn)身過來抱住,邢麓苔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雞鳴第一聲,整個漠城還籠罩在夜幕中,一絲熹微晨光從山后面透出來。漠城的早晨不復往日的平靜,此時已經(jīng)有不少人家亮起燈來。

    鵲五坐在城門女墻上,俯瞰著大地上星星點點的亮光。他又變回了老梁的樣子,腰背微微佝僂。

    下面不時傳來幾聲高亢的雞叫,點綴在一片噪雜聲里。仔細分辨,有豬被趕到一起的哼哼聲,有大鵝打架翅膀撲棱聲,有牛被吵醒不滿的哞哞聲。他吐出嘴角嚼得沒味的草根,抬起頭看天。

    就算你邢麓苔沉得住氣又怎么樣?漠城的老百姓可沉不住氣。對于他們來說,這一點點的家當已經(jīng)是幾代人累積下來的寶貴財富,承擔不起損失的風險。

    在山巒之中,云層已經(jīng)有了淡淡黃色。一雙眺望的眼睛閃著別樣的光亮。那鵝絨黃色的曙光鵲五再熟悉不過了。

    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她身下的床單便是這樣的黃色。他最先發(fā)現(xiàn)了她,卻是邢麓苔身披鎧甲進來,將她帶上自己的名駒。高大的棗紅色駿馬帶她沖出敵營,他便知道她的芳心被邢麓苔俘獲了。

    后來,她給的那些曖昧不清的暗示,有許多也是在這樣鵝黃色的曙光中悄悄送到他耳邊。有一次他們并肩站立,他轉(zhuǎn)過頭就能看見她的側(cè)臉,還有垂下的毛絨絨的長辮。草原女孩喜愛的發(fā)型,粗獷的線條反襯出她臉部的柔美,沒有男人能不心動。

    至于夏松夢……那算是母神給他一次補救的機會吧。他盯著即將躍出山巒的太陽。

    下方的吵鬧聲越來越嘈雜,小孩子們也蘇醒過來加入了吵鬧聲中,漠城比往日更早蘇醒,太陽已經(jīng)走到漠城城墻腳下。鵲五轉(zhuǎn)身跳下,從城門樓上下去了。

    春花總覺得夫人今天不大對勁,但又具體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軍醫(yī)來打飯的時候她戳了戳他,“你看夫人沒事吧?”

    軍醫(yī)看了看,“面色紅潤,行動平穩(wěn),身體無恙?!眲傉f完,正在吃飯的夏松夢就不小心手一抖將筷子掉進了碗里,濺出幾滴濃稠的粥,軍醫(yī)咳了一聲,“大約是神思不定的緣故?!?/br>
    春花疑惑,“感覺夫人這幾天不大對。她第一次來北境吧?是不是害怕?邢將軍打仗戰(zhàn)無不勝的,要不我去安慰安慰她?”

    軍醫(yī)想說她看著不像是害怕,但轉(zhuǎn)念一想,我一個男人哪懂女人的心思呢。于是便點了點頭,“你去吧,別說太久了,今天也要熬藥呢?!?/br>
    話音剛落,春花便大步邁開,坐在了夏松夢面前?!胺蛉?!”

    夏松夢被這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得又掉了一次筷子,緩緩抬頭,“有什么事嗎?”

    城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

    許多士兵走街串巷,通知各家各戶派人到府衙門前集合。從城東到城西,漸漸出來了許多人,都聚集在府衙門口,小聲討論著你家?guī)ё邘字浑u,我家的狗帶不帶走的問題。

    突然,有人出來敲鼓。鼓聲一響,人群立刻肅靜了。門開了,邢麓苔在中間,蔣大人和劉大人一左一右跟了出來。

    邢麓苔今日全套鎧甲裝束,英姿勃發(fā),神勇無敵。金色的鎧甲反著光,朱紅的系帶系在頸下,一雙黑靴干干凈凈,神情篤定從容。

    一見邢麓苔,人們便紛紛跪倒,拜見邢將軍。邢麓苔讓他們起身,便開口道,“昨日蠻夷下了戰(zhàn)書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今日請各位過來,也是為了此事。”

    下面的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今日申時過后,將會關閉漠城城門,以便做攻防準備。想要離城投靠親戚的人,仍有時間撤出漠城?!?/br>
    有幾個人小聲討論起來。

    “但,我也為大家算了一算,離最近的幾城,至少需要四五日才能到達。冬寒風烈,離城尋親實屬不易。若有人愿意留下與我共守漠城,我承諾每日賑濟的糧食一兩不缺,以全軍之力保漠城平安。”

    蔣大人向前一步,“我也來說兩句,鄉(xiāng)親們,蠻夷下的戰(zhàn)書只是嚇嚇我們,這時候我們自亂陣腳,反而中了敵人jian計!邢將軍駐守北境十余年,從無敗績,與其出城,不如相信將軍能帶我們贏得勝利!但使將軍在,不教蠻夷來!”

