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新年禮物
“阿Lan,快把盤子洗了!” 樸實的餐館后院,乍暖還寒的春季,一片暗淡的灰色中夾雜著星點嫩綠。 被叫作“阿Lan”的人抓了抓自己的短發(fā),叼著煙在水龍頭下的碗山前蹲下。 這人挽了挽袖口,伸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一雙漂亮手,毫不在意地直接拿過裹著油污的碗盤沖洗。 這雙手動作間翻轉,手心卻是截然不同的膚質,繭子和縱橫的傷疤遍布,現在關節(jié)上還多了一些皴裂。 “哎呦,水這么涼,凍壞了怎么好,加點熱水加點熱水!”年輕老板娘拎著暖水瓶出來,幫阿Lan在水池里加水。 阿Lan笑了笑,但沒笑出任何員工樣,反而比誰都有老板氣派,而且名下起碼是那種占地兩層樓的高級預訂餐廳。 旁邊幾個洗菜的幫廚忍不住竊竊私語。 “你看這個阿Lan,當初來的時候那一身傷,醫(yī)院都不收了,老板娘硬要把她留下,這才從床上下來半個月,洗點碗都生怕她累著!” “這你看不明白了吧,她雖然是個女的,但頭發(fā)這么短,誰不以為是個男的呀,個頭長相比一般男人還好,老板娘又跟那位大人物有一腿,不敢找真男人找個假的解饞唄!” 下工后,天色暗下來,阿Lan推著垃圾桶慢吞吞往街頭的處理點走去。 經過一個小巷口,一道悄無聲息的人影閃出來,鬼影似的跟在她身后。 阿Lan把垃圾桶卡進自動回收車的塹口,借著車身的掩護轉過身來:“怎么樣?” 身后是個模樣英俊的年輕男人,十二分恭敬地說:“報告將軍,明天晚上十二點,周著平副特史會在家中舉辦一場午夜拍賣會,屆時他手中所有大人脈都會被邀請?!?/br> 阿Lan或者說藍曳勾了勾嘴角,在他肩上一拍:“干得不錯?!?/br> “將軍,”年輕男人欲言又止,“您都在這兒給人洗了半個月的碗了……這,這萬一傳出去可怎么…” “年輕人要懂得干一行愛一行嘛,”藍曳難得心情不錯,對他更是頭回這么和顏悅色,“能換這一張通行證,我有什么放不下架子的。” 第二天晚上。 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從店面里跑出來,撞在藍曳腿上。 “屈屈你慢點兒!”老板娘從里面追出來,遞給藍曳一個大飯盒,“麻煩你了阿Lan,千萬看好我兒子,他太調皮了,去了那里千萬不要讓他闖禍?!?/br> “你放心?!彼{曳抱起孩子放在摩托后座。 堂皇的別墅里,軍裝警服之類的制服人員一大堆,香檳杯紅酒杯碰得叮當響。 藍曳領著周著平這流落在外的小私生子,借著探望的名義進入這所謂高端的酒局。 主人在忙正事,保姆領著他們到二樓休息,沒一會兒孩子鬧著要回家。 “帶你下樓玩好么,”藍曳這輩子第一次哄小孩子,“樓下有很多人,還有餅干和大蛋糕?!?/br> 屈屈兩眼放光,立刻吵著要下去。 保姆非常為難,但顧及這畢竟也是主人的兒子,最后還是放他們下去了。 午夜12點,座鐘撞響12下,一樓宴會廳,兩鬢微白的周著平致辭宣布拍賣會正式開始。 這次拍賣行的主題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古董寶物,而是一些特殊人物的私人物品。 第一件拍賣品是一把短刀。 在冷兵器幾乎消失的現代,這把有年月感的刀一出現,意味著這大概是一件遺物。 藍曳定了定睛,認出這是聯盟剛成立時首任元首親贈給首任上將倪嘯的禮物,穹石舊版教科書上曾編入了那一幕。 后來倪嘯叛變,致使聯盟陷入一場長達八年的內戰(zhàn),最終以藍家先輩的介入為終止,也是因為那場內戰(zhàn),藍家成為聯盟最有戰(zhàn)功和榮譽的家族。 這把刀出價中規(guī)中矩,被市長拍走。 第二件是一件破爛大衣。 