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掉跟那個女人有關(guān)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千芳便拖著拉桿箱,出現(xiàn)在藝玲面前。 “小姨媽……”臉色憔悴的藝玲,明顯處于“抑郁”的檔位,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給了千芳一個虛弱的擁抱,“我不是在做夢吧……” “小姨媽從來都說話算話……”千芳輕輕拍打藝玲的后背,“藝玲不用再害怕了哦……” “嗯……”藝玲如同被遺棄的奶狗,蹭著千芳溫軟的長發(fā),“但是,小姨媽你家里……” “沒關(guān)系,我都安排好了,用不著你cao心。”想到被丟在身后的家事,千芳心里忍不住涌起一絲厭惡,“我在你這兒住多久都可以,直到你哪天嫌我煩,我再……” “才不會,才不會!”藝玲撒嬌般扭動著身子,頭埋在藝玲肩頭,含混地呢喃,“我才不會嫌小mama煩,跟小mama待多久都不夠……嗯……” “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小孩子一樣的——” 千芳嘴上抱怨,雙手反倒是越抱越緊,仿佛只要稍一松懈,藝玲就會化作煙霧飄走…… 或者回到化妝鏡前描眉畫眼,變成千芳不喜歡的輕浮樣子。 千芳進(jìn)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房間。 根據(jù)千芳自創(chuàng)的“熵”理論,當(dāng)環(huán)境中的“熵”達(dá)到某個臨界值,便會滲入到物品之內(nèi),改變其原有的性狀——所以,不光是水果和蔬菜會變質(zhì),如果長期不打理,衣服、桌子、鍋碗瓢盆也會“腐爛”,成為無形的污染源。 所以解決辦法只有一個——斷舍離,丟丟丟!全都丟掉! 同樣被“熵”污染的藝玲,難免會對這些東西產(chǎn)生黏糊糊的依賴之情;這個時候,作為義理上的長輩,千芳不得不變得嚴(yán)格起來。 “這些,這些都是念汐的東西……”藝玲看著地上一個個被打包好的垃圾袋,泫然欲泣。 “死人的東西,晦不晦氣!全都丟掉!”千芳擼起袖子,用胳膊擦了把額頭的細(xì)汗,“每天守著這些東西,心情怎么會好!” 千芳說著,扭頭看見桌上藝玲和念汐的合照,也一把拿了過來。 “啊啊,小姨媽!不要!”藝玲哭出了聲,哽咽地哀求,“求求你了,這個真的不行……” 看著藝玲淚眼婆娑的樣子,千芳輕笑一聲,說:“怎么?我就拿來擦擦灰,也不行嗎?” “哦、哦……這樣啊……嗯……”藝玲如釋重負(fù)地看口氣,坐回床頭。 千芳拿著相框,同樣是藝玲,一個笑靨如花,一個哀毀骨立。 ——比起刺耳的傻笑,我更愛聽你溫柔的啜泣…… “你想她嗎……”千芳輕聲問。 “嗯……”藝玲聳著肩膀,吸了吸鼻子。 “你可能覺得,小姨媽這么做很殘忍,”千芳拿著抹布,細(xì)細(xì)地擦拭相框,“但就是因為你把頭埋在過去的回憶里,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幅樣子,如果就這么放任不管,總有一天,你會在回憶里窒息而死的,明白嗎?” “嗯,我知道的……”藝玲輕輕點頭,“我、我會努力走出去的……” “跟小姨媽一起。”千芳朝藝玲伸出小拇指。 藝玲也伸出小指,跟千芳牢牢勾在一起,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嗯……跟小mama一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要變…… ——就殺了你。 儲物架最高層的角落,相框倒扣在那里。 兩人一起下樓,把大包小包的雜物丟掉。 黑色的塑料袋,一個個丟入臟污的垃圾堆,衣服、鞋子、化妝品、筆記本,跟菜葉、衛(wèi)生巾、貓砂、魚內(nèi)臟一起,同歸于無序的混沌。 這是人類自有文明來,對抗“熵增”的唯一方式:把“熵”從一個地方,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地方。 因為“熵”不可分解、不可轉(zhuǎn)化、不可消滅。 可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熵”會把地球堆滿,等到那時,人類又該怎么辦呢?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各位立法委員,以及有意競選立法委員的人們?nèi)ヮ^疼吧! 心情大好的蘇千芳,沒工夫杞人憂天。 她拉起隋藝玲的手,去樓下的超市,同時問藝玲道:“她平時喜歡吃什么?” “誒?什么?”藝玲一時摸不著頭腦。 “我說陳念汐,她平時喜歡吃什么?”千芳問。 “哦哦,她呀……”藝玲不明就里,但還是條件反射般地回答說,“她可喜歡巧克力了,還有小蛋糕,夾心餅干這樣的甜食……飲料的話,就是檸檬茶了!” “這個?”千芳帶藝玲走進(jìn)超市,指著手邊的貨架問。 “啊對對對!”藝玲點頭道。 兩人在超市里走了一圈,藝玲說的每樣?xùn)|西,千芳都挑了一小點放到購物筐里。 結(jié)賬的時候,千芳又要了一盒奶精味的女士香煙和打火機。 兩人離開超市,千芳拎著購物袋,在大街上東張西望,循著吹打的聲音,走向街角的壽衣店,向坐在門口雙眼渾濁的老人,買了一捆黃紙。 藝玲這才明白過來,蘇千芳要做什么。 千芳帶藝玲來到河邊的堤壩,用打火機在水泥地上象征性地畫了個圈,散開黃紙點燃。 松軟多孔的黃紙,霎時猛烈燃燒起來,千芳蹲在地上,把袋子里的零食和香煙——更準(zhǔn)確地說,是貢品——一樣樣拆開,用黃紙包著,丟進(jìn)火堆里。 火勢越來越旺,千芳搖手驅(qū)散濃煙,站回到藝玲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她看到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肯定會心疼的。”千芳低聲對藝玲說,“你要告訴她,自己會堅強地、好好地活下去,她在那邊才會放心?!?/br> “念汐……”藝玲哽咽著,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角滾落,“對不起……我、我讓你擔(dān)心了……我不該這樣子……我、我保證,會好好活下去的,嗚嗚……嗚嗚嗚……” 藝玲依偎在千芳豐滿的胸前,泣不成聲。 千芳把最后一點黃紙丟進(jìn)火堆,靜靜看烈焰吞噬一切,化作空中翻飛地塵埃。 ——塵歸塵,土歸土。 ——但靈魂,卻歸于那…… 人跟死人說的話,可以說是鬼話。 千芳后悔,自己信了藝玲的鬼話。 凌晨2點,千芳在家里心急如焚,來回踱步,手機里再一次響起“你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音——早知道是這樣,她就陪著藝玲一起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到凌晨3點時,外面才響起東倒西歪的腳步聲。 千芳從沙發(fā)上跳起來,猛地開門,撲面而來的刺鼻酒氣,差點把千芳熏倒。 藝玲左手拎著外套和高跟鞋,右手拎著半瓶酒,襯衫衣襟敞開,露出花哨的胸罩和小腹上賣弄的臍釘;出門時的短裙,回來時變成了牛仔熱褲,扣子松散,拉鏈半開,內(nèi)褲的蕾絲花紋隱約可見,腿上的黑色絲襪上,還有好幾處狼狽的破洞…… “你不是去看心理醫(yī)生了嗎!”千芳勃然大怒。 “去你媽的心理醫(yī)生!”藝玲雙手高舉,縱情歡呼,“打倒這群消費主義社會的警察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