    劉大人也拱手向前,鼓舞大家,“我劉某人自認為這幾年在漠城當官傾盡心力,我比你們更不愿看到漠城的損失!但我選擇相信邢將軍,天佑大沈!”

    底下討論的人炸開了鍋,有的想走有的不想走,議論紛紛。邢麓苔示意士兵,鼓聲再響。

    “我向大家承諾,守住漠城,擊退蠻夷!一言九鼎,駟馬難追?!毙下刺Νh(huán)視眾人,“若有想走的,也屬人之常情,定不與你為難。劉大人!”

    “在!”

    “為要走的登記造冊,寫上一份文書,供其他官員收留登記之用?!?/br>
    “是!”劉大人抱拳,大聲回答。

    府衙前的一番講話結(jié)束,邢麓苔又往軍營去了。新調(diào)來的軍隊剛抵達便要上戰(zhàn)場,他還要好好布置一番。

    下午,要出城的人在城門口排起了隊,劉大人伸頭往隊伍后看看,還是比他們預想得少些。天色陰暗,又要下雪了,劉大人輕輕嘆了口氣。

    夜幕再次降臨,夏松夢把最后一晚藥遞給一個女孩。看著她喝完,她收回了碗,正準備回去,突然感覺膝蓋一滯,低頭看見一個小孩正在拉她的裙角。

    “怎么啦?”夏松夢放下藥桶,蹲下來查看小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你娘呢?小孩不可以亂跑的哦。”

    小孩搖了搖頭,“不是哦。”她回過頭,指著軍醫(yī),“他說的夫人是不是你?”

    夏松夢先是一愣,接著點了點頭,“是我,怎么了?你有事找夫人?”

    “嗯!”小孩從腰帶縫隙里掏出一顆小圓球,是用某種干枯的葉子包裹住的小小一顆,“糖給你。他跟別人說你害怕明天的打仗?”

    被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盯著,夏松夢有些尷尬,這么明顯嗎?連小孩子也能看出來?

    “別怕。我都不怕。我娘說了,邢將軍特別厲害,有他在,火燒光了家也能活下去,跟著他,我們大沈一定會贏?!毙『⒄f得篤定極了。“你也不要怕。他一定會保護我們的,也會保護你的?!?/br>
    夏松夢握著糖,心頭有點酸酸的。她在這么大的時候,甚至不知道外面會有壞人欺負大沈。而這里的小孩,已經(jīng)學會了面對戰(zhàn)爭。夏松夢摸了摸小孩的頭,“嗯,那我也不怕了,你不用擔心我?!?/br>
    小孩認真地看著她,仿佛是在確認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澳汩L得那么好看,還照顧我和我娘,我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聽了這話,她眼睛一紅。上一次有人說希望她開開心心的,還是未出閣的時候,娘和她說的。她強忍著眼眶的酸意摸了摸孩子的頭,把她送回她娘的身邊,出了營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入夜了,今晚巡邏的士兵少了,這一塊靜悄悄的。她踮起腳尖向遠處看去,練兵場上亮著許多火把。邢麓苔真的能打贏這一場仗嗎?夏松夢內(nèi)心忐忑,難道打仗是她坐在營帳里繼續(xù)燒藥,等他們出城打完再回來傳好消息這么簡單嗎?

    回了自己的營帳,她將那顆糖放進袖袋內(nèi),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邢麓苔知道他將今夜無眠。

    排兵布陣完,他匆匆趕回府衙。燕枝蔻和衣坐在床上,一聽見門響就下床去開門?!靶细绺?,怎么樣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別怕?!?/br>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wěn),燕枝蔻稍微放心了些。這些年來,她所看到的邢麓苔總是這樣胸有成竹,事實上他也從無敗績。

    母親讓唐古唐今過來可真是太小瞧邢哥哥了。燕枝蔻扶在門框上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相信明日定會傳來捷報。

    月光透不過厚厚的云層,只能在天上留下一團模糊的光亮。在歌笛山脈南邊,漠城的燈火漸漸暗淡下去了,人卻大多醒著。

    在山脈北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灰色的帳篷一個連著一個,十個一組圍成一圈,圍繞著一頂巨大的虎皮帳篷一圈圈發(fā)散開,幾乎將山脈北邊的平地全部占滿了,甚至還有些不得不駐扎到山上去了。在帳篷的東北側(cè),一排一排的馬廄上覆蓋了積雪,里面栓滿了馬匹,有些馬睡著了,還有些馬站著,尾巴一甩一甩,舔著槽底的草料。

