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璟回府的時候剛好錯過午膳，想讓下人去廚房隨便端點吃的來，卻沒想到管家來找他。

    “什么事？”蘇璟問。

    “昨夜王妃回府后吃了一點東西就睡了，誰知半夜突然發(fā)起了高燒……您也知道，王妃睡覺的時候不喜歡屋里留人，沒人知道。這早晨丫鬟進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惫芗铱瓷先ビ悬c急，“那時候王爺剛要走，老奴怕耽誤了，就將此事壓了下來，找了府醫(yī)過來……”

    “陳益怎么說的？吃藥了沒？”

    “這……藥是被丫鬟喂下去了。但是一直沒吃飯。王妃昨天晚上就沒吃多少……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是第三頓了?！?/br>
    蘇璟聞言皺了皺眉，道：“這么嚴(yán)重？”

    “是。早上王妃醒過一次，讓奴才們別吵他，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現(xiàn)在還沒醒?！惫芗艺f著，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要不王爺過去看一眼？”

    “……讓廚房做點粥端過去?！碧K璟擺擺手，示意管家先出去，“本王一會兒就過去?！?/br>
    然而他在原地好久沒動。

    他不想去，也不敢見他。

    慕遠的臥房從沒變過模樣，只不是一天沒來，居然變得有些陌生了。

    陳益在外間守著，見到蘇璟來，行了個禮：“草民拜見王爺?！?/br>
    “他怎么樣？”

    “不太好?！标愐鎿u了搖頭，“王妃剛剛小產(chǎn)，也不過七八天，思慮過重，又吹了一下午的涼風(fēng)，一下子就病倒了?！?/br>
    蘇璟啞然，良久才道：“什么時候能醒？”

    “說不好。”陳益想了想，“我認(rèn)為王妃是有意識的，他能聽見我們說話，但是醒不過來，也不愿意醒?！?/br>
    一陣靜默。

    蘇璟沒什么好問的了，獨自進了內(nèi)間。

    慕遠是側(cè)著身子朝里睡的，他把自己團成一團，正好背對著蘇璟。

    慕遠喜歡這樣睡，蘇璟在很早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

    他彎腰放正了慕遠的姿勢，然后就看到了慕遠因為改變睡姿而皺得越來越緊的眉頭。

    慕遠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換回原來的樣子。

    蘇璟一只手撐在慕遠身側(cè)，不讓他動，另一只手撫上慕遠眉間，觸手是guntang的溫度，他想要壓平那道皺紋，卻是徒勞。

    “你不醒醒嗎？”他問。

    “你說，為什么我試著做出改變，結(jié)果卻越來越糟？”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做什么都是錯的，我做什么都會傷害你。”

    “慕遠，之遙…你醒醒吧……”

    沒有人能回答他，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他突然直起身子，大步走向門外。

    這屋里太悶，他快要待不下去了。

    ……可是他被陳益攔住了。

    陳益指指桌子上放的粥，蘇璟強壓住翻涌的心緒，端起碗折了回去。

    他沒讓人幫忙，獨自把慕遠扶起來，自己坐在床上給他靠著，然后用胳膊圈著免得滑下去。

    這個姿勢不好喂，而且慕遠并不配合，他雙唇緊閉，不肯張口。

    他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只好試著叫醒他：“慕遠，慕遠，醒醒。”

    慕遠朦朦朧朧間聽到蘇璟在喊他，但是他的頭昏昏沉沉的，沒有力氣，睜不開眼睛，也不想醒。

    他感覺自己被人圈在懷里，這個懷抱很熟悉，他習(xí)慣性地蹭了蹭，把臉一埋，就是不愿意起來。

    這個動作很自然，蘇璟愣住了。

    那個時候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早晨蘇璟有事起的早了，慕遠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不起，也不想讓別人起，就會蹭在他懷里，拽著他不讓動。

    這算來，有七八年了吧。

    蘇璟放輕了聲音：“慕遠，醒醒，喝完粥再睡。”

    他很有耐心地叫了好幾次，慕遠終于清醒了一點。

    “醒了？來，先喝粥，喝完我陪你睡。”

    慕遠明顯還很迷糊：“……我不想吃?！?/br>
    蘇璟哄他：“吃完才有力氣睡啊，不然醒了多難受?！彼艘簧字?，“吃完好好睡，等明天……明天，我還有話跟你說?！?/br>
    慕遠只好一口一口地咽了。

    食不甘味地吃完，蘇璟終于把他擺平了放在床上，腦袋剛剛沾到枕頭的那一瞬，慕遠就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到一雙手覆在了自己額頭上。

    蘇璟的手是正常體溫，但慕遠燒得太厲害，他覺得這手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但蘇璟很快把手拿了下來，換上浸了冷水的帕子。

    “……那你好好休息吧?！碧K璟留下一句話，就要離開。

    慕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讓他留下，可惜他抬不起手阻攔，只好忍著干咳開口道：“……等…等等，”

    他困極了，只好半瞇著眼睛看著蘇璟，聲音有些沙?。骸澳悴皇钦f……要陪我睡的么？”

