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海瑟晶體

    在戰(zhàn)斗開始的時候，巨甲蟲將大地勇者整個推起，同時用它兇猛的口器將輪子和外壁都咬破了，不能繼續(xù)使用。幸好此時他們距離那座廢墟之城的距離已經(jīng)并不算遠，巨靈機甲開天斧的斧刃縮回，露出了裝甲下面的手，他雙手向上托起，五指彎曲，孫展等人便坐在手指上。

    開天斧邁步前進，上身振幅和火車相似，但是雙腿卻跑出鏗鏘的步伐，竟僅比大地勇者滿上一些。

    此時他們已經(jīng)能遙遙望到那座城市，在無垠的灰白色沙漠中，滿是焦黑樓宇的城市就像生長在天際盡頭的一蓬荊棘。

    靠近之后就能看到，城市邊界已經(jīng)破損殆盡，幾乎全是碎裂的石塊，看不清原本的樣子，碎石和砂礫之間還有銹蝕的鋼筋，如同凍死在泥土中的黑色蛆蟲。開天斧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三只鋼鐵腳爪在遍地的碎裂石塊中行進。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沙塵，在城市的殘骸之中隨風緩緩卷動。這座城市沒有任何古怪的味道，沒有燒焦的味道，沒有腐臭的味道，更沒有鮮血的味道，這座城市已經(jīng)死去太久了，久到這里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痕跡，只剩下它的尸骸。

    隨著逐漸深入，漸漸有了更完整的遺址。這些建筑依然形似孫展熟悉的方形高樓大廈，但是又多了很多不同的東西。

    高達二十米的開天斧，在這些高聳若山的現(xiàn)代巨廈之中，就像行走在水泥森林的鋼鐵旅人。孫展坐在開天斧的手指上，如同坐在一根鋼鐵柱子上，他經(jīng)過一棟灰白色的大廈，殘破的窗戶還支著一根窗框，里面堆積著厚厚的塵埃，桌椅和碎裂的吊燈半掩在泥土之中，透過另一邊窗戶，能看到這棟樓的后面，還有眾多樓宇，如斷刃，如殘棺，埋葬著城市的遺物。

    “等一下！”孫展大喊一聲，讓開天斧將他送到窗口，縱身躍了進去。左耳、昂和老四跟在他的身后，他們的腳印在幾近泥土的塵土中留下清晰的痕跡，就像阿姆斯特朗踏上無人涉足的月球。

    殘留的椅子看上去像是塑料，但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的形狀，凳子腿輕輕一掰就斷了。木質(zhì)的桌子更是勉強保持著形狀，孫展摸了一下，便斷裂開來，飛起碎如塵埃的木屑。整間屋子看起來像個大型辦公室，幾乎都是黯淡的顏色。

    這時一抹黃色吸引了孫展的注意，那是一個暗黃色的杯子，半埋在桌面上，也是少數(shù)拿起之后沒有破損的完整物體，簡潔的開口杯，上面有幾乎要褪掉的紅色商標。

    “NESCAFE”。

    孫展呼吸微滯，他握著握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既然殘留著這么多生活的痕跡，那人們是因為什么舍棄了這座城市，離那場撤離和拋棄，又過去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這里，真的是他熟悉的地球嘛？

    “前方有危險反應！”這時開天斧突然發(fā)出了警報聲，孫展微微一愣，已經(jīng)被老四拉著跳到了開天斧的手背上。

    只見林立的大廈之間，巨大身軀的沉重腳步碾壓地面的聲音非常清晰，一道黑暗的影子投在殘破的墻壁上。

    那巨大的身形和巨甲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開天斧轉(zhuǎn)身就狂奔起來，還特地選擇了迂回的路線，試圖避開那只怪物。

    但是隨著他們奔跑，腳步聲反而急迫地向著他們的方向追來。

    “它靠聽覺感知！”昂大聲吼道。

    開天斧立刻停下，他們都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遠遠的，一只高度足有五層樓的巨頭探了出來，接著靈活地攀附在附近的樓上。他們也終于看到了那怪物的形象。那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四足在大廈上攀爬，柔軟狹長的身體在樓宇之間掠過，青黃色的表皮上有著密密麻麻的針點狀凸起，它緊緊閉著眼睛 但是吐出的長舌卻如觸角般到處卷動，最后指向了孫展他們的方向。

    “嗅覺……”昂臉色慘白地輕聲說道。

    不需提醒，開天斧再次拔足狂奔，甚至從背后挺起兩根冒著火焰的推進器。

    但是蜥蜴的速度更快，如同閃電一樣在大樓中輾轉(zhuǎn)騰挪，甚至直接用頭擠開稀酥的大樓，它轉(zhuǎn)身時甩動的長尾直接將一棟樓攔腰打斷。

    蜥蜴越追越近，他們都能聽到它喉嚨深處的斯斯聲。

    而前面的遮蔽物卻越來越少，蜥蜴猛地蹦起，向著他們撲來。開天斧躍起側(cè)身閃躲，摔倒在地，濺起大片碎石飛塵，右耳在騰空翻滾摔倒前先行將孫展他們放下，所以才摔的那么狼狽。

