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ra，你在哪兒呢？你這小淘氣?！眿邒叩穆曇艨拷耍指`笑著把自己往衣櫥子里縮了縮。

    房間門被打開了，老年婦女那笨重的腳步聲響起，因為地毯的作用顯得比平時輕了不少。嬤嬤吃力地彎下身子，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往床底下望，她屏住氣，生怕自己的一點動靜會讓這老人一不小心閃到腰。

    看清了床下并沒有她的影子，老人吃力地站了起來，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往衣柜這邊移來，她掐斷了一會兒呼吸，踮起腳尖，可那女人并沒有上前來打開柜門。dora往前湊了湊，透過那絲柜門的縫往外望，發(fā)現(xiàn)滿頭白發(fā)的嬤嬤正很認真地對著鏡子整理她的頭發(fā)，她把剛剛彎下身時弄亂的頭發(fā)仔細地梳理好，還頗上心地在鏡子前轉(zhuǎn)了好幾下腦袋，她這少女般的姿勢讓柜子里的小人笑出了聲。砰的一聲，她被發(fā)現(xiàn)了。

    “不要躲在夫人的柜子里！dorothy！不然夫人又會抱怨說有人偷穿了她的衣服?！眿邒咭话寻阉鰜恚鋸埖匦⌒〖饨辛艘宦?。

    “你今天還沒練小提琴呢，你不是說要拉最新的曲子給侯爵聽么？”

    “但是，嬤嬤，我的手很痛。”

    “是嗎？”嬤嬤拉起她的小手，湊近了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直到發(fā)現(xiàn)她臉上越來越藏不住的笑，這老人才搖了搖頭，“你真是個懶孩子，Madeleine小姐在你這般大的時候，從來不會在各種功課上開小差?！?/br>
    這慣常的歷史比較式批評讓小女孩的情緒低落了一會兒，她那雙灑了陽光的兩泊湖水般的藍眼睛也沒那么亮了，察覺到小主人的低沉，嬤嬤又上來哄著她，答應她如果下午用功練習，晚上可以給她吃點小甜點。

    “真的嗎？我要吃冰激凌，要櫻桃味兒的?！?/br>
    “你不能吃冰激凌，你上午就吃過一個了，一天吃太多你會牙痛，等侯爵回來，我們又有得好受了。”

    “別這樣嘛，我會跟Gabby說，讓他不要對你們發(fā)脾氣?！?/br>
    嬤嬤假裝沒聽到她的央告，徑直把她牽到琴房去了。

    到了晚飯時候，嬤嬤果然沒給她吃冰激凌，她把盤子里的牛奶布丁切成碎片，大發(fā)了一陣脾氣，拼命跺著小腳，她這番撒潑的表演要是在侯爵面前，毫無疑問會招來一陣對仆人們的責難，但在嬤嬤主事的時候，她的吵鬧就只是一陣小孩子的吵鬧。

    等她耗費掉了多余的精力，嬤嬤又給她端了一個布丁，她只抿了一小口，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這老女人絲毫沒被她的抗議影響，面不改色地讓那杯布丁落了自己的肚子。

    到了晚上，dorothy賴著不想睡覺，還要求把院子里的燈都打開，她對著嬤嬤嚷嚷個不停，說侯爵今晚會回來。

    “這不可能，小姐，侯爵坐馬車，最早也得是明天上午的事?！睂τ谒徊豁樞木桶押罹舭岢鰜淼墓殴謧€性，忠實的老仆早就習以為常了。

    “但我覺得他今天一定會回來呢，如果他騎馬的話，不就可以很早到了么？”

    “可是，dora，侯爵不是一個人出去的，如果他騎馬的話，夫人怎么辦呢？她那么虛弱，是騎不動馬的?！?/br>
    “他可以把她扔下，如果他很想回來，”小女孩低聲嘀咕著，見嬤嬤不快地皺起眉頭，她趕緊補充說，“我知道這不可能啦！但我們就把燈開一會兒，開到九點鐘好不好？有些過路人也需要燈光呢?！?/br>
    這是個初夏日，蟲子們在花園里開著大合唱，整座宅子在稍稍有些悶熱的晚風中昏昏欲睡。守門人和花匠在院子里低聲交談著，嬤嬤看了看懷表，九點還差十分鐘，她要招呼小主人上床了。但還沒等她出聲，dorothy就從小凳子上蹦了下來，一路往門口沖去，“不要在外面亂跑！”老仆在后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看著小女孩用裙擺下露出的兩條細瘦的腿一路飛奔，來到緊閉的鐵門前側(cè)耳聽著。

