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回家,過中秋
湛青被關(guān)了這么多天,有點(diǎn)遲鈍,不知今天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中秋是哪一天。反正沒差,對他來說,中秋節(jié)不過就是吃塊月餅而已,或者,可能的話,再給湛蘭和他家老爺子打個電話,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往年其實(shí)也都糊里糊涂過去的,畢竟他們又沒在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也要身邊親人多才過得有意思,他們家的親戚,大多不在北美,還是守著寧家在國內(nèi)的產(chǎn)業(yè)多些。 尹徵在飛機(jī)上幾乎一路沒說什么話,卷著本書靠在單人沙發(fā)椅里慢慢的看,且還戴著耳機(jī)不知是不是在聽音樂。 離開翡翠島,他也就沒穿著調(diào)教師制服,換了身薄款套頭的針織衫,淺麻灰的色調(diào),整個人的線條看起來柔和不少。也讓湛青的精神狀態(tài)跟著稍微好了那么一點(diǎn)。 天知道尹徵這種純天然冷酷的人再穿一身冷肅的黑制服戴著個調(diào)教師銘牌往身邊一待,跟他同在一個空間里呼吸都讓人覺得是件很艱難的事情。 湛青掃了一眼他手里的書,竟是一本樂譜,頓感一臉疑惑。為什么要看樂譜這種難懂的東西,而且在飛機(jī)上看那些蝌蚪和譜號,他隨便一掃都有暈機(jī)的感覺? 但是想了想,又覺得相當(dāng)無趣,干嘛要注意他在干什么呢,越看越心煩。 湛青換了個位置,反正飛機(jī)上除了侍者沒什么旁人,十來個座位,他愛待在哪就待在哪,橫躺著都沒人管。于是他就靠在離尹徵最遠(yuǎn)的一個長沙發(fā)上蓋著毯子看電影,精神萎靡倦怠,十分鐘不到就又困了,于是便補(bǔ)了一覺。 不知睡了多久,剛醒還沒緩過神來,居然也就到了地方。 私人飛機(jī)停在通用機(jī)場,離得也不很遠(yuǎn),下了飛機(jī)車就正在等著,車程二十分鐘,寧家主宅院的建筑群近在眼前。 寧家縱使舉家遷居海外,重建的寧家主宅作為正經(jīng)家族聚集地也完完全全沿用的中式古宅院的建筑風(fēng)格。這十七八萬平方的建筑用地,還是寧越爺爺太爺爺那輩人在的時候買下來并請人設(shè)計(jì)修建的,完全沿用老派人喜好的那種適合龐大家族居住的建筑模式。 大宅的正中廳堂庭院是家主專用的區(qū)域,此外,東北角上設(shè)了宗族祠堂,西南角上設(shè)了家族刑堂,北邊有個湖,繞湖建了亭臺軒館以供節(jié)慶時的宴飲聚會,除此之外的大片占地全是一處一處的獨(dú)立的套院住宅,但凡宗族族譜里有名姓的,一家一套,人人有份。 這個寧家主宅,從前人也不少,至少寧越寧霖他們這一輩人都是小時候在這住慣了的,但他們長大之后,滿世界的飛,各忙各的,很少回來。還住在這里頭的,多是行動不大便利的一些旁系遠(yuǎn)親老人家,還有些是連老人家都不住在這邊的,只留幾個老管家專門留下守著宅子、帶著傭人打理套院。 如寧可寧沖這些小孩子就更是不愛住這邊,各自有各自住著舒服的地方,群居這種事兒,都是百多年前的老人才有的舊習(xí)慣,即便每家都是獨(dú)立的套院并不互相打擾,但這么住著,也覺得不夠自在。 只是寧家的規(guī)矩,傳統(tǒng)節(jié)慶日都要回家,在主宅里過。 所以,這個地方,平日里人不大多,每到年節(jié),卻也是異常熱鬧。 車一路開進(jìn)正門,到了前廳正院二門外就得下車,依照家規(guī),車到這邊就不能再往里頭開了。 無論住多遠(yuǎn),也得自己滿滿往里頭走。這也是很多人不樂意回來住的原因之一,地方大得要死,還什么代步工具都不讓用,實(shí)在太不方便。 尹徵身為刑堂主事,自不會執(zhí)法犯法,到了二門外就得下車。 “越哥在家嗎?”尹徵下車就問。 如果在,依照規(guī)矩那就還得先進(jìn)一趟正院,跟他們的大家主打聲招呼問個安,以示尊重。 出來接車的是寧家二門外院的管事以及尹徵自己留在家中的四五個人,他們直接答道:“大少爺沒在,不用過去了?!?/br> “他不是三天前就回來了?” “剛走,急著接龍爺去了,說是晚上回來。”