    虎皮帳篷內(nèi),端坐著一個身材彪悍的男人,濃眉黑皮,面龐剛毅,全身肌rou鼓起,將衣服撐得滿滿的。烏黑的頭發(fā)變成辮子,又黑又長,以綠松石打造的圓環(huán)裝飾在發(fā)尾,每股約一指粗細,發(fā)量極多,顯得整個人更加高大威猛。在他面前,盤中原先是半扇羊肋骨,現(xiàn)在只余下幾根骨頭。

    一個婢女用銅盆端上了水供他洗濯雙手,他在盆里將手洗凈了,拿起搭在婢女肩頭的帕子擦干凈了手,看向坐在下首的人。那日送戰(zhàn)書的使者坐在最靠門的位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吃著rou。

    “明日就要開戰(zhàn)了,你們可有把握?”他開口,聲如洪鐘。

    一個瘦削佝僂的男人也在婢女端上的盆里面洗干凈了手,掀起她的罩衣,露出裹著她雙腿的里褲,借著擦手的由頭將婢女從腳踝到大腿根摸了個遍,那婢女心中嫌棄又不敢躲,只能憋紅了臉。男人邊摸邊回話,“小可汗,不必擔心。阻斷了邢麓苔看向這里的眼睛,他絕對想不到我們真正的實力?!?/br>
    方夜看了看那謀士,雖不喜他的舉動,但還是勉強按捺下對他的嫌惡,在心里再次細細地將計劃過了一遍。

    寅浡必須拿下漠城,若能進一步拿下整個北境,便能度此嚴冬,即便不能拿下北境,也可以靠這漠城和大沈的皇帝做交換。此次出征,二十萬大軍已經(jīng)是寅浡的大半兵力,冬天越來越冷,今冬嚴寒遠超過往幾年,再這樣下去,寅浡只能繼續(xù)南遷,遲早有一天要與大沈沖突起來。

    拿下漠城,在父汗那兒也有個交代。

    方夜站起來,底下坐著的謀士、使者和其他將領也站起來。他兩指捏起一只酒碗,那酒碗在他手上看上去像一個小缽一樣。他環(huán)視四周,聲音豪邁,“出征必勝!拿下漠城!干!”

    說完一飲而盡,將酒碗在地上摔個粉碎。其余人也大聲應和,“干!”飲罷,也將碗在地上摔得響,一陣陣巨大而清脆的碎裂聲傳到帳篷外,里面的豪氣干云也傳染了外面的勇士,手執(zhí)長矛的兩個衛(wèi)兵也捏緊了手中的武器,恨不得立刻將它插入大沈人的胸膛里。

    夏松夢睡得并不安穩(wěn),一夜驚醒了好幾回。睜開眼,外面仍是黑黑的,營帳內(nèi)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全不似昨夜的熱鬧。

    夢里她好像看見蠻夷帶兵殺入了漠城,蠻夷人長得兇殘可怕,嘴角都滴著血,見一個殺一個,提著人頭哈哈大笑,她被逼到一個角落里,好幾個蠻夷人舉起了刀,不管她怎么呼喚爹爹都沒有人來救她。

    回憶起這個夢境,夏松夢攥緊了被子,手心汗涔涔的。

    “鵲五……”她小聲叫了一下,營帳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回答。她叫這一聲也沒抱什么期待,只是覺得更加不安。爹爹遠在都城,邢麓苔要帶兵打仗,鵲五更不是她的私人護衛(wèi)。如此想來,曾經(jīng)高墻大院眾人環(huán)伺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夜看過山景之后,夏松夢再次清楚地認識到,現(xiàn)在她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

    而鵲五,正在做開戰(zhàn)前的最后準備。這幾日邢麓苔一直忙于軍務,無暇顧及盤三之死,他微微掀開床單一角,床下土壤疏松,微微凹陷。只有掀起他的床才能發(fā)現(xiàn)這微微凹陷的形狀竟是一個人形。

    摸了摸該準備的東西,鵲五放下心來。外面集合的號角聲響起,天微微亮,整個軍營便蘇醒過來,每個人都戴上了自己的裝備,手執(zhí)武器,在練兵場上整齊排列。

    邢麓苔登臺,進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士兵們大聲怒吼著回應他們心中認準的最高領導,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這一聲聲怒吼響徹云霄,別說夏松夢了,就連燕枝蔻都從夢中被吵醒。一摸身邊,被子冷透。她麻利地起身穿衣梳頭,往城門樓沖了過去,待她登上,邢麓苔已經(jīng)率軍走出了很遠,只能看見一道由人和馬組成的銅墻鐵壁正在靠近歌笛山脈的缺口,要將這壺口堵住,阻蠻夷與歌笛山外。走在前排的人變成了一排小黑點,盡管離得遠,燕枝蔻還是看到了,騎在正中央的高頭大馬上的人,就是她和大沈的蓋世英雄。