    “他回來了，我聽到他的馬蹄聲了，快把門打開！”她剛走近，dorothy就轉(zhuǎn)過頭來興奮地命令道。

    嬤嬤將信將疑地把耳朵貼上去，起初她什么也沒聽到，但過了一會兒，遠處果真響起了一陣漸漸逼近的馬蹄聲。

    Lorenzo大宅那扇曾迎接過無數(shù)王公貴族的雕花鐵門在這夏夜里慢慢開啟，一匹白色的健壯牝馬沖了進來，騎手在院子中間勒住了韁繩，dorothy尖叫著，沒等他從馬上跳下來站定就撲了上去。騎手的黑色斗篷脫落了，露出他一頭燦爛的金發(fā)，他摟緊跳上來的dorothy，在她兩邊面頰上各親了一下，讓她坐在自己臂彎里向大宅走去。

    “您提前回來了?！焙唵蔚囊瓜鼣[了上來，管家好不容易趁著dorothy喝口水的空檔問候了一句。

    “嗯，半路上改了騎馬，馬車應該明天上午到，你安排去迎一下就行了?！?/br>
    “我要吃冰激凌！”dorothy喝了一口水，急急地要求。

    “現(xiàn)在？親愛的？”

    “就現(xiàn)在，我要吃櫻桃味兒的！”她飛快地點頭，黑色鬈發(fā)在燭光中快樂地飛舞著。

    “好吧，給她拿過來，給我也拿一份檸檬的?！焙罹粼捯魟偮洌龑χ块g門外的嬤嬤做了個勝利的微笑，換來對方一陣無可奈何的搖頭。

    “你這些天干些什么？有在好好聽話嗎？”

    “我可聽話了呢，都有些無聊了，嬤嬤每天就會叫我學這學那，我今天新學了只小曲，可以拉給你聽?！?/br>
    “明天吧，甜心，我這次會呆在家里很長時間。嬤嬤有每天帶你去教堂嗎？”

    “哦，她有的，但我們沒見著Madeleine，他們說她又在修行了。不過我前些天見了主教大人，他說今年教堂的玫瑰會開得很好，他要趁著雨季來之前送我一些呢?！北ち瓒松蟻砹?，她趕忙舀了一大勺，塞得兩頰都鼓了起來，他笑著給她擦去嘴角的奶油。

    “l(fā)illian在哪兒？Henrick呢？”

    “l(fā)illian不會在這兒過夏天了，她討厭這兒的氣候，Henrick去他外祖父那兒了，他可能得一個月后才會回來?！?/br>
    “真可惜，”她其實一點也不感到可惜，至少一個月和Gabriel單獨呆在宅子里！“那我能和你一起睡么？”

    “當然，dora，我待會兒就叫嬤嬤把你的小床搬到我的房間里去?！?/br>
    她在小床里興奮地打滾，看Gabriel在那些一個月積攢起來的文件上寫寫劃劃，沒有嬤嬤在一邊催促，她想什么時候睡著就什么時候睡著。Gabriel忙完了最緊急的事務，等到那連衣服的線縫都嚴肅至極的老管家一退下，她就從小床里爬出來，把自己塞進大床上那席薄被子里去，那兒有她很喜歡的，Gabriel身上的香氣，是風吹過樹林的味道。

    收拾停當?shù)暮罹艚性诒蛔永锟s成一團的她來一起做睡前禱告，好吧，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不喜歡的程序，嬤嬤有時候會忘記叫她做，但Gabriel從來沒忘過。她跪坐在床上，認認真真地背誦了禱詞，親吻了胸口的銀制十字架，這是唯一一個她被命令，無論何時都不能摘下的東西。

    Gabriel躺到她身邊來，給她整理鬈發(fā)，免得她早上起床時把她漂亮的小卷發(fā)弄亂了。她繼續(xù)著餐桌上的匯報，這次摻加了一些她偷偷從仆人們那兒聽來的消息。

    “廚房里的那個Andeli，就是那個很會做蛋糕的家伙，她這一個月哭了好幾次呢。她好像在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我聽到她把他叫做，我的至愛。什么叫至愛，Gabby？”她有些發(fā)困了，他細長的手指在她的頭發(fā)間穿行，時不時按按她的頭皮，讓她覺得很舒服。這個問題剛被問出，她明顯覺得那只手短暫停頓了一下。

    “至愛就是，只要一想到他，你的心情就無法平靜的那個人?！?/br>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擾了她的睡意，但她還是聽見了，她往那個懷抱里靠了靠，“那我的至愛就是你，每次想到你，我就很高興。你的呢？是不是我？”

    她瞇著眼睛，期待著他的回答。但半晌也沒有動靜，她睜開眼看著他，兩雙藍眼睛對視著，她卻覺得他在尋找一個別的什么人，一個不在這兒的人。

    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情緒，如果他說出一個其他人的名字，她會很想哭。不知她的心情是否反映在了臉上，他微笑了，卻用沒有笑的聲音回答她：

    “是的，親愛的，我的至愛當然是你?！?/br>
    他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暖的吻。把她散亂的碎發(fā)都別到她的小耳朵后面去。

    “現(xiàn)在在我身邊做個好夢吧，dorot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