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或許是因為外來務工的人都回了老家,也可能很多人選擇一便旅游一邊過年,明明是大年初一,卻格外冷清,顯得冬日的夜晚更加寂寥。 即便街道上人煙稀少,通明的燈火還是訴說著房門內熱鬧的氛圍。路過幾戶人家時,有飯香味透過窗戶飄出來,伴著歡聲笑語和電視機里的聲響。 陸昭連攏了攏身上已經不太保暖的舊外套,抬頭看向漆黑的夜空。 他其實不太能與那些闔家歡樂共情,也不太想回到那個勉強能叫做“家”的地方。 “吱呀——”微弱的亮光從虛掩的門縫中透出來。陸昭連推開門,玄關處的垃圾便像逃亡般撲了出來。他皺著眉頭用蛇皮袋把垃圾收到一起,看見那個被稱為“mama”的人正醉醺醺得到在一旁,沖自己癡笑,身邊散落著一地的啤酒瓶。 “臭死了?!标懻堰B嫌棄得抬腳跨過母親爛泥般癱在地上的身體,朝臥室里走。 “喂,站??!對mama什么態(tài)度?。课沂悄銒?!”爛醉的女人瞬間收起笑容,單手支起身體大吼。及腰的長發(fā)亂糟糟的散開,有幾撮擋住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瘆人。 “瘋子?!标懻堰B不耐煩得嘖了一聲,一只手搭上的臥室的把手。 “嘭!”墨綠色的酒瓶在滿是污漬的墻上炸開,飛散的玻璃劃傷了他的臉。 “你以為我變成這樣是因為誰!如果不是因為你,這個家就不會支離破碎!彥熙也能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了……啊……彥熙多可憐啊……都是你害的!聽到沒有畜生!都是你害的!”女人嘶吼著,抬手又是一個酒瓶砸過來,“滾!你給我滾!” 陸昭連攥緊了拳頭,嘴唇也已經被咬破。鮮血散發(fā)出的鐵銹味在嘴里散開,讓他作嘔。他想給面前的女人來上一拳,卻還是選擇了離開。 他摔上門,將自己和這個終日散發(fā)著酒氣、垃圾桶般的家,連同身后的女人發(fā)瘋般的咆哮一起,隔絕開來。 坐在公寓門禁前的臺階上,陸昭連有些按耐不住,因為氣血上頭而微微顫抖著的手摸出了煙盒,低頭點燃了一根。厚重的焦油味充斥著口腔,舌尖騰起淡淡的灼燒感。他呼出一口氣,煙裊裊得飄向空中。 “連?”路燈的光線被擋住,有人在他身前停住。 陸彥熙伸手從陸昭連唇間奪走香煙,揉亂了他漆黑的頭發(fā)。 “別抽煙啊,你還沒成年呢?!彼沧脚_階上。 路燈的電路老化了,燈光忽明忽暗。陸彥熙看向陸昭連,輕輕撫上他的臉,手停在了玻璃劃傷的傷口邊。 他嘆了口氣,用礦泉水沖洗傷口后,掏出創(chuàng)可貼替陸昭連貼上。 “又吵架了?” 陸昭連嘟噥著把頭靠在陸彥熙胸口,撒嬌似得往他懷里蹭了蹭:“對啊,背上也被砸到了,好痛?!?/br> “要不然我也不讀書了,反正我成績也不好。等攢夠了錢,我們一起離開這個神經病吧?!?/br> “不可以。”陸彥熙猛地推開陸昭連,生氣得拉開兩人的距離,“對不起,我掙不到很多錢,但是你要好好讀書,聽到沒有!” 陸昭連呆愣片刻,然后失聲大笑起來。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末了,他抬手擦干眼角笑出的淚水,站起身。 他明白陸彥熙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哥哥的腦子比他好,性格很溫柔,卻為了供他讀書而自毀前程,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每天忙于生計,為了掙更多錢同時做了好幾份兼職,時常累到昏睡在家門口。 那個女人說得的確有道理,如果不是自己出生在了這個世界上,哥哥會像一個普通人家的男孩般長大吧。