    孫展驚恐地看著蜥蜴，卻發(fā)現(xiàn)它的舌頭在空氣中快速抽動幾下，竟發(fā)出一聲哀鳴，迅速轉(zhuǎn)身逃離。

    他們都第一時間轉(zhuǎn)身，去看到底是什么驚退了蜥蜴，眼前所見卻讓他們大驚失色。

    那是一片如同湖水般蔚藍的露天晶體礦，叢生的棱柱晶體像是裁下的天空，發(fā)出瑰麗的光，它們聚集在殘破樓宇之中，像是在廢墟里孕育著的純凈之地。

    但是昂卻臉色大變：“海瑟晶體？！”

    似乎在場的人只有孫展是因為這片晶礦的美麗而震撼，其他人都帶著一種既激動興奮又畏懼難言的表情。

    “那是什么東西？”孫展好奇地起身，但是左耳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角：“別過去！”

    “海瑟晶體，是帝國最稀缺最寶貴的資源，但也是最危險的物質(zhì)之一?！卑赫Z氣復雜地說，“你沒有發(fā)現(xiàn)嘛，在天基衛(wèi)星的圖像上，并沒有顯示出面積這么巨大的露天晶礦?！?/br>
    孫展這才意識到這一點，天基衛(wèi)星將整座城市的圖像都顯露了出來，還有數(shù)目眾多的勘探者，但是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么大一片露天的晶礦，這非常奇怪。

    “因為海瑟晶體并非物質(zhì)礦物，而是精神礦物?！崩纤淖钕然謴玩?zhèn)定，他說話的語氣里還帶著一種奇怪的高興，“也就是靈能礦物?！?/br>
    “你還記得剛才我和那只蟲子對抗的時候，你看到了絢麗的能量光束，但如果在旁邊放置一個普通攝像裝置，只會看到我和那只蟲子擺著造型隔空相對，還一副費了很大力氣的樣子。”老四歡快地笑道，“因為靈能屬于精神層面，靈魂層面的存在，物質(zhì)世界有光，精神世界就有靈能?！?/br>
    “然而物質(zhì)和精神是有共通性的，物質(zhì)世界有礦物，精神世界同樣也有，海瑟晶體就是精神礦物。天基衛(wèi)星并沒有配備精神視界，勘探者同樣如此，所以即使它們面對面，也看不到海瑟晶體，甚至會直接從海瑟晶體中穿過去?！崩纤呐d致勃勃地解釋道，“只有有精神的，確切說是有靈魂的生命才能‘看’到海瑟晶體?！?/br>
    孫展聽明白了，也對這種只有生命才能看到，而物質(zhì)看不到的奇妙礦石充滿了好奇。

    “但海瑟晶體非常危險。”昂有些責怪地看了老四一眼，因為老四的話分明是想挑起孫展的好奇，“海瑟晶體并不是天然形成的，目前發(fā)現(xiàn)的海瑟晶體，基本上都是活著的生命，在遭遇巨大的精神沖擊之后，留下的靈魂殘??！”

    “因為海瑟晶體的這種特性，所以在發(fā)現(xiàn)它的初期，通常用極度的痛苦和極度的情緒來制造海瑟晶體?！崩纤馁澩攸c點頭，他特別快樂地笑著補充道，“比如讓人親手殺死自己摯愛的人，在他痛苦到極點的時候再利用強烈的精神沖擊殺死他，那他死后就會留下只有靈魂層面能夠看到的海瑟晶體?！?/br>
    孫展不由愣住了。

    “所以身體直接觸碰海瑟晶體就會感受到死亡時靈魂留下的感受?！卑河行┎蝗痰卣f，“而且這種情形制造的海瑟晶體質(zhì)量很低。不采用特殊裝置，平時也根本觀察不到，而像這樣能夠rou眼直接觀察到的海瑟晶體，通常是極其強大的精神沖擊，極其劇烈的情緒，和非常廣大的生命體同一時間死亡，才會產(chǎn)生?！?/br>
    “簡單地說，這里必然曾經(jīng)發(fā)生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才會產(chǎn)生這樣一片海瑟晶體礦?！崩纤纳坏匚⑿χ?，注視著這片海瑟晶體。

    孫展慢慢站起身，向著那片動人的蔚藍走去。

    昂和左耳同時要拉住他，但是孫展卻猛地一揮手，攔住了他們，獨自一人慢慢向著海瑟晶體走去。

    越是靠近海瑟晶體，越能感受到它們渾然天成的晶體結(jié)構多么完美，越能感受到它們發(fā)出微微光輝的晶質(zhì)多么純凈，就如同一片裸露在天地間的蔚藍鉆石，因為這城市的荒蕪，而越發(fā)顯出它們的美麗。