    軍營內(nèi),夏松夢正在燒著火,扇子扇著扇著掉到了地上。她俯身去撿,手指抖得厲害,完全撿不起來。

    軍營里空蕩蕩的,他們都上前線了。剛才她感覺到地面的顫動了,開戰(zhàn)了嗎?大沈是不是占據(jù)上風了?夏松夢全然不知道。昨晚的夢始終縈繞在腦海里,讓她心緒不寧。旁邊的草垛動了動,鉆出來一只黑漆漆的小鼻子。小鼻子抖了抖,感覺到外面沒有危險,便鉆了出來。

    夏松夢看著腳下冒出的老鼠,驚詫不已。正要大叫,才想起來不知道可以叫誰。她一手捂住嘴,一手撿起扇子,正準備靠近,那老鼠在角落轉(zhuǎn)了幾圈,找到個洞鉆到營帳外面去了,后面一只接一只,連續(xù)跑出來七八只,夏松夢頭一次見到這么多的老鼠,魂都要嚇飛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方夜已率領大軍行至歌笛山脈中。此處山高,為防止高處落石,他已經(jīng)安排將領率兵登上兩側(cè)高山清掃障礙。從此處走出,便是漠城所占據(jù)的一小片平原。騎在馬上,方夜便很快就看見了遠處飄揚的黃色旗幟。

    兩支軍隊相向,鐵蹄踏過,大地顫抖。天已經(jīng)亮了,陽光穿過云層照在人身上,卻沒有一絲暖意。

    方夜看見了帶頭的那個人。都說邢麓苔是大沈的守護戰(zhàn)神,久聞其名,今日得見,騎在馬上這人真真是氣宇軒昂,看來名不虛傳。

    他打量邢麓苔時,邢麓苔也在觀察著他。據(jù)情報消息看,蠻夷的這個小可汗確實是身材高大,體型健碩。只是眉宇間一股蠻夷的野性,一看便是缺少教化。不單兩個人相見各懷想法,就連二人胯下一匹棗紅馬與一匹黑馬也互相看不順眼,打著響鼻,前蹄用力刨著地。

    自邢麓苔將力九派往寅浡,最近這五年來傳回的訊息便越來越多的與這位小可汗有關。最初他只是老可汗的眾多兒子之一,因出生時體型巨大導致母親生了三天三夜才將他生出來,并不受老可汗的喜愛,這幾年,他憑借豪爽直接的行事風格和大方闊綽的待人之道,在寅浡威望漸長,就連他那幾個叔叔都無法比肩。

    即便出身蠻夷,邢麓苔仍是頗為賞識這位小可汗。若自己在他這番處境下,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戰(zhàn)場相見,必要爭個你死我活。

    邢麓苔騎馬上前,雙手抱拳。身后黃色的旗幟被風吹起來,在他身后鼓舞作勢。“今日我大沈如約來戰(zhàn),但詩書有云,好戰(zhàn)非功。為百姓之福祉,我本不愿為戰(zhàn),但寅浡主動挑釁,我大沈亦不畏戰(zhàn)。歌笛山口寬闊,此時認降,打道回府,為時不晚?!?/br>
    方夜微微一笑,騎馬上前。他生得異常高大,馬也是精心挑選的巨馬,站在隊前,他的影子里能容納兩個士兵。邢麓苔沒有他那般天賦異稟,是故他主動逼近,微微俯視著邢麓苔?!拔抑鲃友麘?zhàn),此時回去,豈不可笑?倒是你大沈,好好為自己打算,我寅浡國力強大,軍隊勇武,早早投降,免你一死?!?/br>
    邢麓苔盯著他,“那便無需多言?!?/br>
    方夜嘴角齜起,露出潔白的牙齒?!暗人腊?。”

    “殺!”兩邊幾乎同時喊出,正中的主力軍隊突進,兩方軍隊混戰(zhàn)在一起。方夜看準邢麓苔所在的位置,縱馬上前,揮槍直刺。邢麓苔早已做好準備,在腰后一摸,奮力一抖,那條黑色的長鞭在空中甩出啪的一聲巨響,猶如一聲驚雷,好幾個寅浡士兵露出驚異的神色。

    方夜的一桿尖槍如銀色閃電般劈開空氣直刺邢麓苔胸口,在一臂遠處就被黑色長鞭纏住,長鞭收緊,如同一條黑蟒,欲將槍身絞碎。方夜將右臂力量用盡,才將長槍從邢麓苔的鞭子中收回來。他回身轉(zhuǎn)向,將長槍收回的同時,耳邊響起金屬破空的嗖嗖聲,立馬俯身,才躲過鞭子上織入的金屬輪片。

    邢麓苔看準左邊的位置,一手策馬一手揚鞭,那在騰空的黑蟒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盯住方夜前進的方向俯沖過去,來勢兇猛。方夜眼角余光看到一大沈士兵正舉盾還擊寅浡士兵,左手松開韁繩,輕輕一提,就奪走了他手中的盾牌。那失去盾牌的人便立刻被寅浡士兵砍成了幾截,同時方夜揚手飛出盾牌,木制的盾牌前后都包裹了鐵片,在迎上邢麓苔鞭子的瞬間就被擊打得粉碎。

