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軍房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聞言，小云偏頭一看，是兩片邊緣已干枯的楊樹葉，她示意烏爾齊把樹葉放到桌面上來，沒說話。

    “放樹葉的侍女是一名叫托婭的交河部女子，但沒來得及問話，她剛一見我們就用釵子自殺了。問過她的身邊人，都說沒有異樣，前幾日還如往常一樣出宮見了她哥哥?！睘鯛桚R聲音低沉，這對于他來說不能算是完成任務(wù)。

    小云眼睛一閃，半晌勾了一下嘴唇，“怎么，我名聲已經(jīng)兇惡成這樣，到了別的女孩子一看見你都要自殺的地步了嗎？”

    “心里有鬼，自然是不敢直面神佛的?！盀鯛桚R冷冷地說。

    他們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交河部是大王子阿達孟和的部族，雖是母舅，但恩和公主升天后，他一直遠離王室，與白云公主和云中君遠稱不上親近。

    “要不要派人往那邊看看？“

    “當(dāng)然，要問我舅舅好?！靶≡莆⑽⒁恍?，語調(diào)矜驕。

    “那我現(xiàn)在就去，兩天半的路程，我們輕裝，全速帶三匹馬，五天之內(nèi)應(yīng)該追得上?！盀鯛桚R算了算，馬上就想走。

    小云突然又喊住他：“等等?！彼q豫了一下，“要不然……你們還是慢慢地過去吧?！吧焓帜砥鹨黄瑮顦淙~，舉起來對著陽光瞧了瞧。

    “現(xiàn)在山里雪深了，一來一回起碼得一個月。“烏爾齊提醒她。

    “我知道，“小云把樹葉放下，”可是他回來這么久，都是一個人悶在屋子里不出門，這還是他第一次出門呢?！　?/br>
    小云垂下眼睫，撅著嘴，“算了，你們還是慢點吧?！?/br>
    烏爾齊明白了，“小烏樂心軟?！彼行o奈。

    “他們都是我阿薩，都是我的親人，他們會害我嗎？”小云理所當(dāng)然地說，“帶我的令牌，讓沙雅爾準(zhǔn)備，從城外調(diào)兩千人進薩拉奧冬，我這邊可以一切照舊，但是給云中君那邊多加一倍的人手，暫時讓哥哥不要出宮了?！彼敛华q豫地說。

    金倉城有三層防衛(wèi)，侍衛(wèi)司負責(zé)王宮，指揮司負責(zé)城內(nèi)，城外還有兩萬兵馬駐扎。代勒王升天不久后，小云又把天格斯遷移至此駐防。現(xiàn)在三司雖然各自為政，但頭領(lǐng)都是天格斯出來的人。

    冬牧場灰蒙蒙的一片，遍地是馬群。

    和夏牧場比起來，冬牧場也只能算是一塊荒地罷了。因為雪下得比其他地方少些，牛羊能吃到雪下的枯草，于是就成了冬牧場。這里雖是長生山脈底下，卻荒得連一棵樹都不長，人和牲畜一樣，住在挖出來的地窩子里。

    冬牧場比往年熱鬧很多，入夜后，原野上四處是爐灶點燃的火光。

    烏尼格日勒一到，就與阿達孟和一起檢查了一遍糧草。

    “不夠。”他抓起一把金黃的粟米，看著流金從手心里淌過去，烏尼格日勒面色嚴(yán)肅，“這里的糧食不夠你和薩拉奧冬開戰(zhàn)。”

    “我不能大張旗鼓地往這里運糧，自從變政之后烏樂對糧食的動態(tài)看得很緊，我的地方也不怎么產(chǎn)糧?！卑⑦_孟和也知道這一點。

    “你的人也不夠，你剛剛說了，這里只有一萬人，就算這一萬人都能上戰(zhàn)場，也抵不上金倉外的駐軍。”

    “是?！卑⑦_孟和笑了笑。

    烏尼格日勒把掌心里的碎屑拍掉，“要想贏，只有速戰(zhàn)速決一條?！?/br>
    阿達孟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所以，我們一定需要你?！?/br>
    除了恐怖的正面戰(zhàn)場沖擊，銀刀將軍帶兵以迅捷鬼魅聞名，十年前他最常用的戰(zhàn)術(shù)是趁著夜色滅掉一座軍營。

    “金倉城固若金湯，要想從正面攻城，只會被拖進消耗戰(zhàn)，不止城內(nèi)的子民，整個月升都有可能進入內(nèi)戰(zhàn)。一旦消息傳出去，各地部族的反應(yīng)也無法預(yù)測。我是為了阻止烏樂開戰(zhàn)，不是來讓月升開戰(zhàn)的?！?/br>
    “小道是先手地利。我對薩拉奧冬的防衛(wèi)不太了解，我們這一萬人里，扣除民夫后勤等，且就算八千人。”烏尼格日勒蹲下身，順手在沙地上畫了一張簡易的城防圖，“這八千人首先就要繞過城外駐軍，分出三千人控制內(nèi)外城墻烽火，以及四門出入，不可以讓他們向城外傳信，金倉城內(nèi)可以不必理會，但是務(wù)必要確保一條出城的后手，以防生變。”

    “代勒去世后不久烏樂調(diào)整過侍衛(wèi)司和指揮司的人手，現(xiàn)在兩司大都是天格斯出身的人，剩余四千人恐怕有些困難。”阿達孟和沉吟。

    烏尼格日勒堅決地說：“以四千人攻其不備，綽綽有余。而且一旦進入薩拉奧冬，里面只會有兩千侍衛(wèi)司的人，我更擔(dān)心留的四千人不夠，如果讓城外駐軍得知消息，我們就會變成反包圍戰(zhàn)?！?/br>
    “你說得對，城外除了駐軍還有天格斯的軍營，總共加起來起碼有五萬人。”

