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路燈昏暗，馬路清冷，半天也無人經(jīng)過，風(fēng)猛然刮起，吹起地上落葉，幾片葉子隨風(fēng)飛舞。

    費南斯看著車窗外。

    十字路口，紅燈，紫發(fā)少年無視紅燈，徑直往前沖，走到路中央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

    他的眼睛藏在凌亂的紫發(fā)里，直直地看過來，費南斯盯著他的眼睛。

    過了會兒，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副駕。

    綠燈閃爍，他抬腳轉(zhuǎn)身，走向另外一邊，一步一步，漸漸消失……

    費南斯長長松出一口氣。

    “你哥，其實人也不壞?！?/br>
    郭曉林問：“你了解他？”

    費南斯想了想，搖頭。

    “其實，我根本算不上認識他?！?/br>
    車內(nèi)沉默。

    半晌后，郭曉林說：“我哥對我其實還不錯，學(xué)校里有人欺負我，他都替我出頭。”

    “你和你哥多久沒聯(lián)系了？”

    “很久了，上次和他說話還是半年前，我叫他不要和人瞎混，他不聽，和他吵過一架后，我就把他刪了?！?/br>
    費南斯看著空蕩蕩的十字路口，瞇了一下眼睛。

    紫毛留在手機里的兩則聊天記錄，一則是和黑皮的，另外一則是和郭曉林的。

    “曉林，學(xué)校還有人欺負你嗎？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br>
    那是一條沒有發(fā)出去的信息，上面顯示：您已被對方刪除，請確認對方為好友。

    時間是出事的當(dāng)天夜里十一點。

    他給郭曉林的備注是弟弟。

    他和黑皮的聊天記錄里有張照片，照片是黑皮發(fā)給他的他和郭曉林的聊天記錄截屏，截屏的最后一段話也是這句，時間是當(dāng)天下午兩點。

    黑皮說：“白眼狼。”

    他沒回話，可能找到郭曉林的微信又試了一下，又或者是……

    費南斯懶得去想他和黑皮之前在聊些什么，也懶得去想他看到那個提示后的反應(yīng)，更懶得去想從他看到那個提示到他搶手機之前，他都在想些什么。

    至少，從今以后，他不會再走彎路。

    費南斯驅(qū)車離開。

    剛走了兩個街區(qū)，一個身影一閃而過，費南斯立刻減速，在路邊停下，

    梧桐樹的陰影之下，張鋒揪著個學(xué)生模樣的胖男孩的衣領(lǐng)，正說著些什么。

    小胖子臉色慌慌張張，不安地來回打量著四周。

    一個念頭閃過，費南斯問郭曉林：“張鋒認識你嗎？”

    郭曉林搖頭，說：“應(yīng)該不認識，他比我高了幾個年級?！?/br>
    費南斯笑著說：“那就好。”她指了指窗外，說：”張鋒是見過你哥最后一面的人，我希望你…幫我嚇嚇?biāo)！?/br>
    郭曉林也看到了樹下的兩人，問：“怎么嚇?biāo)?？?/br>
    費南斯低聲說：“你坐到后面去?！?/br>
    郭曉林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么藥，還是從座位中間的縫隙鉆了過去，等他一到后座坐下，費南斯立刻按滅了車內(nèi)燈，只留下一盞，照在自己頭頂。

    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費南斯頭伸出車窗，對著梧桐樹下的人喊：“喂——”

    張鋒一轉(zhuǎn)頭，她又叫道：“傻逼—”

    張鋒見是她，破口大罵：“臭婊子，不要多管閑事！”

    費南斯將胳膊肘撐在車窗，看一眼他腿，“喲，腿好了？這么快就出來做好人好事了？”

    張鋒罵道：“他媽的，滾遠點！”

    費南斯哈哈哈哈笑，朝神情慌張的小胖子大聲叫道：“喂，這人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最好離他遠點?！?/br>
    張鋒將小胖子往旁邊一推，吼道：“他媽的，別多管閑事。”他崴著腳，幾步跑到車邊，伸手便要去抓。

    費南斯在他手伸進車窗的后一秒搖上了車窗。

    張鋒半只胳膊被卡著，費南斯又往上搖，他疼地大吼：“你他媽的放開我！”

    有些人，給他再多機會，他永遠不知悔改。

    費南斯冷笑，降下一點車窗，等他胳膊抽了出去，她立刻啟動車子往回開。

    張鋒真的跟了上來，一瘸一拐著，費南斯放慢車速等著。

    前方越來越暗。

    十字路口到了。

    過了十字路口，費南斯調(diào)轉(zhuǎn)車頭，正對著他停下車，她在車內(nèi)大聲喊道：“張鋒，記得這條路嗎？”