    兩人在戰(zhàn)場中央纏斗,歌笛山環(huán)抱的平原上,十幾萬人殺作一團。正面的騎兵與步兵互相對抗,誰也無法將誰逼退分毫。此時,方夜布置的側(cè)翼軍隊已經(jīng)沖上了歌笛山離漠城最近的山頭,烏泱泱的隊伍一東一西成半圓之勢從山上沖下來,眼看離城墻只余數(shù)十里遠。

    在城墻上,胡將軍一聲令下,有數(shù)千張弓挽到極限,箭雨鋪天蓋地,深深沒入寅浡戰(zhàn)士的骨rou里,有人中箭倒下,身后的人卻毫不畏懼,踩著同伴的身體繼續(xù)向前沖。

    燕枝蔻在角樓上蹲下,觀察著戰(zhàn)場上的情況。漠城上的戰(zhàn)鼓用力敲打,將她的心跳震得突突作響。邢麓苔的軍隊駐扎在城外,正配合著箭雨在其射程范圍內(nèi)搭上兩人多高的盾牌墻,長矛從盾牌墻中間伸出。這種防守的優(yōu)勢在于特制的盾牌墻堅固可靠,留下的孔洞不僅能使長矛伸出,還能保證其靈活轉(zhuǎn)向,敵人若靠近,無法突破,只能被動受刺。

    陽光經(jīng)過幾個時辰的照耀,終于將云層照出一條縫隙。縷縷陽光破開云層照在大地上,猶如矗立天地間的光柱,無言地俯視大地上激烈的戰(zhàn)斗。

    幾個回合下來,邢麓苔和方夜都開始氣喘吁吁。方夜沒想到,大沈的鎮(zhèn)國大將軍用鞭竟如此高超,軟軟的一條鞭子被使出盾劍合體的效果,始終尋不到他的破綻。邢麓苔握著韁繩的手攥得關節(jié)發(fā)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方夜年輕力壯又天賦異稟,是他交手過的人當中力量最大、耐力最佳的一個,加上反應敏捷、武藝高強,頗為難纏。

    在喘息的空當,兩人各自留心著戰(zhàn)場上局勢的變化,大沈占據(jù)地利,寅浡則人數(shù)占優(yōu),目前仍是勢均力敵,都不占上風。

    看來這將是一場持久的戰(zhàn)斗。

    兩人目光交匯,在空中碰出火花。方夜到底年輕些,很快便調(diào)整了呼吸,再次向邢麓苔發(fā)起進攻。

    在營帳內(nèi),夏松夢聽得頭頂不斷敲響的戰(zhàn)鼓聲,緊張不已。從早上開始她就覺得心神不寧,手腳發(fā)麻,總覺得空氣中有股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軍醫(yī)察覺到她的不安,特意去找了春花,讓她陪在夏松夢身邊。

    春花也不和她客氣,主動接過夏松夢燒藥的工作,一邊看著藥,一邊給她從漠城的各種習俗講到家里的雞昨天下了幾個蛋。有人陪著,夏松夢稍稍放松了一點,春花講到高興處她也能勉強露出一絲微笑。

    戰(zhàn)局僵持起來,每當一個大沈士兵倒下,就有一個大沈士兵沖上來阻擋寅浡人前進。消滅了一批寅浡人,在歌笛山口又涌出來一批寅浡人,仿佛永遠也殺不完。

    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一紅一黑兩匹駿馬互相盯住轉(zhuǎn)圈,尋找對方的破綻。邢麓苔的金鎧甲上留下了十數(shù)條深深的劃痕,拿鞭子的手也換了一側(cè)。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原先舒展的眉毛也蹙在一起,淡色的雙唇因不停喘息而變得濕潤發(fā)紅。

    方夜背后挨了一鞭,若不是那熟玉鎧甲保護,恐怕已經(jīng)吐血了。還有一鞭,雖然沒有落在身上,卻絞住他的一條發(fā)辮,扯下大半條鞭子,不知落在戰(zhàn)場上什么地方。那雙狼一樣向上吊起的眼睛狠狠盯著邢麓苔,那股狠勁誓要從他身上咬下一塊rou來。

