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余樂打開頭頂?shù)墓褡?，灰塵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他連忙退開，打了個噴嚏。余心蘭說：“寶寶，你在干嘛呀?！?/br>
    賀余樂說：“沒啥，看你柜子上面都裝了些什么，是不是該扔了?！?/br>
    女人五六十歲了身體依然健康，他母親余心蘭是大學教授，教文學的，眼睛卻已經(jīng)不太好使?；丶視r余心蘭問他怎么不戴眼鏡了，他想了想還是把手術(shù)的事情跟mama說了。

    余心蘭擰起眉毛，醫(yī)院她是一年半載也去不了幾次的，哀哀嘆氣問賀余樂怎么不叫她，賀余樂擺擺手：“就幾天，做完了就出院的?！?/br>
    他mama在小學的時候跟父親離的婚。小學的時候不止他們一家父母鬧矛盾離婚，班上有個女孩子借了老師的手機大哭著打回去讓他們不要離。賀余樂倒是很無所謂，余心蘭年輕的時候像一頭從來不發(fā)怒的貓頭鷹，眼神卻很銳利。不過等她和父親吵起來，是貓頭鷹還是豹子就未可知了。

    賀余樂從來不過問父親的事，父親要了他的撫養(yǎng)權(quán)，最后卻把他扔下了，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的青春期比別人更加的兵荒馬亂。余心蘭當時談了個男朋友，卻因為要接賀余樂回家不得不暴露了她還有個孩子的事情。

    賀余樂被她牽上樓的時候，七月份的空氣黏在他倆的手心，變得濃稠，纏人，窒息。

    賀余樂說：“要不我住校去吧。”

    所以從初中到高中，他一直都在寄宿。

    余心蘭后來也一直一個人，母子倆常常見面，mama的眼睛已經(jīng)不太好了，賀余樂的眼鏡碎掉三次，每一次都想起母親。

    晚上兩個人吃了一頓飯，他媽問：“你和容山學怎么樣了?！?/br>
    賀余樂說：“就那樣?！?/br>
    “不行的話，就下一個，”余心蘭說，“我教過一個女生，每學期男朋友都不一樣呢?！?/br>
    “那是他們……”賀余樂哭笑不得，“你看你兒子像一學期一個的人么？”

    “寶寶，對自己好一點。”

    賀余樂站在樓道里整理鞋子：“行了媽，回去吧，不用送，我知道了。”

    這個老房子它沒有電梯，賀余樂沿著走下去，身后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還有跟在他身后的腳步聲。他略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生同他打招呼：“樂樂？好久沒見了?！?/br>
    賀余樂挑眉：“啊，你是那個那個……”

    男生衣著很干凈，頭發(fā)剛洗過半干，被抓了兩把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他眉眼很端正，有點像短視頻流行的那種奶狗長相。

    “李純楷？”

    李純楷笑：“我還以為你憋不出來了呢?；貋砜磎ama？”

    “哎，對。”

    賀余樂跟他下了樓，傍晚的空氣有點涼嗖嗖的。他今天回來屬于突發(fā)奇想，所以明天一早還得滾去公司打工，踩著一地的夕陽。李純楷的打扮像男大學生，把運動外套拉到最上面，問他：“你吃冰棍嗎？我請你。”

    “多不好意思的，”賀余樂眼珠一轉(zhuǎn)，“那吃啊。”

    李純楷笑了一下，露出一點虎牙，拐進便利店買去了。

    他們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高中同一屆或者往上往下都有認識的，李純楷比他小一屆，當時是咨詢大學分數(shù)線加上的，后來聊多了也就認得了，碰巧和他住的也還挺近。

    而且李純楷從來也是叫他“樂樂”。

    “樂樂學長你微信是不是換了啊，”李純楷把東西塞到他手里，居然是根夢龍，“我想加新的?！?/br>
    “?。堪?，手機號換了。新號這個。”

    兩個人拿出手機來給掃了加好友，李純楷頭像是個蠟筆畫的太陽。

    無端的，賀余樂又走神想起容山學。容山學的頭像是個大臉土狗，懟在屏幕上，朋友圈背景大圖是這個表情包的全圖：“喂？在嗎？”。

    “所以這根夢龍就是你……你……拿來換微信號的？”

    李純楷笑了：“我這不是怕你不給。”

    賀余樂敗下陣來，擺擺手，突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李純楷可能也看出來了，畢竟當時賀余樂拒絕他的借口是讓他好好學習。

    后來李純楷考的比他更好，是市里前五十。

    李純楷說：“我不干嘛，就做個朋友嘛?！?/br>
    賀余樂說：“嗯。”

    “那，再見？”李純楷停下腳步，“我去江邊跑步，咱們下次再出來玩？”

    “可以啊，”賀余樂出乎他意料地答應了，“看你安排?！?/br>
    －

    容山學是不請自來的，手里提了兩碗冰粉，賀余樂晚上吃過了也不想再吃正餐，給容山學弄了兩個菜，自己捧著手機在對面看。李純楷看得出來是那種很有活力的青年，朋友圈有他經(jīng)常出去旅游的照片。

    賀余樂的房子靠近馬路，外面夜風習習，有車不斷地鳴喇叭，屋子里的燈，他開的是最暗的一檔。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容山學：“我今天也回去看mama了。”

    容山學說：“怪不得看你今天不太開心?！?/br>
    賀余樂低著頭站在那里，像犯了什么錯正待發(fā)落，容山學突然聰明了一把，他回身把賀余樂拉進了懷里。

    事后回想，他確實應該對賀余樂抱有某種潛藏著還沒發(fā)芽的情緒在，有很多次，他的直覺替他做了對的事。

    賀余樂輕輕靠在他的懷里，仰起頭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我以前真的好恨她，我也恨我爸，他們都不要我，后來那天她牽著我不說話往樓上走，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不開心，大人也會不開心，我無法排遣的情緒他們也無法排遣，我的恨意她也無法消化?！?/br>
    “可是到了今天我還是沒有人要啊，”賀余樂說，“我一個人做手術(shù)都不會這么想，但是今天……今天……突然就很難過。”

    容山學緊緊抱著他，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不會沒人要的……樂樂?！?/br>
    他笨手笨腳的，賀余樂拍了他一下：“你要回家嗎？要回的話快回吧等會兒沒車了。”

    容山學說：“我留下來吧?！?/br>
    －

    這個天他已經(jīng)不開空調(diào)了，把門窗全都打開，夜風在屋子里游走。容山學來的時候把毯子搭在他的肚子上，躺在他旁邊。賀余樂說：“我以前就想這么跟你躺在一張床上?！?/br>
    容山學說：“嗯?！?/br>
    賀余樂把自己攤平了，容山學的手摸過來牽住他的，就好像幾年前他mama被男朋友質(zhì)問以后牽他的手，他并不是沒有人要的，而是這之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有人愿意像拴風箏一樣牽住他，可能已經(jīng)是努力給的，不傷害他的最好的方式了。

    賀余樂想把手抽回去，而容山學緊緊抓著，而后擠進他的指間，扣上了。賀余樂說：“沒事不要開這種玩笑。”

    容山學說：“再給我點時間?！?/br>
    賀余樂偏頭看他，有點發(fā)笑：“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拿我練手嗎？不能接受就真的不要勉強?！?/br>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br>
    賀余樂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