沒人知道來由,周著平介紹道:“這是前任大法官溫特遇刺時所穿的外套,彼時元首站在他身邊,子彈穿過元首的左臂射進他的心臟——這上面沾著兩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血,嘿嘿嘿嘿,我相信大家會非常感興趣!” 藍曳站在角落里看著一屋子的烏煙瘴氣,一個個披著聯盟官職的皮,rou里的卻幾乎都是叛黨的心。 這“血衣”價格翻了好幾番,被直轄軍8師副師長拍走。 第三件是一條鱷皮皮帶。 黑色皮帶被斬成兩截,看得出陳舊,用現今瀕危物種龍鱷的皮制成,除了精湛的手工技術,成本昂貴得本身就是件奢侈品,如果是軍營里的東西,得是哪個聲名狼藉的紈绔軍官的所有物。 藍曳瞇起眼。 “各位,這最后一件的來源可就有意思了…”周著平笑得意味深長,“這是聯盟不久前痛失的國之棟梁——藍曳上將的遺物。” 這話一落地,宴會廳里的人紛紛議論起來,從臉色看對于這個話題都有幾分忌憚。 藍曳強霸統治整個聯盟大半的武裝力量近十年,積威太重。 有些人就算已經不在了,名姓猶有份量。 這報廢的腰帶報價堪比天價,實在很抬舉藍曳,然而還沒來得及被拍賣,只聽幾聲消了音的輕微擊發(fā)聲,別墅四周的玻璃碎裂。 水晶燈被擊落,在現場陷入黑暗后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巨響,人群應聲一片慌亂。 緊接著,整個別墅的電源被切斷。 藍曳把孩子護在懷里,黑暗中聽見身后保姆的慌張尖叫,把孩子交給她:“帶他去樓上,不要出房間半步,他有閃失,周特使要你的命?!?/br> 藍曳跟著保姆摸黑上樓,在走廊上悄聲錯步,用復制指紋開鎖摸進書房。 用同樣的方法打開保險箱,她用手表把里面其中一枚鉆石印章快速掃描下來,接著把表拋到窗外。 隨后窗外一道微光閃了閃,示意得手先撤。 做完這一切,電源恢復,藍曳在沙發(fā)上坐下,給自己泡了壺茶。 喝了第一口,書房被人破門而入。 “……是你?!”周著平大吃一驚,一時間有點分不清面前是人是鬼。 “周叔叔,別來無恙?!彼{曳掛著招牌笑容,冷得人發(fā)慌。 “我、我哪消受得了上將這樣稱呼……”周著平努力平復著心跳,一臉扭曲的敵意和諂媚,“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聯盟的未來不能沒有您這樣天生的偉大領袖……不知道深夜光臨我這簡陋的小地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 “不要緊張,先坐下,”藍曳給他端過一杯茶,“今晚月亮特別圓,周叔叔和我都離開家這么遠,現在我只想和您聊一聊家常?!?/br> 周著平遲疑著坐下:“您要說什么?” “動身來第二隸星之前,我去看過嬸嬸和末愷,他們這幾年過得很孤單,都很想念您。”藍曳懇切地說。 周著平臉上虛假的笑容沒有變化,應和著點了點頭。 藍曳繼續(xù)說:“哦,就在三天前,我碰巧又在第三隸星見了他們母子一面,他們在旅行中玩得非常開心,還托我向您轉達一句,希望您能結束工作回到首都星,盡快跟他們在家團圓?!?/br> 周著平臉色瞬間變了,一時間渾身發(fā)麻,差點跪在地上。 怪不得……這幾天那邊傳來的信息都格外簡短,他還以為是新搬到陌生地方要適應一段時間。 末愷是他最正統的兒子,這個年紀,他不能承擔任何失去繼承人和岳父一派支持的風險。 “周叔叔耳朵和腦子都很好用,我也不把壞人當到底了,”藍曳笑盈盈地,站起來俯視他,“帶我下去認識認識您的朋友們吧,難得有這么好的社交機會?!?/br> —— 第八隸星,前線炮火連天。 機甲被重炮炸出缺口,戰(zhàn)斗中歇,里面的人掙扎著滾出來。 “015!015!編號HG07機甲航行功能重度毀損!攻擊系統尚存,但爆燃自毀風險評估超80%,我現在獨自暴露在敵人視野中,該怎么辦?!”