    漸漸的,太陽竟已經(jīng)過了中天。地上的雪水早就化了,混合著鮮血,馬蹄一踏便是一個坑。

    方夜注意到,漠城西側(cè)的箭雨陣勢漸弱,邊示意士兵擊鼓傳令,守住主線的同時向西側(cè)前進。邢麓苔縱馬跟上,截住他的去路。

    夏松夢在營帳里,心口咚咚地跳著。打仗需要多久?她沒有任何概念,可下午就連春花的話都少了,情況可能不妙了。

    春花拉下她捂在胸口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夫人,你別怕,哎喲,這小手怎么凍得這樣冰涼!”她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拿了個皮水袋,裝滿了熱水放到她手上,“夫人,可不能凍壞了身體呀,我們漠城就是這么冷,可別給你落下病根?!?/br>
    “嗯,”夏松夢接過,“不會的。春花,你真好?!笔中呐模に吭谛「股?,那里也暖融融。只是想到外面的事情,她又嘆了口氣,眉間的憂愁就像天上的云一樣,驅(qū)不散。

    誰也沒想到的是,那戰(zhàn)鼓竟然就擂了一整天。外面喊殺聲越來越弱,戰(zhàn)鼓敲擊的間隙也越來越長。

    戰(zhàn)況膠著,誰也不愿意先收兵。相比之下,人數(shù)占優(yōu)的方夜底氣更足,而邢麓苔則感到不妙,微微分了神。漠城冬季的白天短,夜晚長,寅浡人到底有多少?已經(jīng)作戰(zhàn)一天,人困馬乏,今日云層厚重,夜晚作戰(zhàn)更是不利。

    方夜抓住這一瞬的破綻,長槍貫空,破風而去。邢麓苔躲閃不及,左肩肩頭的鎧甲被刺穿,血立刻從肩上流了下來。

    他回神,從衣角扯下一塊將傷口堵住了,袖中射出幾枚暗箭,方夜身材高大不易躲閃,趁此機會那黑蟒一般的鞭子咬住方夜胯下黑馬的后腿,從上面狠狠撕下一塊rou來。馬兒吃痛跪下,方夜也跌落在地上,順勢打了幾個滾。

    天逐漸暗下來,城門樓上點燃了火把,燕枝蔻從城樓上退下來。局勢不妙,務要為邢哥哥穩(wěn)住后方。她直奔府衙,準備向蔣大人等挑明身份參與發(fā)米發(fā)糧之事,卻看到府衙里不少家丁婢女連同劉大人的幾位夫人都站在府衙之外。

    她抓住一個婢女問,“怎么回事?”那婢女瑟瑟發(fā)抖,根本說不出話。

    “真誤事?!彼肿プ×硪粋€婢女,“發(fā)生什么了?”

    那婢女被嚇壞了,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的。燕枝蔻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府衙里居然鬧了嚴重的鼠災,老鼠數(shù)量極多,還有好些體大如狗的老鼠在府衙里面到處亂竄。

    體大如狗?燕枝蔻從未聽說過?!澳乾F(xiàn)在什么人在里面?”

    “是其他官兵在……”那婢女說著說著又開始哭,燕枝蔻松開她沖進府衙內(nèi),里面一片混亂,她也不畏懼,抄起掃帚便是一陣拍打,邊打邊往里走,才看見焦頭爛額的劉大人。

    “妖異!這是妖異??!”劉大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蔣大人一見老鼠邊立刻帶人去查看前幾日運來的糧草,主力都去那邊了,余下他和七八個官兵解決這里。老鼠到處亂竄,看見糧食便吃,碰著木頭便咬。

    一只老鼠被追得到處逃竄,從燕枝蔻的腳面上跑了過去。那老鼠蹬在腳上,老鼠尖利的爪子幾乎勾進鞋面里,她渾身發(fā)麻,舉起掃帚一氣亂打。聽劉大人說了蔣大人的反應,她立刻想起來城內(nèi)還有一處,存的是燕家運來的糧食。

    顧不上老鼠了,她轉(zhuǎn)頭便沖出了府衙,往那宅子奔去。

    她剛跑到大街上,突然聽見空中呼嘯的異響。有數(shù)百只小鳥兒被老鷹追趕著向下俯沖,撲向城門樓上的火把?;鸸鈸u曳中,雀鳥身上燃燒起來,只只橙色的小鳥向一處墜落,猶如一場小型的流星雨。

    那個方向!燕枝蔻大驚,邊跑邊喊起來,“救火?。【然鸢?!”很快便有人響應起來,拿桶的、打水的、看熱鬧的,現(xiàn)場一片混亂。

    在城樓上,有人注意到了不對勁,大喊起來。“你們看!西邊!那里有什么東西!小心!”話音剛落,一枝長箭貫穿了他的胸口。在那片茫茫黑暗的山野中,有更多的長箭射出來,將來不及蹲下的人射穿。

    膽子大的從墻縫中往外看,黑壓壓的一大片正從西側(cè)山峰上向下疾馳,還有一個小白點正在左右騰挪跳躍,不知道那是什么。

    觀察兵看見了連忙擊鼓,邢麓苔聽見鼓聲大叫不妙,立刻揮鞭讓主力部隊回城支援。身旁,一名寅浡士兵將刀從敵人胸口抽出,血液濺到方夜臉上。他從地上爬起,手背擦過嘴角邊的血跡,抱住邢麓苔的馬腿,肌rou暴起,用力掀翻了馬匹。邢麓苔飛身跳起,與他近身搏斗起來。

