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閣主，病了。

    自上次醉在庭院中，伶舟就昏昏沉沉發(fā)了大半個月的燒。

    那日，扶卿公子在曼陀羅樹精的迷蹤陣里奔波了一整夜，自以為找到了秘境入口的線索，回到曼陀羅樹下，見伶舟還是沉醉不醒，也懶得多管他，胡亂給他解開縛手蒙眼的物事，也沒心情多逗留，就把他撂在庭中匆匆走了。每一次他們歡好后，他都是這樣匆匆撇下熟睡中伶舟離去。水月閣的主仆早已習慣了。

    軒丘家的十公子伶舟其人，雖然于修行上懶憊懈怠，法力低微，但畢竟達到筑基入門，世家子弟又不缺靈藥養(yǎng)著，不食五谷，體魄較凡人純凈強健得多，早就忘了凡俗病痛是什么滋味。這次病得頗為奇怪。

    暖閣中鏤空紫銅香爐靜靜垂在床幃，散發(fā)著裊裊柔香，遍繡金絲合歡的紫緞帳內，水月閣主松松披著紫紗睡袍歪躺在紫緞軟枕上，連日發(fā)著高燒，蜜色的肌膚仿佛被熏得隱隱泛著柔粉色的光澤，薄紗幾近透明，側躺的身形仿佛線條柔曼的熟蜜，阿白跪在榻邊伺候著，低眉掩下眼中炙熱的yuhuo，手中的汗巾都快暗暗絞斷了，伶舟一雙狐媚細眼懶懶抬起一線眼皮，倒是只望見阿白還是一副稚氣少年的憨厚笨拙樣。輕晃的珠簾外，阿墨還是小馬駒大小的黑毛神獸模樣，乖乖趴在門邊。伶舟病中無聊，輕輕吹了聲唿哨，手腕上黑色手鐲暗光一閃，解開了暖閣的禁制把阿墨喚進來解悶。

    阿墨也不敢造次，夾著尾巴跑進來，蜷在榻下，也不敢舔主子的腳，伏在榻邊把自己蜷成黑絨絨一大團大毛球，乖乖被伶舟順毛。

    伶舟此時比往常虛弱得多，幾乎沒有法力催動禁制懲戒它們，這兩牲畜比往日更乖覺溫順，倒不是水月閣主御下有方，而是兩家伙剛受一頓家法，這一頓揍得是皮開筋爛，之所以會上家法，還不是兩牲畜自己招惹的。伶舟剛病倒時，阿白趁主子病得迷迷糊糊，那曼陀羅樹精又灌了不少迷藥，讓阿白爽了好幾天，結果弄得伶舟病勢沉重，神氣虛弱至極，幾乎都快要斷氣了，阿白這才發(fā)現主子不對勁了，色心收斂了起來。伶舟這回著實病得兇險，也許是手足連心，驚動了他一母同出的阿姐，九小姐見阿弟病成這樣，怒責兩只看家神獸沒照顧好主子，雷霆震怒之下，這一頓家法，好險沒把兩只神獸燉了給十公子伶舟補身子。

    九小姐親自看顧下，伶舟才好轉起來，九小姐是暫擱族中要務趕來的，而伶舟自己也煩阿姐管束著他，身子稍好些就催著她離開。九小姐這廂已經離開好幾日了，但余威猶在，阿白和阿墨各司其職，規(guī)規(guī)矩矩，有妄心也沒妄膽了。連院中那棵曼陀羅樹，一得知九小姐要來，嚇得一樹繁花都掉光了。

    御妖世家豢養(yǎng)妖物為奴是常事，十公子伶舟雖然平日里動輒打罵兩只神獸，但那點力氣對兩個皮糙rou厚的神獸來說就是撓癢癢，伶舟向來懶憊修煉，法力低微，催動禁制法器也是很累人的，所以他很少真正施加懲戒，而且這位水月閣主自己素日荒誕yin樂，也沒個正形，從來不會正經訓誡隨從下屬，不要說在族中了，就是在阿白和阿墨心中也不太有威信。伶舟于修煉一道既沒天賦也不勤奮，修為徘徊在入門階段常年不得寸進，更是從不教導指點自己的神獸修行。倒是九小姐看不過去，偶爾出手指點一二，還為兩只神獸打造了護甲武器。十公子的兩只神獸對九小姐倒是又敬又怕。