那士兵躲在機甲后呼叫指揮官。 “HG07立刻原地隱蔽,等候指令。”頻道里傳出一道沉靜男聲。 十秒鐘后,一架白銀機甲在濃煙的掩護下降落在他身邊。 “HG07,我是015,兩秒鐘后我會打開艙門,你有3.5秒時間沖進來?!蹦堑滥新曉俅握f。 士兵抱緊懷里的槍,雙眼死盯住機甲艙門,這是他最后的逃生機會。 機甲時代,軍隊不再弘揚單兵獻身精神,培養(yǎng)機甲駕駛員花費大量人力財力,依據利益最大化,軍部不希望他們輕易地死在沒有機甲庇護的情況下。 然而在015下達指令的前一秒,又一枚重型炮彈猝不及防地投射過來,險險擦過白銀機甲一側驅動,高溫和巨響過后,原本懸浮的底座立即重重側面觸地。 控制系統和攻擊系統都受到損壞,駕駛員從應急艙門里翻出來,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一張年輕清俊的臉上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HG07,立刻進入我的機甲。”肖茍說。 “隊長,那您呢?!”士兵震驚他竟然離開機甲。 “放開HG07權限。”肖茍快速移動到HG07旁,“讓我進去。” “隊長!”士兵嘶吼,“您難道要與這幫亂軍同歸于盡嗎?!” “這是命令!” 下一刻,權限開放,肖茍在三秒內翻進機甲內部。 坐在cao控室里,肖茍看著視窗里模糊慘烈的一幕,臉上和雙手上都是剛剛沾上的一層厚灰,他對著玻璃反光用袖口擦了擦臉,打開了錄像按鈕。 “現在是星歷8568年,聯盟100年3月17日下午18時29分,我身處第八隸星荒棲區(qū),”他對著攝像頭平淡地說,“這場戰(zhàn)役我們已經打了一個月,非常艱難,也許會不輸藍曳上將曾參與的遲海戰(zhàn)役,我將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爭取勝利,舍身忘死。” “星河燦爛漫長,我19歲,這一生太短,沒什么值得回溯,”肖茍把武器庫調空,手指搭在最終發(fā)射按鈕上,“我是聯盟百年來最英勇最魄力卓絕的上將藍曳的血脈延續(xù),現在她已經犧牲,如果下一個是我,我希望本家可以原諒我的莽撞和懦弱…” “葬身在邊境無盡的硝煙中,魂靈碎裂在八星系上空,如果能與失去的人重逢,是我最大的得償所愿。”他閉上眼,按下了發(fā)射按鈕。 肖茍在巨大的火光和沖擊波中想,偏偏自己才19歲,沖動得理直氣壯,如果是29歲,他起碼能再多扛幾年。 —— 又是一年深冬,將軍公館。 臨近傳統新年,公館里被特意布置成喜慶熱鬧的模樣,燈籠紅綢掛在窗角,臥室里的被單都換成了濃郁的大紅。 肖茍重傷初愈,躺在床上修養(yǎng),陷入一個又一個白日綺夢。 夢里那些人竟然是他在穹石以前同學的面貌,對他說:“肖茍,你知道嗎?聯盟這個新年會再次充滿喜悅…” “新年的鞭炮響起,煙花升騰到夜空中心,上到元首下到平民都會忍不住哭泣,聯盟第二個百年的伊始,迷途的英雄將會凱旋?!?/br> 那些臉一會兒又變成本家長輩,對他重重嘆氣:“先輩對后輩最重的斥責便是‘失望’兩個字,但對你而言,大概是一句‘你不如藍曳當年’,一模一樣的年紀,她用肩膀抗下了聯盟的邊防線,我們這些老家伙都曾經勸過她可以退縮?!?/br> “那時候你三歲多一點,因為她的缺席對‘藍曳’這個名字十分討厭。她沒有盡過撫養(yǎng)的責任,但作為藍家人對后代的庇護已經作出最大的努力——那幾年堅守在前線,她說過,多少要為你把前面的路鋪得穩(wěn)一些……” 突然驚醒,肖茍喘息著坐起來,臉上一片冰涼。 這時一個內務兵慌慌張張地闖進來,按捺不住激動:“少、少爺,上將回來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