他會擁有普通卻扎實的幸福,去上大學,娶妻生子,安安穩(wěn)穩(wěn)得過完平靜的一生。 “哥哥,你太溫柔了?!?/br> 陸昭連的半張臉籠罩在陰影下,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陸彥熙慌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著陸昭連。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么兇?!彼ё£懻堰B,在他的耳邊不停地道歉。 明明你什么都沒有做錯,可為什么道歉的總是你? “哥哥……”陸昭連一向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對此刻陸彥熙的擁抱也有些無所適從。 每當這種時候,母親歇斯底里的臉總會浮現(xiàn)在他的面前。或許是因為陸昭連親近的人實在太少了,能夠比較的對象不多,母親本就可憎的形象便會被加倍放大。 與此相對的,是哥哥如同救世主般出現(xiàn)在他灰暗的世界里。陸昭連總是警惕著身邊的所有人,用冷漠筑起一道與世隔絕的高墻。然而陸彥熙輕而易舉便擊碎他內心的防線,讓他產生了莫名的依賴。 這樣的情感對于他來說是恐怖的。明明對全世界都抱著不信任的態(tài)度,卻唯獨對哥哥暴露出自己的軟弱。 復雜的心情涌上心頭,陸昭連一時間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只能僵直著身體任由他抱著。 橘黃色的路燈照在兩人身上,在冬夜中透出一絲虛假的溫暖。 “我會好好讀書的。所以哥哥,不要再道歉了。” 新年倒計時從一樓住戶的窗口傳出時,陸昭連朝陸彥熙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陸彥熙牽著陸昭連的手回到家時,母親已經打著呼嚕睡過去了。兩人小心地繞開她,躡手躡腳得進了臥室。 說是臥室,其實只是一個10平米的小隔間。里面堆滿了如山的雜物,一張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書桌,勉強能落腳的地方,用木板搭了一張“床”。這就是兄弟兩人住的地方,時至今日,他們依舊要擠在一張床上入睡。 陸昭連從來沒有在學校里提過自己家里的事,自然也沒有帶同學回家里玩過。畢竟在這樣繁華的一線城市,每當霓虹燈點綴出夜景,街邊萬家燈火通明,誰會相信,還有人住在這樣狹小又擁擠的棚戶區(qū)里?想要逃離,卻看不到希望。 這里的房子裝不了空調,剛剛吹了冷風的陸昭連打了個噴嚏。他有些尷尬地揉了揉鼻子,背向陸彥熙。 “我學習了?!彼{亮臺燈,想搓熱凍得通紅的手。 一件嶄新的外套被搭在肩上,陸彥熙笑嘻嘻地扳過陸昭連的臉,仔細地上下打量一番。 “嗯,我弟弟真帥?!?/br> 他眼睛的顏色比別人要淡一些,是茶色,此時因為興奮而變得明亮,像寶石一樣。 陸昭連有些錯愕,低頭里里外外摩挲著外套,“這是……” “新年快樂,喜歡嗎?” “喜歡……”陸昭連抬眼,卻迷失在哥哥的笑容里。僅僅是活著已經很艱難了,他的笑容里卻還帶著一絲天真的稚氣。一時間無法動彈,等回過神時,陸彥熙已經揮手走出了房間。 “今天加班費高,我再去跑幾單?!?/br> 想挽留他的手在空中定格,陸昭連慢慢蹲下,側過頭聞了聞外套的味道。 是新衣服獨有的甲醛味。 就這點微不足道的劑量不可能中毒,腦子卻有些暈乎乎的。 我是怎么了? 心臟在胸膛中狂跳,冰冷的手指觸碰到臉頰,卻被火熱的溫度嚇到。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