    “哼，你們就是賤！我平日可曾這么打過你們？一個個都偷懶耍賴。吃了我阿姐一頓鞭子倒是學伶俐了，都特么賤骨頭，就服我阿姐是不是？”伶舟擼著阿墨濃密蓬松的黑毛，薄唇勾出冷冷的嘲諷，“現在身上還疼吧？疼不死你們這種賤骨頭，嗤。”阿白跪在地下抖了一下，阿墨回應以委屈的嗚嗚聲。

    “都是那扶卿公子不好，可把少爺害苦了?！卑撞桓冶г棺约抑髯?，更不敢怨九小姐，只得把矛頭指向扶卿公子，一面低聲咕噥著，一面給伶舟換上冷敷的汗巾，卻不想伶舟病苦著，脾氣更大了，猛坐起身， 掀起手就是一記耳光。不過他病中全身乏力，阿白倒也不覺得痛，反倒覺得被輕輕揉揉拍了一下， 呵呵憨笑起來，“少爺，不不，是，是，閣主?！?/br>
    卻見伶舟瞇著狐媚細眼泛著冷冷水光，細長眉眼和鷹鉤鼻勾勒的冷苛輪廓有些陰翳，阿白再愚鈍也反應過來主子是真怒了，不是因為他誤把“閣主”習慣性喚作“少爺”。而是因為——扶卿公子。

    “蠢貨！知道為什么阿墨只挨了一頓家法，你要挨兩次？第二次是我讓阿姐打的，誰讓你多嘴了？敢在我阿姐面前告卿卿的狀？主子的事也容得你來置喙？你算什么東西，一個畜生，化成人形還真把自個當人了...”伶舟罵得急，病重虛弱沒順過氣來，閉目暈眩幾乎又要倒下，立刻以手扶額，閉目調息。阿白急忙上前扶他，卻被伶舟不耐煩地一把推開，誰知用力過猛，阿白紋絲不動，反推力倒把伶舟自己摔在軟枕上，伶舟仰面跌在軟枕上，喘得胸口劇烈起伏，阿白再想要上去伺候，褲腳卻被阿墨叼住，阿墨使勁扯了好幾下阿白才后知后覺明白過來，端端正正原地跪好，乖順等著主子發(fā)落。

    伶舟好容易喘順了氣，閉目不再看阿白，卻冷森森道，“下次再敢多嘴，我讓阿姐扒了你的皮，送給卿卿踏腳?！?/br>
    阿白被趕出暖閣外，在曼陀羅樹下罰跪，憨厚少年攥緊拳頭，大眼睛撲閃撲閃，淚光中含著委屈和怨意。阿墨被允許留在暖閣中，倒是更乖順，只伏低了頭，琥珀色瞳仁泛出精光。

    別人不知，阿墨自己心知，閣主這次的病怪不得扶卿公子，往常閣主無論和扶卿玩樂還是和其他貴公子玩，白濁之液常常留在體內，也常常醉酒，從來沒病過，這次大病多半是因為神獸的yin液讓閣主嬌弱的體質承受不住。幸而無論是伶舟、阿白都沒有發(fā)覺，阿墨心虛之下，更加乖巧溫順。這些日子伶舟時時遷怒阿白，倒是對阿墨親近不少。

    阿墨比阿白開竅早，多少有點了解自己的來歷，它們兩只是族中豢養(yǎng)的神獸中最低賤的品種，前幾代是麒麟和不知什么品類的yin獸雜交而成，生性極yin。族中是為了羞辱伶舟的母親這一房出身低微，特意把這兩只神獸賜予十公子伶舟。也虧的是在伶舟手里才能活到今天，伶舟的阿姐也分到兩只yin獸，早就因為犯錯被宰了，抽筋剝皮被制成各種法器，前幾日用來懲戒阿墨和阿白的鞭子就是用那兩只神獸的筋做成的。

    阿白和阿墨卻不知，主子這回生氣也不是因為阿白多嘴，阿白向九小姐告扶卿的狀這一節(jié)，伶舟讓九小姐多打了阿白一頓，早揭過去了，這回卻是遷怒，因為這些日子九小姐親自照料伶舟，言談中伶舟發(fā)現扶卿在討好接近他的阿姐。

    伶舟躺在榻上兀自生著悶氣，卻不知此時乖順伏在榻下的黑毛神獸阿墨，看似蜷成一團在打盹，卻暗暗抬起爪子，掌下滾出一顆曼陀羅花籽，滴溜溜滾到門柱縫隙里，門窗的禁制閃顯出法力流轉的紋路。

    窗外曼陀羅樹枝椏扶疏，無風搖曳，一根細枝探上暖閣窗檐，細絲藤蔓沿著雕花紋路蔓延，慢慢布滿整座暖閣，和雕梁畫棟的繁復紋飾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