管事說。 尹徵琢磨著,小半天都等不了么,不是著急接人,是忙著去車震的吧。 于是又問,“我哥回來了嗎?” “霖少爺沒回來?!?/br> “寧可呢?” “沒回來?!?/br> “寧佟呢?” “沒回來?!?/br> “燼哥呢?” “二少爺也沒回來?!?/br> 于是尹徵不問了。 行吧,都是神人。 鬧了半天,他最聽話,第一個回來的…… 寧越不在家,倒也省事,尹徵帶著湛青領(lǐng)著自己人直接穿堂過巷,回他家所在的套院去了。 寧家主宅湛青小時候就來過,長大也來過,早沒了小時候那種探索地圖的新鮮感,反正一處一處的中式結(jié)構(gòu)建筑都長得差不多,于是百無聊賴的跟著走。 臨近中秋,宅子里有不少園藝工匠在忙著修剪花木翻新雕欄,到處打理得齊齊整整的。 湛青跟在尹徵身后剛繞過一片灰瓦白墻就隱隱聽見鋼琴聲,再穿過院門,就有種時空錯亂之感。 一位衣著優(yōu)雅、面容輪廓上略帶混血特征的中年女性一邊在院里擺弄著青瓷花瓶插著玫瑰花一邊用意大利語唱著那不勒斯的經(jīng)典,那個頭腔共鳴的美聲唱法女高音,讓湛清忽然覺得自己是錯走進(jìn)了羅馬歌劇院——雖然不可否認(rèn)那歌聲抒情而悠揚(yáng),但離這么近了聽,有點(diǎn)振聾發(fā)聵。 尹徵便在那不可阻擋的歌聲里無可奈何的叫了一聲“媽”,可惜他mama的歌聲高亢嘹亮,根本沒聽見。尹徵于是便放棄了,沒再說話,遠(yuǎn)遠(yuǎn)的靠在月拱門的旁邊,保持沉默,旁人也沒敢亂出聲打擾了夫人的雅興,于是全都候在院口等著她自己唱完。 寧夫人唱到盡興了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兒子回家了。 于是樂了,把剪了一般的玫瑰花枝扔在旁邊,心情愉悅的招呼,“站那么遠(yuǎn)干什么?快進(jìn)來?!?/br> 尹徵身后跟著的那四五個人只在院門外朝夫人問了個安就離開了,只剩尹徵領(lǐng)著湛青走進(jìn)去。 夫人起身,不看兒子,而看兒子身后的那一個。 “是小鷹?” 湛青一愣,看了看這位棕發(fā)帶點(diǎn)波浪卷的女性。 很有禮貌的開口,“夫人,我叫湛青。” “湛青?名字真好聽?!睂幏蛉藴惤俗屑?xì)打量湛青,“怎么看著臉色不太好,比照片里瘦點(diǎn)。飛機(jī)坐太久累著了?還是餓了?來,跟我進(jìn)來?!?/br> 寧夫人拉上小鷹爺轉(zhuǎn)身就進(jìn)屋,邊走邊喊,“梅姐,飯都好了嗎?小鷹回來了,咱們開飯吧!” 湛青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清情況,直接被寧家這位夫人拉著進(jìn)屋去了。 “那、那個,夫人,我……” 湛青原本在寧家里冒充幾天寧真少爺?shù)母嗑秃?,免得有人問起的時候身份尷尬,哪里想到一進(jìn)門就是這種意外的情況,他回頭看他主人,想尋求一點(diǎn)合理的解釋,卻見對方根本都沒看他,似乎對這種情況也完全不覺得意外。 這是為什么??? 飯桌上,小鷹爺渾身不自在。 右手邊坐著尹徵,左手邊坐著尹徵他媽,原本覺得自己能吃得下去飯才是見了鬼了。然而一看見擺上桌的各種食物,他又覺得好像還挺有食欲的…… 尹徵的mama名叫云唯,出生在中國,是個中意混血。她以她那混血美女的深邃目光熱切的看著湛青吃飯,毫不吝嗇的散發(fā)著愛的光輝。 “你這孩子長得真好,一看就招人喜歡。叫湛青是嗎?”夫人說,“寧霖真是一天到晚胡說八道,我還以為你名字就叫小鷹?!?/br> “我從小在獵鷹堂長大的,所以那邊的人就都喜歡叫我小鷹爺,胡亂叫的?!闭壳嘤悬c(diǎn)不好意思,“我名字是湛青?!?/br> “小鷹爺?”寧夫人一字一頓的念了念這個名號,評價道:“一聽就很可愛?!?/br> 湛青心道:哪可愛了?原本其實(shí)挺威風(fēng)來著…… 梅姨擺上來一籠現(xiàn)蒸好的大閘蟹,夫人親自挽著袖子拿著金光閃閃的吃蟹八件套工具開始幫他拆蟹rou舀蟹黃,甚至連姜醋都順便幫他蘸好了放在骨瓷小碟里。“都是早上空運(yùn)過來的,特別鮮活。寧家人祖籍在江南,過中秋都愛吃這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湛青邊吃邊說:“當(dāng)然合啊?!?/br> 愛吃大閘蟹還分祖籍?愛吃大閘蟹是人類的本能。 