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八個春秋已過，利巖轉(zhuǎn)眼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姜阿雨也已經(jīng)十四歲。

    利季棠有意要讓利巖接班，利巖這半年上午在利家學(xué)堂念書，下午就去利家鋪子轉(zhuǎn)悠，姜阿雨是他的小跟班，天天圍著利巖打轉(zhuǎn)。

    “少爺，聽他們說北街那邊的教堂來了個西洋人?！苯⒂旰戎煌氡撬?，嘴里甜甜的，夏天天熱，冰糖水最解暑氣。

    “還有呢？”利巖看見阿雨頭上出了薄薄的一層汗，他面上不顯，卻掏出了自己的手巾遞給阿雨。

    阿雨不舍得用利巖的手巾，也不擦汗，只是小心地捏在手里，接著說道：“那西洋人是個先生，教洋文的。說過幾日要開課，想學(xué)的都可以去教堂學(xué)。”

    利巖不說話，只是悶著聲喝糖水，阿雨知道少爺一直都這樣，話不多但是有脾氣有想法，阿雨也不多說，去不去由少爺決定。

    一碗糖水見了底，利巖才開口，問道：“你想去？”他知道阿雨迫切地想學(xué)東西。

    阿雨年紀(jì)漸長，越發(fā)察覺出自己身份的尷尬之處，他是利家用四百龍銀買回來的，是利家的家仆，卻天天跟著大少爺上學(xué)堂巡鋪子，怎么說也不合適。

    阿雨點點頭，嘴唇上還沾著點糖水，說道：“想去，想學(xué)洋文?！?/br>
    利巖盯著他的嘴唇眸色變暗。其實能不能去教堂找洋先生學(xué)習(xí)，決定權(quán)在利季棠手中，利巖說話不頂用，但有個人的話利季棠卻一定會聽。

    利巖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他對阿雨說：“現(xiàn)在不能答應(yīng)你，姑且再等幾日?！?/br>
    阿雨得了準(zhǔn)信，點了點頭，他信利巖，他知道利巖可厲害了，利巖說再等幾日，那就絕不會是隨口一說。

    幾日后，阿雨看見李媽和下人聚在一起閑聊，他躡手躡腳躲在一邊聽著。

    “那屋又鬧什么呢，一天天的，不消停?！?/br>
    “嗨，還不是那個洋人教堂給鬧的，那位勸老爺放嵐哥兒去教堂學(xué)洋文?！?/br>
    “呦，是誰前些年說嵐哥兒身體弱，非要請先生到家里教啊，怎么洋人一來，嵐哥兒身體就好了……”

    晚上利巖回院子里，阿雨給他盛飯，幾次想把聽見的八卦告訴利巖，卻被利巖用眼神制止了。

    食不言，寢不語。

    兇巴巴的，阿雨想，我怕你哦。

    阿雨總算把飯菜吃完，剛要開口，只聽利巖說道：“下周我們就去教堂學(xué)洋文?！?/br>
    “真的？！”阿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成橢圓形。

    利巖點點頭，“真的，不過那邊人多眼雜，去之前我得跟你約法三章?！彼斐鍪直攘藗€三：

    “第一，緊跟著我；第二，利嵐和我們一起去；第三，在外面不要叫我少爺，叫我哥?！?/br>
    利巖說完就見姜阿雨一臉猶豫，想到他有可能是為要不要叫自己哥猶豫，利巖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可是阿雨卻說：“嘖，利嵐也一起去啊，為什么……”

    利巖簡直哭笑不得，說道：“你當(dāng)這機會是怎么有的？他不去，你我能去？”

    阿雨只好悶悶地點了點頭。

    禮拜一，利巖帶著姜阿雨出現(xiàn)在利家大門口，一同來的還有利嵐，利嵐今年有十二歲，被林挽花寵著，好在他天性不壞，因此利巖對這個弟弟有防備卻無憎惡。

    冤有頭，債有主。

    林挽花給利嵐整理對襟領(lǐng)子，不住叮囑道：“到了教堂，人多眼雜，要聽你大哥的話，跟緊你大哥?！?/br>
    利嵐低聲說道：“知道了，娘，我曉得。”

    林挽花又擠出笑臉，對利巖說道：“巖哥兒，嵐兒就交給你了，你是哥哥，多擔(dān)待?！?/br>
    利巖：“嗯?！?/br>
    三人坐黃包車來到教堂，教堂里人挨人人擠人，利巖下意識去握阿雨的手，“抓緊我?！眲傉f完他的兩只手就分別被人握住。

    姜阿雨和利嵐大眼對小眼。

    姜阿雨：“！”

    他怎么能握少爺?shù)氖郑?/br>
    利嵐：“！”

    他怎么能握我哥的手？

    利巖沉默了一下，最終一手牽一個，最起碼明面上不能厚此薄彼。

    阿雨盯著利巖握住利嵐的手，心里一陣不舒服，他不愿意再看，因此眼神四下亂瞟，這下還真被他發(fā)現(xiàn)了連著的三個空座位。

    “哥，那邊有三個位置，我們過去吧?！卑⒂昱d奮地說道，結(jié)果這話被利嵐聽見了。

    利嵐脫口而出：“你叫誰哥？”

    阿雨跟利巖約法三章在先，但他身份還是下人，因此被利嵐這么一問，瞬間就感到一陣心虛，只低著頭不說話。

    “是我讓阿雨叫我哥的?！崩麕r話不多說，只拋下一句，利嵐立刻不說話了。

    利嵐是最佩服他這個大哥的，無論他娘說大哥狼子野心也好，不懷好意也罷，他始終記得小時候大哥對自己的善意，更何況大哥課業(yè)優(yōu)秀，這半年巡鋪子也做得像模像樣，利嵐是真心實意把利巖當(dāng)做自己的哥哥來看。

    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個姜阿雨，明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下人，卻敢拉他哥的手，還叫利巖“哥”，這怎能不讓利嵐生氣！

    在利嵐自顧自生氣的時候，利巖已經(jīng)拉著他們走到了空座位邊，三個人總算坐了下來。

    剛坐沒多久，就聽見最前方有搖鈴鐺的聲音，隨后便是嘰里呱啦的一串洋文，三人一抬頭，就看見站在最前方的大高個子洋教士——湯姆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