    其余大沈士兵聽到號令的變化,開始聚攏回城。而西側(cè)侵襲而來的寅浡軍隊來得迅疾,那白點靠近了才能看清,原來是一個人騎著白虎沖在最前面。

    燕枝蔻跑進藏糧的宅子里,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大部分火鳥落在庭院、房頂,儲水大缸離此處也不遠。許多人聚集在這里,她只能大聲呼喊指揮秩序。在府衙內(nèi),鼠災還未解決,整個漠城內(nèi)幾乎亂作一團,人聲鼎沸,禽畜橫行。

    在軍營內(nèi)駐扎的人也聽見了外面的異響,開始慌亂起來。軍醫(yī)指揮著逃難來的災民和受傷修養(yǎng)中的士兵往城內(nèi)撤離,春花和夏松夢也趕緊跑出去幫忙。然而一群老弱婦孺行動不便,春花一個人扛三個,其他煮飯的婦人也都來攙扶,城門離營帳還有一段距離,大家互相攙扶著走不快,夏松夢著急地清點著小孩子的人數(shù),不知不覺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

    “齊了,齊了!孩子們都沒丟!”夏松夢放下心來,正準備跟上撤離的人群,突然聽見身后一陣風聲,伴隨著猛獸咕嚕咕嚕的警告聲,她心下慌亂,回過頭,看見一個年輕貌美的男子騎在一只白虎背上,一人一獸緩緩向她走來。

    自越過山峰,方譚指了個方向就讓白虎自己跑,一路上風聲呼嘯,雙刀展開,刀刃鋒利,削鐵如泥,所到之處無論是人是物皆應聲斬斷。沒想到白虎竟跑到這里來,想必是聞到弱者身上那誘人的血腥味道了。他抬頭,在白虎面前站著的竟是一個女子。

    白虎的大掌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爪印,厚厚的rou墊落在地上悄無聲息。他看清了那個女子的臉時,狠狠揪住了白虎背上的皮毛。

    是她借尸還魂,還是說,世界上真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

    白虎吃痛,大吼一聲,音浪極強,將旁邊的架子都震得倒塌下來。

    夏松夢感覺自己的腿軟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老虎,更何況——她剛剛清晰地看見了白虎尖利的牙齒,和粉紅色的舌頭上微微發(fā)黃的倒刺,它口腔中猛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今天全部的惴惴不安疊加起來,在這一刻爆發(fā),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說不出話。

    眼看那老虎步步逼近,虎背上的少年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那少年皮膚異常白嫩,就像從沒曬過太陽一般。劍眉濃郁,但雙眼是并不純粹的黑,里面摻雜著跟虎瞳一樣的棕紅色,鼻梁纖細高挺,雙唇顏色淺淡,極其清淡俊逸的下半張臉與秾艷張揚的上半張臉湊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美感。

    從軍醫(yī)營帳撤離出的隊伍走遠了,春花尋不著夏松夢,回頭大聲喊夫人,沒人應答。春花長得不高,回頭只能看見密密的人群。她記得剛才夫人走在隊尾的,夫人一定能跟上,進了城她就去找夫人。左手攙著的婦女因身體疼痛不停唉喲唉喲呻吟著,春花換了個姿勢好讓她更舒服一些,心急火燎地往城門口沖。

    方譚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但她這張不平凡的臉可以說是此行意料之外的收獲。他從虎背上下來,走到她面前,俯身端詳這張臉。

    輪廓確實是像極了。但仔細看還是有所不同,眼前這女子一雙杏眼似乎比她更圓一些,下唇的線條更鈍,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幼態(tài)。當然,最為不同的,是她眼中掩藏不住的懼怕,仿佛正在遭遇她一輩子里最可怕的事情一樣。

    我有這么可怕嗎?方譚這么想,也就這么問了。她嘴唇顫抖著,發(fā)不出聲音。

    有意思。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將手放到她胸口,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心跳太快了,站在你面前都吵得我耳朵疼?!?/br>
    手下是豐滿柔軟的觸感,飽滿的乳rou下清晰感覺到那顆胸腔里劇烈跳動的心臟。她身上的味道傳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聞到過如此宜人的花香了。

    蒼白的月亮從山肩升起,被厚厚的云層遮蔽,看起來只是一個模糊的光點。在歌笛山的懷抱中,大片鮮血染紅了地面,寅浡人高舉的火把從山口涌出來,在平原上匯聚成一條橙黃色的河流,不斷向漠城發(fā)起攻擊。

    城樓上鼓聲越發(fā)激烈,浪潮一般沖刷在群山環(huán)繞的城池半空。大沈軍隊緊急撤回城內(nèi),隨著大部隊的回歸,城門開始緩緩下落。

    邢麓苔邊戰(zhàn)邊退,方夜始終緊緊咬住,在離城十幾里處,方夜攔住他的去路,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小山。

