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遠醒了。

    這其實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為蘇璟還沒想好怎么面對他。

    跟原來一樣不聞不問肯定是不行的，可現(xiàn)在去，慕遠必是不愿意見他的。

    “嘖，難辦?！?/br>
    糾結(jié)歸糾結(jié)，還是得去看一眼。

    兩處院子隔得不遠，哪怕是蘇璟故意走慢了些，還是很快就到了。

    蘇璟也沒讓下人通報，直接就走進了臥房。

    進去才發(fā)現(xiàn)慕遠并不是躺著的，他是靠著床頭坐著的。

    他被子只蓋到腰間，上半身只穿了里衣，兩只手手交疊放在身前，微微低著頭，一看就是在神游。

    “想什么呢，這么入迷？”蘇璟走過去，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你也不怕著涼?！闭f著，就要扶他躺下。

    慕遠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剛接觸的那一瞬，就哭了。

    也不算是哭吧，就掉了一滴眼淚。

    蘇璟有些看不懂慕遠的眼神，他似乎是想跟自己說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沒說。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會安慰人。

    “…你，別哭啊……”蘇璟伸手抹掉慕遠臉上的那道淚痕，覺得人生最尷尬場面莫過于此。

    慕遠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他似乎是長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又是一副乖巧面孔。

    他看著蘇璟，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像是在等蘇璟先開口。

    蘇璟見他如此，只好訕訕地收回手，站在原地，半晌憋出來一句話：“你…肚子疼嗎？要不我?guī)湍闳嗳啵俊?/br>
    …………瞧他今天說得這都是些什么混賬話？！

    他覺得慕遠看他的眼神都開始怪異了起來。

    不過說都說出去了，也不能收回來，蘇璟順勢坐在床邊，也沒管慕遠的眼神，用一只手從背后攬住他：“你要是敢動，就別怪本王不客氣了?！?/br>
    說著他將另一只手搭在了慕遠的小腹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對，所以你想怎么辦？”蘇璟沒看慕遠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孩子我是不可能賠給你了，你若是喜歡，可以去慈幼局領(lǐng)養(yǎng)幾個?！?/br>
    “我覺得依你的性子，就算是我站在這里任你打罵你也是不愿意看我一眼的……所以，我是以后都不要再來這個院子了還是等這件事淡了再來找你？”

    慕遠依舊沒搭腔，這種問題怎么答都是不好的。

    蘇璟見他這樣，換了個問題：“好，先不說這個。宮璃，你打算怎么辦？”

    “……”還真是不想說什么偏問什么。

    慕遠把蘇璟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開：“臣略有不適，先睡了，王爺自便?！?/br>
    說著便要躺下，卻被蘇璟擋住了。

    他剛才是讓自己躺下但自己沒躺，現(xiàn)在自己要睡覺卻被他擋住了？

    卻聽蘇璟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東西，但是你不說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到你解氣。而且，你剛醒，還沒吃東西吧，吃完再睡?！?/br>
    “我不餓?！?/br>
    “不餓也得吃?！碧K璟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傳膳?！?/br>
    然后他又回過頭來對慕遠說：“府醫(yī)說你只能吃些清淡的，等過些日子想吃什么再讓人給你做?！?/br>
    王府的下人做事效率還是很高的，并沒有讓他們久等。

    下人們是端了兩份進來的，一份是白粥加幾個不咸不淡的素菜，另一份卻是山珍海味什么都有。

    蘇璟看著那一份，說不出來什么感覺，只覺得有些諷刺：“撤下去，再端一碗白粥來。”

    下人們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只覺得這么好的東西不吃可惜，應(yīng)了一聲“是”便端著出去了。

    ……當(dāng)一個人看著你吃飯的時候，你會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何況現(xiàn)在看著慕遠吃飯的，是蘇璟。

    慕遠把筷子一撂：“我吃完了，王爺若是沒事問我了，就先走吧?！?/br>
    蘇璟還是沒走：“我問是問完了，你還沒回答我呢?！?/br>
    “哦，那你把她弄出去好了。”

    蘇璟等到這句話，也不多說了：“那好，本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br>
    和剛才就像兩個人。

    慕遠看著他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對旁邊站著的婢女說：“你旁邊那個柜子，從上往下數(shù)第三行，從左往右數(shù)第二個格子，里面有個東西，你把它拿出來，燒了?！?/br>
    婢女應(yīng)聲說是，打開了柜子，從里面拿出了一件還未縫完的小孩衣服。

