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頭也不敢抬起，幾乎是逃離般離開了村子。其實他對長大的這個地方并沒有特殊的感情。大家似乎都只關心自己，總是一邊說著閑話指責著他人，一邊做著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他們好像在背後關心著所有人的事，實際卻只會袖手旁觀。

    記憶中孤獨的葬禮，無人曾牽掛。在溫柔的母親已經(jīng)離去、摯愛的meimei也遠離自己之後，馬修就認定了，這個世界是冷漠的，這個世界上的人也大多是冷漠的。歡快的日子與自己無關，漠然的眼神已經(jīng)投向了自己，直到自己被推進了深坑，有些人還在邊上站著取笑。

    赫伯特發(fā)動汽車的時候，馬修悄悄地將安妮送給他的面包遞給了在車旁徘徊又不好意思討要的一個小孩。他瘦骨如柴，唯獨兩顆大眼睛膽怯地探詢，這讓馬修不禁認為這個小孩和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無依無靠并且饑火燒腸。

    在這里大概不會有人愿意幫助這個可憐人。

    “他們很快會得到救助，也許還會過上不錯的日子。你不必理會?！焙詹匕l(fā)現(xiàn)馬修的動作，又看了看拿到面包就立刻轉身跑遠的小孩。

    馬修沉默著沒有回應。他捋順了濕噠噠的頭發(fā)，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赫伯特正回過頭認真地看著。

    “請原諒我，我是否……不該與他接觸?！?/br>
    馬修是知道的，赫伯特有意隱瞞身份不愿讓別人發(fā)現(xiàn)。

    “我以為，他可能需要些面包，少將——”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必擔心?！?/br>
    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還在看著馬修。

    馬修愣了一下，尷尬地低下頭避開了那雙眼，“少將，你是個善良的人?！彼疽詾楹詹夭粫靼啄切┤说目蓱z處境。

    但事實上眼前的人似乎變了許多，馬修有這樣的感覺，不知不覺中赫伯特變得有些太好了。他幫自己找到了安妮，讓兩人相見，還陪著自己回了一趟家。

    所以剛剛那句話，并不只是恭維。

    “今天的事情，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您?！?/br>
    “你會知道的?！痹隈R修看來并沒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對赫伯特而言當然也并非不求回報。他正貪求著一份愛戀，馬修還不知道的愛戀，因而若馬修懷著一點感激試著與他一起生活，他就非常滿足。

    見馬修被雨淋濕的頭發(fā)淌下水滴，赫伯特發(fā)動了汽車。

    天還很冷，而天色已經(jīng)晚了，他徑直開回了住所。

    在屋門前，赫伯特卻意外發(fā)現(xiàn)停著一輛車，而車上等著他的人，是丹尼爾上校。

    “少將，我很不容易才找到這里，又等了許久?！?/br>
    丹尼爾的仆人向赫伯特遞上了一封信。

    “我到這里，來邀請你參加我的‘儀式’?！?/br>
    赫伯特了然點頭，將丹尼爾請入屋里，“為何親自過來？”

    “你好像不太歡迎我？”

    丹尼爾湊近赫伯特耳邊，有些不滿，“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帶著這個玩物藏在這種地方，我真後悔將他送給你?！?/br>
    赫伯特用眼神示意馬修離開，才回過頭低聲回應，“但我至今為止都非常感謝你的禮物?！?/br>
    “一個玩物怎能讓你如此著迷！?”丹尼爾看向馬修離開的背影。

    “也許你很快就會知道，丹尼爾‘準將’?！?/br>
    丹尼爾自討無趣地瞥了嘴，卻還是急切地看著赫伯特，“今天來找你是因為我想正式邀請你出席我的儀式，父親也點明了一定要邀請你。”

    “既然將軍開了口，我必然會認真考慮。”赫伯特除去了外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赫伯特是丹尼爾一直倍加尊崇的長官，他親眼看著毫無背景的赫伯特憑藉功勛迅速爬升為少將，讓出自將軍世家的自己由衷欽佩。赫伯特曾經(jīng)教會他如何以暴力征服，如何以強大掠奪，丹尼爾從剛進入軍隊開始就把赫伯特當做榜樣一直崇拜著，甚至有意無意地一直模仿著對方。

    可是，今日的赫伯特早已經(jīng)不是他久久崇拜的那個赫伯特了。赫伯特注視著那個玩物的眼神，好像有能被稱之為溫柔的東西，對本就不該享有疼愛的玩物竟然露出了這樣的眼神，這不是他所學到的征服，也非他所學會的掠奪。

    因而令人莫名反感。

    “少將，如果，你對那個玩物格外執(zhí)著的事被其他將軍知道，他們必定會在背後說你的閑話。”

    “閑話？”

    “當然了！如果你不希望被他們說閑話，還是適可而止吧?！边@是丹尼爾衷心的建議，他不希望在將來的一天，赫伯特成為別人的笑柄。

    但其實赫伯特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與評價，從來如此。只是，馬修也好，丹尼爾也好，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閑話”，那讓他覺得煩躁。

    “赫伯特，丹尼爾，你們談完了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打斷了赫伯特的思考。

    “維奧拉，你怎麼也來了？”

    維奧拉是赫伯特的好友，也是元帥最寵愛的表妹與戀人，與赫伯特年齡相若，看上去還非常年輕。

    “我向哥哥問了你的住所，才帶上丹尼爾過來的。我本以為這種地方到處都是鼠與蛇蟲，沒想到一切都還挺好。我喜歡這里?！彼α似饋?，“剛剛我待在後院，撞見了你的馬修，和他說了兩句。”

    “你跟他說了什麼？”赫伯特面露不悅。

    “請放心，只是和他打了個招呼而已。我告訴他我是你的朋友、過來探望你，他便讓我到這里來找你。他真是個端正的男子，我大概也能理解為何你會如此寵愛這個玩物了?！?/br>
    這樣的評價讓丹尼爾露出了反感的神色。維奧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他，轉而向赫伯特說道，“元帥讓你一定要參加丹尼爾的‘儀式’，畢竟你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露面了，不要讓別人有說閑話的機會?！?/br>
    “我知道了?！焙詹刈屑氉聊ブS奧拉帶來的這句話。

    “我們一直是好友，赫伯特，不是嗎？”丹尼爾不再稱赫伯特為“少將”。

    “當然，我為你感到高興，丹尼爾?！睊侀_分歧，丹尼爾一直是支持自己的人，赫伯特很清楚。

    “你要知道，如果你先前接受了元帥的嘉獎成為中將，我們也該為你慶賀的。”丹尼爾期待地看著赫伯特，想得到他的正面回應。

    但赫伯特只是認真地點了點頭，不言其它。

    時間不早，兩人起身離去。赫伯特送他們上了車。

    離開前，維奧拉小聲地喚著赫伯特，靠近他的耳邊低聲詢問，“你真的還把馬修當玩物嗎？……你對他，不會是有著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吧?！?/br>
    乘車路上，丹尼爾口中不乏對赫伯特過分寵愛那個玩物的抱怨，維奧拉只是笑而不語，覺得并不要緊。而下了車，看著兩人生活在一起的小房子，她卻有些驚愕，覺得那好像是一對情人為了避開他人眼光生活的地方。事實上，她也從未見過帶著玩物出去一整天的軍官，“過分寵愛玩物”根本無法解釋。

    赫伯特臉色嚴肅地盯著維奧拉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該問這個問題。

    “既然你不愿說，我就不猜測了?！本S奧拉對著自己笑笑，“但至少記得給你們各自留一條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