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十五分，眼睜睜看著數(shù)字從十四跳到十五，真的快熬不住了。

    “顧疏，你說那大爺今晚還會出來嗎，咱都蹲了兩晚了?！弊隈{駛室的是他的胖子同事朱呈宜，這次派他倆出來蹲點，已經(jīng)熬了兩個晚上了。困得不行，顧疏打著哈欠看著馬路對面那家從里到外散發(fā)著銅臭的星級酒店回他：“今晚再不出來，咱倆就得幫他叫個救護車了，免得精盡人亡死在里面?！?/br>
    顧疏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工作四處碰壁，機緣巧合之下進了一家雜志社，嗯、、、準確來說是一家致力于挖掘各種名流人物花邊緋聞的雜志社，而他，自然就成了一名現(xiàn)在社會上痛恨并愛著的娛樂記者，額，狗仔……要不是薪水厚實他才不干……

    這次要拍的是聞氏的太子，娛樂圈新晉頂流，聞未舟。

    顧疏打開了一點車窗，點上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靜靜看它燃燒，母親去世后他就把煙給戒了。

    朱呈宜奪過他的煙猛吸兩口，心曠神怡地吐出來：”你說你又不抽煙，還每個星期都買，放著過年走親戚送禮啊?！邦櫴瓒抖稛熀?，還剩五根，合上蓋子吊兒郎當?shù)卣f：“想吸又怕英年早逝，就買來點著看。”朱呈宜白了他一眼，說得好像吸二手煙就不會死得早一樣。

    一點四十分，一輛黑色的房車緩緩駛到酒店門口，旋轉(zhuǎn)門內(nèi)走出來一男一女，高個男子正是聞未舟，身旁的女人好像是跟他合作過的最近火起來的一個小花。朱呈宜拿出小型單反相機，一邊拍一邊小聲吐槽：“這種有錢人吃喝玩樂約炮不是很正常的嘛，玩得花的多了去了，真不知道主編為什么非要讓我們盯著聞未舟?！耙驗槁勎粗鄣幕ㄟ呅侣勲s志賣的最好?！鳖櫴璧皖^調(diào)試著長鏡頭，比較冷靜地說出了這個事實。

    “你拍得怎么樣了？”他們所處的這個位置應(yīng)該還可以，從得到消息的那天他們就一直待在這里，沒離開過?！斑€可以，算不上高清，但是該有的也都有了?！　爸斐室嗽俅魏Y選了一遍照片?！蹦蔷秃?。“顧疏一邊說著一邊聚焦對準那對男女，迅速抓拍了幾張角度清晰的照片。朱呈宜把讀卡器分別插入電腦跟手機，各自備份后心滿意足地親了口讀卡器：”咱下個月的績效獎全靠他了。顧疏把自己的那份也備份好后剛想讓朱呈宜準備一下開始撤離，車窗玻璃就被敲響了。

    黑色房車車上，六目相對，朱呈宜面帶微笑咬著牙齒嘀咕：“咱倆下個月的績效獎是不是要泡湯了？”顧疏啃著右手拇指指甲偏頭回他：“我覺得你應(yīng)該考慮咱倆還能不能活到下個月？”

    坐在對面真皮椅上的男人支著頭神色輕佻地看著他倆，寬松的休閑服襯得他有了幾分隨性。這種局面，肯定不是顧疏想面對的，不光光是因為偷怕被抓包。

    聞未舟正了姿勢，“照片能交給我嗎?”清朗的聲音劃開一整個詭異靜謐的夜。

    顧疏覺得不太行。

    朱呈宜打著哈哈：“聞先生，你看這件事咱們其實可以再商量下的？”

    聞未舟打斷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顧疏：“不是你，我是問你旁邊的這位?！?/br>
    朱呈宜訝異地看著顧疏，“聞先生跟顧疏認識？”顧疏內(nèi)心有一刻是想砸死身邊這個人的。

    聞未舟頷首一個好看的角度，意味不明的笑著：“我的哥哥，當然認識?！薄笆裁矗颗P槽！”朱呈宜被嚇得不輕，顧疏什么時候有了這么一個鑲金的弟弟，而且顧疏身為一個狗仔居然連自己的弟弟都下得去手，太可怕了這個男人。顧疏瞪了朱呈宜一眼，這個狗隊友！

    “沒想到哥哥現(xiàn)在在做這種工作?！甭勎粗墼趦扇松砩蠏吡藥籽?。二十六歲的顧疏，模樣仿佛還停留在二十歲的時候，從聞家脫離出來的這六年里，風(fēng)風(fēng)雨雨竟從未在他身上刻下痕跡，一副圓框眼鏡下的清澈雙眸干凈得如十二歲時聞未舟在聞家大宅里與他初見那般，干凈得讓他想在里面染上點。

    什么叫這種工作？顧疏氣結(jié)，反唇相譏：“沒辦法啊，不干這種活就要餓死街頭了。倒是聞先生事業(yè)風(fēng)生水起，讓人羨慕得很?！?/br>
    聞未舟雙手放在翹起的二郎腿上，“不值得羨慕，倒是哥哥離開聞家后，父親一直很掛念?！鳖櫴桁o靜聽他說著，手不受控制地握緊。