    ……

    再說這邊蘇璟走出慕遠的院子，也不著急回去，又去了宮璃的院子。

    宮璃是知道蘇璟昨天晚上半夜跑到慕遠院子里叫府醫(yī)的事的，見他過來，以為是來問她一些什么事的。

    卻沒想到蘇璟來了之后什么也沒說，坐在椅子上喝了半個時辰的茶，又走了。

    其實蘇璟并不是閑的沒事瞎晃蕩，他在考慮一些事。

    他今天對慕遠動手動腳，專門踩著他不愿意提的東西問，卻沒見慕遠發(fā)火，甚至連不悅也沒多少，好像是無奈更多一點。

    如果慕遠罵他，怨他，或者跟他慪氣，堵他，再或者直接開口讓他滾，都在蘇璟的可理解范圍內(nèi)。

    但是這樣算什么？

    他本意是想看看這事還有沒有救，沒有就算了，就像前世把慕遠晾了六年，最后慕遠還是走出來了。

    還有就是借他的手把宮璃解決了，現(xiàn)在他卻只說了一句讓她走？

    這是有點出乎意料。

    意外到讓蘇璟懷疑他是六年后的慕遠?？墒侨绻仓厣瑢m璃也不該是這個態(tài)度。畢竟最后宮璃是站在了蘇泠那邊，慕遠不會不知道。

    也或許是自己想差了，慕遠從未說過他跟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肯幫自己，會不會只是單純的因為一句“夫為妻綱”？

    反正最后蘇璟沒想出所以然來，他決定晚上繼續(xù)。

    于是這天晚上慕遠剛想睡覺，蘇璟就來了。

    慕遠問：“王爺還來這里干什么？”

    蘇璟理直氣壯地反問：“本王王妃的院子，本王為什么不能來？”

    慕遠是靠著床頭坐著，蘇璟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起來是慕遠勢弱一些。

    慕遠低著頭想了想，說：“那您把我休了吧。”

    蘇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休了你？你當(dāng)晉王妃是說休就休的嗎？”

    慕遠沒說話，蘇璟又問他：“理由呢？七出之條，你犯了哪一條？”

    這次慕遠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復(fù)又低下頭去，說了兩個字：“無后?！?/br>
    “慕遠！”蘇璟猛一拍身邊的桌子，嚇得旁邊站著的下人一哆嗦。

    蘇璟對屋里站著的侍從一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很快這屋子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慕遠又說：“善妒也可以?！?/br>
    蘇璟冷笑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慕遠身前。他伸出手，撥開了慕遠的前襟，指腹按到了他胸口上的一朵蓮花標記上。

    這是所有卿兒身上都會有的標志，長于左側(cè)鎖骨下方。

    卿兒可以孕子，男人不能。

    這是兩者唯一的區(qū)別。

    慕遠聽見蘇璟對他說：“現(xiàn)在它只是一塊胎記了?！?/br>
    “你現(xiàn)在跟男人有什么區(qū)別？”

    “那些女訓(xùn)女戒，三從四德，還有七出三不去，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慕遠半晌才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去：“可我還是你的王妃?！?/br>
    說完也沒管蘇璟怎么想，側(cè)身躺下了。

    蘇璟沒再打擾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他好像是把慕遠看復(fù)雜了，這就是一個小時候被母親灌輸過三從四德思想的人，后來跟著他大哥習(xí)武，又沾染上了與之相沖的男子氣息。

    他十八歲嫁給自己，便將他娘教給他的單拿了出來，但那身男兒傲骨依然存在，所以他雖然愿意困在這個王府里，卻并不想跟一群女人爭什么。

    然而這一次，他是不想再這么下去了，他或許想跟他哥哥一樣，做個將軍，也或許只是單純地想出去看看，反正就是不想在這里待著。

    可他是晉王妃，他心中的某些思想無法磨滅，他既做不到像他大哥一樣頂天立地，又做不到像宮璃那樣溫婉可欺。

    于是他只好畫地為牢，把自己圈在里面，小心地維護著兩種心態(tài)的關(guān)系，生怕自己一沖動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或許前世他肯救自己，真的就只是因為什么“出嫁從夫，夫為妻綱”，跟其他的什么都沒關(guān)系。

    那么現(xiàn)在呢？這一世一切尚未開始，是把他從現(xiàn)在這個窘?jīng)r里拖出去，還是讓他繼續(xù)陷在里面，掙扎一輩子？

    自己好像都不愿意。

    既不愿意讓他走，也不愿意讓他陷在這里。

    這大概無關(guān)情愛，只是因為前世，他死在自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