    可能是因為病了，慕遠說話的語氣軟軟的，蘇璟從中聽到了撒嬌，示弱和委屈。

    “我……”這是中午，蘇璟沒有睡午覺的習(xí)慣，他以為慕遠喝完粥后便不會記得他說了什么，沒想到他不僅記得，還要他照做，他只得應(yīng)下，“好啊?！?/br>
    蘇璟脫了鞋子，褪去外衣，掀開被子鉆進去，伸手摟住了慕遠：“好了，睡吧?！?/br>
    慕遠這才放心地閉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在蘇璟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睡過去了。

    ……半個時辰后。

    蘇璟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換掉了慕遠頭上的巾帕，然后坐在了床邊。

    他剛才居然真的睡著了。

    “如果我以后帶你離開這兒，會不會好一點兒？”

    沒人回答，蘇璟又坐在原地看了一會，才抬起腳走了出去。

    有些事情他暫時還做不好，但他有時間慢慢琢磨，眼下要緊的事還是南陽，這個地方他好像必去無疑了。

    果然，下午就有人傳旨讓他收拾好行裝，十日后跟著杜梁去南陽。

    留給他的時間只有十天，可是慕遠……十天可以干什么？上次在那里待了一個月，這次去又要待多久？

    他心不在焉地在書房待了一下午，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以防萬一，但是腦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夜幕降臨，該吃晚飯了，他只能回去。

    也幸好還有一間點著燈的屋子等他回去。

    慕遠看上去比中午好很多，最起碼這次蘇璟進來的時候他是醒著的。

    蘇璟掀開床帳，猝然對上慕遠的眼睛，一怔之后笑了笑：“餓了吧？吃飯。”

    這一夜很平靜，什么都沒發(fā)生，但是慕遠記得蘇璟說“明天我有話跟你講”，該捅破的窗戶紙就那么一層，他可能明白是什么話了。

    次日清晨。

    大概是因為睡醒了，慕遠的精神好了很多，讓人拿了一本民間閑談倚在床頭看。

    蘇璟見狀，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我們談?wù)?？?/br>
    這個開場白不好，氣氛一時有些怪異。

    慕遠將端著書的手放下來。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六年后，我敗給了蘇泠，你死在了我懷里。——或許這不是夢，對嗎？”

    慕遠抿了抿唇：“……是。”

    蘇璟并不意外：“那天在朝上，慕宣說…嗯，那藥是你自己喝的？”

    他盡可能地讓自己顯得溫柔一點，“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問你為什么，你若是想告訴我就告訴我，不想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好不好？”

    慕遠聞言，看著蘇璟的眼睛，認(rèn)真地問：“你覺得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是嗎？”

    “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

    蘇璟連忙解釋。

    “我不喜歡小孩子。”

    蘇璟一愣。

    “但是在我知道這個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就變了。我是討厭孩子，可在這個孩子前面加上‘我的’，或者‘我們的’，那就不一樣了——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br>
    “我沒有不想要他，我不知道，我……”慕遠似似想解釋什么，但幾番躊躇，除了一句“我沒有”

    ，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這樣的……我費盡心思把你從蘇泠那里救出來，就是想在死之前問你一句為什么，卻一直沒能問出口。”

    “其實在地牢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看著你我什么話都問不出來。但……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蘇璟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慕遠毫無征兆地發(fā)火了，“我從來沒想過要怪你或者怎樣，也沒想過我以后怎么辦，我一直都在糾結(jié)用這么愚蠢的理由離開南陽回都的人到底是不是你，你怎么會變得這么快？結(jié)果你告訴我，你不知道？”

    “……對不起?！?/br>
    “蘇璟，你別跟我說這句話，行嗎？”慕遠卸了全身的力氣，“我昨天跟葉寧蘭置氣，在你面前妒婦似的演半天，第一次動手打人，就是想讓你給我個結(jié)果……你現(xiàn)在，有結(jié)果了嗎？”

    蘇璟不答，轉(zhuǎn)而提起了一件似乎毫無相干的事：“你曾經(jīng)問我知不知道二十一年可以干什么，我避重就輕地答了。后來我仔細(xì)想了，越想越不敢想——我不知道那個婚約對你的影響那么深?！?/br>
    “……有很多人跟我說過喜歡，一些是為了權(quán)，一些是為了愛，這些人中間，看順眼的可以留下來玩玩，不順眼的就拒絕，只有你——這么復(fù)雜，又重得讓人避無可避?！?/br>
    “我不能像對他們一樣對你，甚至這一次的選擇權(quán)都不在我手上，但是我又不想放棄。”

    “所以，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等我……等我喜歡上你？……嗯，不會很久的?！?/br>
    慕遠愣住了，他一字一句地反問：“等你，喜歡上我？”

    蘇璟點頭：“嗯?！?/br>
    慕遠的表情似喜似悲，唯有一雙眼睛紅得幾欲滴血，他低下頭，手里的書抓皺了也無知無覺。

    “父皇讓我跟著杜梁去南陽，案子查完再回來，十天之后就出發(fā)?！碧K璟說。

    慕遠咬了咬唇，沒能說什么。

    “等我回來之后，就帶你去封地，那里沒有約束，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次慕遠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遠……”蘇璟從椅子上站起來，轉(zhuǎn)而坐到了床上，他伸出手，將慕遠攬在懷里，“好不好？”

    慕遠輕輕蹭了蹭，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