    “掛念什么，那里早就跟我沒跟關(guān)系了?！鳖櫴杳鲆桓鶡燑c燃，忍著久違的不適慢慢吸著。顧疏十七歲第一次抽煙時就被聞未舟發(fā)現(xiàn)了，四下寂靜的晚上，起夜的聞未舟看見顧疏一個人站在客廳的陽臺上緩緩點燃一根煙，小心翼翼吸了一口卻被嗆得趕緊捂住嘴巴，躬起的背脊輪廓清晰可見。他以為顧疏會放棄，但是沒有，迎著皎潔的月光，他看見顧疏懸掛在臉上清冷的淚痕，那樣一副面容，卻讓他覺得美得驚心動魄。

    顧疏沒有煙癮，他只是在逃避，在窒息的日子里如履薄冰，迫不得已用香煙來短暫放空自己，這是聞未舟撞見多次后，總結(jié)出來的。

    聞未舟把車窗摁下一半，車內(nèi)的繚繞煙霧頃刻鉆了出去。

    朱呈宜終于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到底是在社會上混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還是有的，笑呵呵地想拉近下關(guān)系：“嗐，沒想到世界上還真有這么巧的事，你說小顧也不早透露跟聞先生您是兄弟?！罢f完一手拍在顧疏的肩膀上。顧疏用手肘輕輕頂開他，并不是很想告訴這個傻子。

    顧疏將手伸出車窗外彈落煙灰，“胖子，把讀卡器拿出來?！稗魷缌藷燁^，顧疏一邊摸著褲兜一邊跟朱呈宜說，朱呈宜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啊？干嘛？”雖然這么問著還是照做把讀卡器拿了出來。顧疏接過，連同自己的一起丟進了桌上的水杯里?！芭P槽，你干什么？”朱呈宜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得來的成果就這么付之一炬，最后的搶救都沒趕上。顧疏按住躁動的朱呈宜，漠然地直視著聞未舟：“今晚上拍到的任何東西一張都不會流傳出去，其他備份我們回去就會刪除，要是信不過，我現(xiàn)在就可以去把電腦帶過來。”

    又是這樣，在聞家大宅的那幾年里，顧疏就是帶著這樣的目光看著任何事物，漠不關(guān)心，置身事外。為什么呢？越是想要分清界限，聞未舟越是想要把他拉進泥潭，看他痛苦掙扎，最后不得不妥協(xié)。

    聞未舟重新推了一杯水到顧疏面前，笑著說：“我當然相信哥是言而有信的人，下次想要照片的話，倒也不用那么麻煩，直接聯(lián)系我助理商量合作事宜就行了。”顧疏垂下眼瞼，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今天給你造成的麻煩，我道歉。沒什么的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闭f完拉著朱呈宜下了車，聞未舟探出半張臉叫住欲走的顧疏：“哥，加個聯(lián)系方式吧，下次一起吃飯?！币膊皇悄敲聪肼?lián)系，在朱呈宜各種眼神威懾下，顧疏無奈地轉(zhuǎn)身加了微信好友?！案?，你可別回去就把我刪了哦，記得回我消息?！薄≌{(diào)笑的語氣似兩人的關(guān)系親密無間，顧疏看著那張即使在帥哥美女遍地的娛樂圈里也一騎絕塵的臉，突然釋懷般“嗯”了聲，伸手摸摸他的發(fā)端：“知道了，好好照顧自己。”

    大概，他的弟弟真的長大了吧，六年前的那個晚上已經(jīng)漸漸變得模糊，也許只是少年人一時的沖動和認知混淆。

    回去的路上，顧疏大開車窗吹著晚風(fēng)，朱呈宜在耳邊不停嘰嘰喳喳地問來問去，顧疏撿著回答，其余的三緘其口，一律說不知道。真是難為聞未舟還愿意叫他一聲“哥”，弟弟姓聞，哥哥姓顧，聞家的正牌夫人姓馮，他是哪門子的哥哥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罷了。

    回到出租屋，簡單的洗漱后，顧疏頂著毛巾擦頭發(fā)，一手摟過肥橘一手抓起手機準備刷刷微博。微信的消息提示框彈了出來，是聞未舟?！案纾诟陕锬?？”“刷微博?！鳖櫴柘肓讼脒€是如實回道?！翱吹綗崴训谌藛?，是我前段時間拍的一部戲?！鳖櫴枰姥匀タ戳藷崴?，紅色的標題寫著“聞未舟的周棲鴉絕了”，點進去細看，是聞未舟兩個月前剛殺青的一部民國偵探劇，視頻片段里是聞未舟扮演的男主角的周棲鴉。退出去，顧疏猶豫了下還是很客套地回了一句：“拍得很好?！毕⑦^了十分鐘才回過來：“這部戲可以拿獎?！逼狡降年愂鼍洌彩?，聞未舟做事一向有把握，顧疏自嘲地笑了笑?！澳蔷吞崆肮材懔恕！卑l(fā)送成功后剛想把手機放下又突然想到什么，重新?lián)苹貋磔斎耄骸笆謾C電腦里的備份我都刪掉了，我同事手里的我也刪掉了。如果后續(xù)有從我這里流出去的照片，我全權(quán)負責(zé)。”看著聞未舟回了句“嗯”后，顧疏終于安心放下手機。專心致志地擼起了貓。

    世事并不總能如人所愿，他其實不怎么關(guān)注娛樂新聞，卻成為了一名狗仔。安排給他的任務(wù)大多也是跟拍，領(lǐng)導(dǎo)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對他來說，做什么都無所謂，世人為生存而奮斗，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