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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叛佛在線閱讀 - 酩酊大醉

酩酊大醉

    他忍不住嘆息,只覺身心疲憊。

    腦海中與她相處的片段走馬觀燈似的回放個(gè)不聽,妙寂好似站在那冗長黑暗的黃泉邊,回想起這一生的喜怒哀樂皆是因她,卻無人端來一碗孟婆湯,請他一飲而盡,前塵盡忘。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是了,其實(shí)本該知道的,心里也清楚,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他無可回避地看到她與別人站在一起那般相配的模樣,仍舊心痛難忍。

    算不得什么傷口的,算不得什么孽障的,是喜事啊,妙寂。

    是喜事啊。

    他這樣靜默地站著。天色變換,漸漸地暗沉的黑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微弱卻不滅的燭光一盞盞亮起來,湖面星星點(diǎn)點(diǎn),漂亮得宛若那時(shí)同她一起點(diǎn)的花燈那般。

    那日的對白還言猶在耳。

    “希望我從此自由,生意興隆。希望妙寂大師平安順?biāo)?,接任主持?!?/br>
    “希望施主,心想事成?!?/br>
    ——希望她心想事成。

    他掉轉(zhuǎn)頭在夜色中行走,漸漸走到一個(gè)酒家前,酒香醺臉,撲面而來,人們坐在那狹小的酒館里喝酒劃拳,嬉笑怒罵,有人倒在桌面上,面色赤紅,嘟嘟囔囔仍是快意的模樣。

    妙寂停在那里,五戒中明令禁止僧人飲酒,飲酒有十過三十六失。

    但他卻無視了旁人驚疑的目光以及那些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要了兩壺酒。

    “小師父,您的酒?!崩习宓故遣欢嘧?,只是送上酒,拍拍他的肩,似是了然。

    妙寂沉默地倒酒一飲而盡,酒香醇厚,卻是辛辣刺激的,他卻忍著沒咳出聲。胸中的酸澀痛楚好似都有了宣泄口,只是因?yàn)榫铺碧珴?,因此他才會如此難受。

    店里的人看他只是默默飲酒,面色沉重,目光是抹不開的苦悶,也都通通收回目光。

    深夜至此的人,一半是尋樂,一半是消愁。

    尋樂的人沒空在意一個(gè)和尚為何來此飲酒。

    消愁的人更怕觸景生情,看人苦悶亦愁上加愁。

    妙寂一杯接一杯地飲,胸口發(fā)熱,心卻生冷。

    很快,那兩壺酒已喝了個(gè)干凈,又要了五壺酒,將錢袋一半銀錢都予了店家,那店家不忍,仍是如數(shù)找補(bǔ)了替他放好錢袋,再上了酒。

    那蒼白的手愈發(fā)顫抖著握著酒杯,抖著手一杯接一杯的喝,想木桃的笑容,想她的眼淚。

    想她為他跳下馬車去引開山賊。

    想她勉強(qiáng)自己為他解蠱。

    想她在暴雨中拉著他四處求救。

    想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想她一針一線為他縫制衣袍。

    想她為了他爬上那高聳入云的斷塔,又毫不猶豫地隨他一同跳入冷泉。

    想她每次認(rèn)真地說我會陪著你,說你信我,說我不許你傷心。

    太多太多了,她那樣好,那樣好。

    如今那些好都要給別人了。他舉著酒杯,渙散的眼盯著那黑沉沉的夜空,遙敬一杯,又笑著痛飲。

    敬什么呢?敬那本不該出現(xiàn)的情蠱,敬那本不該出現(xiàn)的月圓,還是敬這一場即將無疾而終的相逢相識?

    他笑起來,那握住酒杯的手卻幾乎要將那酒杯捏碎。

    紅塵俗世,七情六欲,千絲萬縷,果真?zhèn)恕?/br>
    怪不得,怪不得都道遁入空門,一絲不掛。

    了卻三千煩惱絲,避世當(dāng)入伽藍(lán)地。

    直到喝得不省人事,妙寂倒在那酒桌上,仍昏昏沉沉中低低叫她的名,聲音里都是乞求與痛苦:“別走……阿桃……你別走……”

    “你別同他成親……求你………”

    好似夢里也見她同那青年身著婚服,在高朋滿座中拜堂成親。

    是滿目的絳紅喜色,鑼鼓喧天,人群簇?fù)恚纳碛澳菢咏?,他伸手去抓那曳地的裙擺,卻怎么也抓不到,只能眼睜睜看她在眾人恭賀中,將手遞與拿新郎,滿心滿眼地望著另一個(gè)人,叫他夫君。

    那店家見多了買醉的客人,兒女情長,諸多心事聽得多了,倒是分外體諒,給那失意的僧人披了件衣裳。

    天色將明,妙寂昏昏沉沉的醒來,直覺衣袖濡濕,不知是酒還是淚沾滿衣裳,他強(qiáng)撐著起來,發(fā)覺自己身上披了件衣裳,輕輕地收了起來,向店家行禮道謝后,便搖搖晃晃離去了。

    想來一醉解千愁都是假的,妙寂無聲地笑笑,不曾苦醉不曾醒卻是真的。

    那白袍僧人步履蹣跚,卻竭力挺直身子,漸漸隱沒在人群中。

    傍晚清月破天荒地回了店里,身后跟著宋觀卿,木桃卻還未歸來。

    “阿桃呢?”清月問小二。

    “出去了,還未歸呢?!蹦切《贿呎泻艨腿?,一邊答她。

    清月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后廚做了宋觀卿愛吃的菜送上來,陪他在雅間坐著。

    只是等菜上了,宋觀卿卻不滿:“這菜味道不對,雖說大體是那個(gè)樣子,但不是那個(gè)意思,廚子換人了?”