    同樣地，越靠近海瑟晶體，那種讓人心悸的奇妙感覺，就像站在高樓頂端即將倒下，就像看到車輛突然向著自己撞來，那種莫名的危險感越來越強。

    漸漸地，一種痛苦，絕望的感覺縈繞在孫展的心頭，那種仿若讓人窒息的絕望，那種無法逃脫無法救贖的絕望。

    那種，讓所有人突然撤離城市，連一應用品都無法帶走的絕望，那種讓一座城市近乎毀滅，讓所有人聚在一起引頸受戮的絕望。

    孫展慢慢抬起手，他的手里，還握著那個暗黃色的雀巢咖啡杯，眼前微微恍惚，他似乎坐在沙發(fā)椅上，面對著辦公設備，準備像平日一樣喝上一杯咖啡，開始一天的工作，但是突然之間，一片神秘的煙霧掠過窗邊，所有的同事們紛紛驚訝地起身，平時愛慕的美麗女同事忘記了補妝，手里的鏡子落在了地上，正在抽煙聊天的男同事忘記了吸煙，呆呆地看著窗外，正闊步走來的上司停下了腳步，沒有了平日的高高在上，他們望著明亮的玻璃窗外，那片云霧漸漸顯露出真正的形狀……

    “小心！”左耳的一聲驚呼將孫展喚醒，奇妙感覺到的幻象成了現(xiàn)實，在他的面前，蔚藍如海的海瑟晶體之間，升起一片晶瑩剔透的傘蓋，足有三米直徑，傘蓋里還能看到六片深藍色的花紋，它柔軟飄逸的八條透明軟足輕輕飄動，荒蕪的城市似乎成了深海，一只美麗的水母出現(xiàn)在孫展的面前。

    “食夢水母？！怎么會有這種東西？！”老四也看呆了，停下了奔來的腳步。

    孫展愣愣地看著美麗水母的傘蓋內(nèi)，六片深藍花紋漸漸變成了紅色，腕足輕輕地飄揚了起來。

    一只巨斧從面前掠過，斬在傘蓋水母的身上，但是水母輕輕波動，斧頭如同穿過云霧般輕輕掠過，散開的水母再次聚攏成型，向著孫展飄來。

    再笨孫展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好東西，立刻撒腿就往回跑。

    這時他看到開天斧機甲站了起來，一只手臂的斧頭已經(jīng)不見了，孫展此刻突然猜出，這只水母應該也是靈魂層面的生物，所以開天斧上的斧刃傷害不到它。

    這時開天斧內(nèi)部猛然發(fā)出嗡地一聲，胸口處旋轉(zhuǎn)的金色渦輪突然逆轉(zhuǎn)，變成猩紅一片，一道紅色的光束向著水母撞擊過去。

    水母以出人意料的靈巧想要閃避，但是光束將空氣如同海水般攪動，散成煙霧的水母繞著光束飄浮，多片腕足被拉扯碎裂。

    孫展呆呆地看著這場景，這時他卻猛地被人攔腰抱起，整個人呈公主抱的姿勢被人抱在懷里。

    而這時老四還在高喊著：“分兩路，吸引它的注意?！?/br>
    孫展只看到老四高高舉著手，手上亮著一團黃色的光，水母在空氣中聚攏成型，比原來小了不少，但是依然非常龐大。它只遲疑片刻，便向著老四的方向追去。

    而此刻抱著孫展的人，則是右耳，孫展看到右耳的鼻孔里滲出了不少鮮血，讓他帥氣的臉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他冷毅的表情卻依然如磐石般堅定。

    右耳以讓人難以想象的靈巧和速度，帶著孫展在碎石中穿梭，他沒有選擇依然屹立的廢墟，而是選擇了徹底傾塌的地方，在倒塌的墻壁形成的狹窄空間里穿梭，最后他不得不彎下腰，將孫展放下來，推進一個需要爬行進入的小道。

    而在通道盡頭，竟然是一處相對完整的房間，一只蜘蛛狀的勘探者停留在角落，發(fā)出的紅光不停掃射著房間，這里是它發(fā)現(xiàn)的一處小小安全港。

    進入房間之后，右耳蜷著雙腿坐下來，狼狽地用防護服的袖子擦拭著自己的鼻血。

    這突然的變故讓孫展驚魂未定，和右耳相對靜默了一會兒，他忍不住輕聲問道：“剛才，是什么?！?/br>
    “食夢水母。”右耳嗓音沙啞地解釋道，“精神生命，它們喜歡豢養(yǎng)生命，吸食他們的夢境，夢境越可怕越痛苦越好，將人折磨成白癡之后，它們就會拋棄獵物。”

    “還有這樣的生物……”孫展越來越覺得，這里不僅是物質(zhì)變成了廢墟，連精神上，也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城市了。

    “你沒事吧？”孫展這才注意到右耳的雙臂上有兩個洞，也微微滲出血跡。

    右耳搖搖頭，試圖雙臂圈住膝蓋，但是這個遮掩的動作卻讓孫展越發(fā)擔心，畢竟是一起逃亡的關系，孫展決定關心一下：“讓我看看吧，都流血了?！?/br>
    “不，不用……”右耳對于他的靠近似乎很害怕，猛地要推開，這讓孫展尷尬地停在那兒，更尷尬地是，在右耳掙扎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右耳為什么不想讓自己碰他。

    那雙腿之間的地方，也昭示的太過明顯，聯(lián)想起左耳當時的情況，孫展立刻臉色通紅，更加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