    烏尼格日勒聞言，表情細微地一頓，天格斯是征伐大靖，對外進攻的軍隊，小云為何會將其緊緊地收攏在身邊。不過他沒有問出口，而是重新講了下去：

    “最佳的情況，是城墻與王宮內(nèi)部同時動手，但以指揮司的警覺，可能性不大，所以必須搶在指揮司警示薩拉奧冬之前沖進王宮。一旦進入王宮內(nèi)部，就可以封鎖宮城，除開確保后路的一支隊伍外，可以全數(shù)朝宮內(nèi)收攏?！睘跄岣袢绽瘴逯缸サ?，重重點在沙地上，畫出來的宮城中心。

    “可若是這樣，之后很容易被圍城?！卑⑦_孟和皺眉，表情猶豫。

    “只能如此?！睘跄岣袢绽绽淅涞卣f，“不要瞻前顧后，目前我們只能以薩拉奧冬為目標(biāo)，如果你期望僅僅用一萬人就顛覆宮城，那就是不切實際?！彼闹⑦_孟和必有后手，只是性格一貫優(yōu)柔，所以故意說重話。

    果然阿達孟和臉色一跳，等了一會兒，他才郁郁地坦誠：“我部族還有七萬騎兵，正在朝這里靠攏。”他辯解道，“如果大軍壓境，烏樂必然發(fā)覺，我這才讓他們遲一步來?！?/br>
    “不，你的決策是正確的。”烏尼格日勒肯定，“就算全部八萬人算上，想要正面攻城也非常困難，”他頓了一下，想到了當(dāng)初的上谷之戰(zhàn)，“我部擅長弓馬騎射，攻城戰(zhàn)是步兵占優(yōu)勢。而且你只是一支部族，想顛覆公主控制的整個月升，除了出奇制勝，沒有別的法子?！?/br>
    聞言，阿達孟和卻搖搖頭，“烏尼，不只有我們，絕不只有我們。在找你的同時，我向長支、如火你赤及寶音三支部族同時送去了消息，只是人大都如此，只聽見別人說，自己是絕不肯動，但我知道只要我做了，他們便會都跟上來?！?/br>
    長支、如火你赤與寶音三家是經(jīng)年的貴族，非常重視月升舊俗，阿達孟和會選他們做盟友并不奇怪。

    “你送的消息越多，越容易被公主注意到?！睘跄岣袢绽仗嵝阉?。

    “她來不及，”阿達孟和冷冷一笑，“十日之后是朔月，那時我們就動手?！?/br>
    月升以月為名，最崇敬月亮，朔月是一月當(dāng)中唯一沒有月亮的日子，在月升傳說里，即是月神閉上雙眼的時刻。月神閉眼，諸鬼上路。人即使做背德之事也不會被月神目睹，所以連小偷小摸也喜歡選在朔月。

    烏尼格日勒的臉冷了下來，“你問心有愧嗎？”

    阿達孟和當(dāng)即一愣，隨即答：“沒有?！?/br>
    “那你為什么要等朔月，你有什么事見不得月神嗎？”烏尼格日勒冷冷地問。

    “……沒有，我沒有，我們都沒有?！卑⑦_孟和抹了一把臉，把眼底里復(fù)雜而猶豫的情緒抹掉，他放下手，堅定地說，“我打這場仗，是為了我們的后代不再打仗。”

    “那就沒有必要等到朔月?！睘跄岣袢绽盏卣f，神情放緩。

    “可畢竟烏樂是……”

    烏尼格日勒打斷他，解釋道：“一到朔月，城里的防衛(wèi)自然會加強，我們在朔月動手不占好處。”

    阿達孟和想了想，贊同道：“確實，那你覺得什么時候合適？”

    “最快多久能準(zhǔn)備好？”

    阿達孟和一驚，隨即冷靜道：“起碼要三天?！?/br>
    “行，那就三天后。輕裝出動，輜重裝具都可以不要，這次唯快不破，會耽誤速度的一律不要?！睘跄岣袢绽障铝藳Q斷。

    “……好，我聽你的?！卑⑦_孟和沉吟片刻，握住烏尼格日勒的手臂，莊重地說。

    烏尼格日勒深深地看進阿達孟和的眼睛里，他伸手，按著阿達孟和的脖頸和他額頭撞著額頭，他誠懇地說：“孟和，你有多少真誠，月神就能看見多少真誠，現(xiàn)在外面月光好亮，去和月神說說話吧?！?/br>
    “月神在上，她能看見我的一切。”阿達孟和虔誠地閉上眼睛。

    烏尼格日勒沒說話，抬起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阿達孟和的腦袋。

    他掀開帳子走出去，發(fā)現(xiàn)伊蘭臺還等在外面。

    “將軍！有幾位兄弟想見見你！”伊蘭臺老樹皮一般的臉抽動了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能不能，能不能請你來一趟?！?/br>
    烏尼格日勒二話不說，立刻跟他往旁邊走。

    伊蘭臺帶他走向營地邊緣的一個地窩子，還沒進門，烏尼格日勒就嗅到了一股怪異的香味，這里也特別安靜，完全聽不見里面人走動、說話的聲音，只能看見煙囪里飄出來的白煙。

    烏尼格日勒剛要開門，就見門自己開了，一位面容雪白的小姑娘怯怯地探出頭來，她身旁，一個中年人扶著她站著，他穿著一身舊卻整潔的軍服，一道傷疤從左到右橫貫他的雙眼。

    “是將軍回來了吧？”

    屋子里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有的沒有手，有的沒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