    “哥哥,太挑嘴不好。廚子?那可不是廚子,以往你的飯菜都是我央著阿桃親自做的,今日她不在,所以才是后廚做的。”清月無奈,她這哥哥是真的挑剔。

    “阿桃?是誰?”宋觀卿放下筷子。

    “阿桃是我好友,也是這荔棠閣的老板,你應(yīng)當(dāng)叫她木姑娘?!?/br>
    “就是那個(gè)同你一起開店的姑娘?”宋觀卿一臉惋惜:“我還說同你要那做菜的廚子帶回蘇州呢,這下是不能了?!?/br>
    “是啊。那肯定不能,她不是廚子?!鼻逶碌伤谎郏骸斑@么挑嘴,你不如同她學(xué)一手回去算了,自給自足,再也不用費(fèi)心尋廚子了?!?/br>
    “那倒也不必了?!彼斡^卿敲敲桌子,“得,今日算是白來了,我先回去了?!?/br>
    “慢走不送。”清月輕哼一聲,不理他。

    那邊木桃耗了許久試好嫁衣,青嶺看完才利落地結(jié)賬。

    “你meimei何時(shí)成親?。俊被厝サ穆飞?,木桃隨口問道。

    青嶺的神色卻是茫然的:“我忘記問她了,應(yīng)當(dāng)是快了?!?/br>
    “meimei成親,你也不多上心些,成親可是大事,你要好生問問她”木桃疑惑瞧他一眼,提醒道。

    青嶺點(diǎn)點(diǎn)頭:“改日就去問她?!?/br>
    木桃沒回店里,回了自家宅子,今日穿那繁重的婚服,讓她十分疲憊,但她穿好之后,看著那絳紅的裙擺,總有種莫名的期待。

    青嶺轉(zhuǎn)過身來望她的時(shí)候,她總覺得站在那看她的人,不應(yīng)該是他,而是……

    妙寂。

    又在胡思亂想了,睡覺,睡覺。

    她打斷自己的回想,閉著眼進(jìn)入夢鄉(xiāng)。

    天一大亮,木桃就回了店里,這錢賺得一天比一天多,客人絡(luò)繹不絕,她是高興得不得了,現(xiàn)下只盼全寶錢莊那兒遞來消息替妙寂尋得良醫(yī)。

    忙忙碌碌又至傍晚,客人已少了許多,她偶爾喜歡站在店門口看人來人往,覺得煙火氣十足,是她在宮中盼望著的生活。

    今日也是剛準(zhǔn)備踏出店門,小二喚她一聲,她腳步未停又下意識回頭,不料來了客人,直直撞在人身上。

    “姑娘當(dāng)心?!彼斡^卿扶她一把,頗有風(fēng)度地退開。

    木桃連忙轉(zhuǎn)頭道歉:“失禮了,客人里面請。”

    “是你?”宋觀卿驚訝道,居然是那夜那個(gè)急忙離開的女子,今日她穿得倒是簡單,黛藍(lán)的粗布窄繡裙,未施脂粉,倒是清新脫俗。

    木桃卻已不認(rèn)得他,只笑道:“我是老板,客人有何見教?”

    “你不記得我了。”宋觀卿有些失落,看來自己倒是沒給人家留下什么印象:“原來你就是這里的老板,木姑娘?”

    他看著那女子清澈的眼,勾起嘴角,看上去倒是頗為招人:“我是清月的兄長,常聽她提你,她常常給我送的飯,想必都是出自你手?!?/br>
    木桃這才知曉原來清月央著她學(xué)的飯菜不是送給那書生,而是送給她哥哥的。

    她也客氣,連忙請他進(jìn)來:“清月沒跟我提起過,多有怠慢,宋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木姑娘照常做罷。不必那么見外,叫我觀卿便好?!彼故敲嫔弦慌蓽厝?,眼神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常年在宮中,木桃很快敏銳地察覺了他周身的官場氣。

    觀卿,姓宋。

    宋觀卿?蘇州刺史?

    木桃不接話,低頭躲進(jìn)廚房了。

    清月果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兄長是蘇州刺史。

    木桃一邊炒菜,一邊煩悶起來,她不想再和這些官府中人有接觸。

    她只想平靜地過。

    可是自從吃完這頓飯,宋觀卿便日日都來荔棠閣,在離她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坐下,要她親自下廚才肯吃,若是別的廚子做的,他也不說話只坐半個(gè)時(shí)辰,靜靜飲完茶,結(jié)賬走人。

    木桃不愿砸自己招牌,一連數(shù)日皆是親自下廚,她心中焦急,旁敲側(cè)擊問了好幾次清月何在。

    她想同清月說說,讓她趕緊送走這不速之客,但宋觀卿只是無辜地說清月有事,回家去了,過幾日才能回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宋觀卿每日午時(shí)傍晚必定到店。她終于受不了宋觀卿若有若無的目光,找了借口便離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