    “這就想跑?”他將頭發(fā)甩到肩后,扎穩(wěn)馬步,長槍橫在面前,阻攔邢麓苔。邢麓苔細細分辨鼓聲的變化,過人的耳力精準聽見了嘈雜聲音中放下城門的鎖鏈碰撞聲。他安心下來,只需解決方夜便可。

    “受死吧。”邢麓苔向他猛沖過去,手里的鞭子走得更快,在空中劃出弧線直擊方夜面門。方夜閃身,回手反擊。

    在一片混亂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黑夜中的一道白色閃電。方譚的白虎快得只剩下幻影,蜻蜓點水般輕盈,向山脈北邊前進。

    夏松夢最后的記憶是那陌生男子在她眼前不斷放大的臉,隨著頸后一陣劇痛,她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里。

    戰(zhàn)斗過的土地上,到處躺著尸體,許多兵器斜插在地上,被稀薄的月光投下淡淡的黑影如同鬼魂一般。方譚將懷中的女子抱緊了些,拍了拍白虎,示意它另選一條平穩(wěn)的路線。

    在他身后,漠城的城門緊閉,四周被寅浡士兵重重包圍。

    邢麓苔和方夜的身邊聚集了寅浡士兵,誰也不敢靠前,兵器無眼,只能遠遠看著。邢麓苔那身金色的鎧甲已經(jīng)有多處折損,肩膀處血跡已干,留下一片暗紅色。

    方夜全神貫注,接上邢麓苔的一招一式。從清晨打到夜晚,他發(fā)現(xiàn)邢麓苔的實力比之前預計的更加強大。他憑借天賦而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體力與耐力,邢麓苔全憑超強的武藝補上了天賦的差距。一整天的打斗下來,雖然兩人受傷程度差不多,但自己卻被他消耗了更多的體力。

    在圍觀的人群中,有人悄悄擠進前排。長鞭與長槍在空中碰撞擦出火花的瞬間,飛出一枚細長的針,擊中長槍的槍頭,針雖纖細,但力大無窮,霎時改變了長槍原來的軌跡。針尖擦過旋轉(zhuǎn)的槍頭,飛向遠處。鞭子如常收回,那長槍卻掉落在地。方夜飛身去撿,其他人還愣著不敢上前。邢麓苔抓住這一空當,縱身一躍,向漠城而去。

    方夜緊緊盯著那迅速變小的背影,眼神陰騭。周圍的士兵反應過來,問他要不要追?!白罚俊彼麑㈤L槍扔給旁邊的人,摘下頭盔抹了一把汗,“就憑你們,追得上?”

    其余人連聲稱是,仰視著酣戰(zhàn)一日的小可汗。汗水浸濕了他的衣領,頭盔系帶的在他下頜留下了布條的痕跡。這位高大勇猛的小可汗受母神的恩賜,將來必是寅浡的主人。

    “命各隊在離漠城城外二十里駐扎下來?!彼闪怂涉z甲,看著不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城池,“修養(yǎng)三日后攻城?!?/br>
    大部分寅浡軍隊在漠城外駐扎下來,其余人將必備物資搬運過來,只需一夜時間,就將漠城四周圍滿。

    兩邊各自清點損失,邢麓苔和方夜都是一夜未眠。

    “將軍……”胡將軍原本就下垂得夸張的眼袋增添了慘不忍睹的烏青,一走進書房,臉耷拉得更厲害。“我軍損失三萬人,斬殺寅浡士兵四萬人?!?/br>
    蔣大人臉色凝重,拱手上前,“將軍,鼠患與走水共損失糧草約五十余車。請將軍責罰。”

    邢麓苔揉了揉眉心,示意胡將軍繼續(xù)說。

    “還有……”胡將軍小心翼翼地看著邢麓苔的臉色,“夫人不見了,恐是被俘?!彼f這話前,將連日來所見的將軍與夫人相處的片段在心中反復回味,總覺得夫人失蹤對將軍而言并非小事。如今夫人生死不明,被俘或許是最好的處境。

    胡將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道晴天霹靂炸響在邢麓苔耳邊,不知怎么,原本垂下的左手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書房內(nèi)寂靜無聲,都在等邢麓苔發(fā)話。他說不出話,唯有等心頭那一陣戰(zhàn)栗過去,他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了?!?/br>
    漠城被圍,糧草損失,如今必須盡快決定計策,才能對得起他給漠城百姓的承諾。在此之前……但愿她平安無事。

    “令全軍好生休息一夜,不得侵擾百姓住宅?!痹偬ь^時,邢麓苔又恢復了往日的篤定,“調(diào)整糧草供應及其他軍需供給,以守城一個月為目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