對于此刻正在發(fā)生的事,湛青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他打算先吃飽了再去細(xì)想。 “今年多大了,看你吃飯像小孩子一樣,真有意思……” “夫人,我二十歲了?!?/br> “才二十啊,比小真小了七歲呢。難怪看著像孩子,我們家寧可跟你一樣大?!?/br> “二十歲不是小孩了?!?/br> “不是小孩你吃東西怎么還沾臉上???” “有嗎?” “有啊!” “在哪兒?” 夫人抽了張餐巾遞給他,“這邊,還有這!” “一點(diǎn)蟹黃,不算的?!?/br> “那什么才算?” “米飯??!” 旁邊的梅姨也看著他直樂,問道:“給你盛碗米飯?” “哦,好,謝謝!” 寧夫人問,“紅燒雞翅?愛不愛吃?” “愛?!?/br> 湛青近來日子過得奇差無比,吃得全是素,心情也不好,沒想到看見尹徵mama外加一桌子吃的,陰霾散了大半,吃得挺好聊得也開心,把旁邊坐著尹徵的事情都給忘了。 尹徵反正在哪都是個不愛說話的性格,只專心低頭自己吃飯,對于在母親跟前“不得寵”這件事從來沒有在意過。倒是梅姨布完菜坐在他旁邊幫他弄螃蟹伺候用餐。 湛青本來就是個活潑愛說話的性格,從小孩子時候起就特別招那些mama奶奶阿姨小jiejie們的喜歡,純天然自帶吸引女性關(guān)愛的光環(huán),無論討長輩歡心還是泡小jiejie約會都非常容易,很少有女性會不喜歡他。 寧夫人和他聊得簡直心花怒放,實(shí)在太喜歡了。再一看自己沉默寡言冷冷冰冰的兒子,簡直都覺得配不上這么活潑有趣的孩子。 于是忍不住自我檢討了一下,她生了三個兒子,寧霖呢就一天到晚插科打諢沒個正經(jīng),寧真一天到晚連句話都不說,寧可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儼然中二病。三個,哪一個都不可愛,哪一個都不順眼。 于是,趁著湛青正喝著雞茸鮮筍湯,寧夫人一臉溫柔慈愛的問,“湛青啊,聽說,小真的刀,一直在你那?” “?????”湛青一臉莫名其妙,“刀?不是還回去了?” 怎么又是刀? 湛青心道,為了那刀,自己差點(diǎn)沒命。 寧夫人一聽,樂了,“這傻孩子,什么叫還回去,我們家的刀,給了就不帶還的。” “為什么不能還?” “因?yàn)榻o你了就是你的啊!” “不是,沒有給我,我可能是撿的,但小時候的事情我記不住了。” “撿的也沒關(guān)系。小時候撿的就更沒關(guān)系了?!睂幏蛉苏f,“就算是撿的,那也是你的了。不用還?!?/br> 湛青越聽越糊涂,忍不住側(cè)頭看看尹徵,這都是什么情況,他是不是被關(guān)傻了,一時間覺得腦子不夠使。誰能來給他解釋一下,到底為什么忽然又聊刀? 寧夫人難道也知道他拿尹徵的刀扎了寧沖? 尹徵卻此時剛好吃完飯,與湛青目光交接了一下,似乎也沒打算給他解釋說明情況,喝茶漱口,起身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他的刀。 他把刀擱在湛青跟前的餐桌上,囑咐他一句,“別弄丟了?!?/br> 然后跟寧夫人說,“我去刑堂那邊,晚點(diǎn)回來,你們聊?!?/br> 湛青正啃著鹵雞腿,沒反應(yīng)過來,尹徵人已經(jīng)走了。 他看看尹徵留下來的刀,是他從前一直用的那把,不過刀鞘換過了,換成了寧家專屬的原裝正版,銀色的,沉甸甸的金屬,和刀柄扣緊在一起,特別好看,明明只是換了個鞘,卻好像帥了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 寧夫人拿起那把刀,把刀身翻轉(zhuǎn)過來,看著握柄底端不甚顯眼的地方,暗紋篆體雕刻,上有“寧真”二字。 寧夫人說:“我原本以為,小真的性格,這把刀,這輩子他都不會給誰的……” 湛青趕忙說,“他沒有給,真的不是給的。” 尹徵的東西他可不敢要。 但寧夫人顯然聽不進(jìn)去他的解釋,一味的笑著對他說,“沒關(guān)系,我們不說刀了,吃飯吧,再吃點(diǎn)什么?對了,還有麻辣小龍蝦,跟螃蟹一起空運(yùn)過來,梅姐現(xiàn)做的,愛吃么?” “我……” 這香噴噴的誘惑正中靶心。于是,湛青徹底的,糾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