    人行橫道內(nèi)，張鋒扶著腰大口喘氣。

    費南斯又問：“眼熟嗎？”

    張鋒看一眼十字路口，狠狠瞪著她，“當(dāng)然眼熟，這個路口看見過你兩次。第一次，紫毛搶你手機。第二次，王明明搶你手機?！?/br>
    費南斯冷笑道：“我們還真的是有緣?！?/br>
    “少他媽廢話。我警告你，少管閑事?！?/br>
    “嘖嘖，你爸媽都是老師，怎么教了你這么個畜生？”

    “你他媽嘴賤是不是？”

    費南斯瞇了瞇眼，“怎么，說到你痛處了？”

    “你他媽給我滾蛋！”

    費南斯冷笑一聲，打開駕駛座的車燈，低聲說：“郭曉林，往前把臉露出來。”

    郭曉林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在她打開另外一盞燈時，他猛然鉆出她背后陰影，來到燈下。

    費南斯從后視鏡里看了眼，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她問：“認識嗎？”

    果然，張鋒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一臉活見了鬼，“紫毛？”

    費南斯吼道：“說，那天晚上，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撞死了他！”

    很快，張鋒回過神，罵道：“媽的，敢耍我，紫毛早就死了。”

    費南斯伸手去拍了拍郭曉林，大吼道：“你可看清楚了?！?/br>
    郭曉林配合著拉長了聲音：“張鋒，我死得好慘哪?！?/br>
    張鋒大叫了一聲，撒腿就跑。

    費南斯立刻驅(qū)車跟上。

    黑夜，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唧”，刺著耳膜。費南斯五指抓緊方向盤，踩著剎車直沖張鋒。

    張鋒回頭看一眼，嗷叫著跑進了路邊荒地。

    費南斯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

    荒地路面坑坑洼洼，面包車被震得哐哐響，后座沒有扶手，也沒有安全帶，郭曉林被顛得直叫。

    一個水溝擋住了去路，差一點撞上，費南斯踩下剎車，郭曉林撞到了椅背上。

    他還沒坐穩(wěn)，費南斯已經(jīng)推門下了車。

    荒地四下空曠，張鋒不見了蹤影，車燈照亮的可視范圍內(nèi)，除了一棟房子外，別無藏身之地。

    費南斯邁腳往那房子走去。

    房子是毛坯，上下一共兩層，沒有門。

    費南斯一邊走進屋，一邊大聲說：“張鋒，你好好看看紫毛?！?/br>
    郭曉林拉長著聲音附和：“鋒哥…鋒哥…”

    一樓挨個房間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他人，費南斯攔下郭曉林，獨自上了二樓。

    剛踏上最后一層臺階，一個黑影朝撲了過來，費南斯一個側(cè)身。

    那黑影又撲過來。

    她被堵在了樓梯口。

    “鋒哥…”

    黑影嗷嗚了一聲，癱倒在地，嘴里含含糊糊地說著什么。

    費南斯轉(zhuǎn)過頭，立刻打了個哆嗦。

    樓梯轉(zhuǎn)彎處，郭曉林的臉懸在空中，吊著白眼。

    “紫毛，不是我撞的你……”

    費南斯深呼吸兩口氣，蹲下去問：“有沒有看到是誰撞的紫毛？”

    到底還是年紀小，還沒出社會，被這么嚇了一通后，張鋒說了實話。

    “我沒看到，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不是我最后和他在一起?！?/br>
    “那你說，最后他和誰在一起？”

    張鋒趴著地上，捂著耳朵，“紫毛，冤有頭債有主，誰撞的你，你找誰去?！?/br>
    費南斯朝郭曉林擺了擺手，郭曉林走到他身邊，一聲爆吼：“說，我最后和誰在一起！”

    張鋒叫：“不是我，是黃力?！?/br>
    費南斯一愣，“黃力是誰？”

    張鋒哆哆嗦嗦地說：“我…老大。”

    費南斯問：“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張鋒說：“那天晚上，我和黃力讓他隨便找個人來練練手，正好看到你一個人出來，就挑中了你。那小子膽小，搶了手機就跑了。本來黃力想拉著你……”

    費南斯皺眉，吼道：“拉我干什么？！”

    張鋒不敢抬頭，“黃力說你長得漂亮，要拉你來這破房子里……”

    費南斯一巴掌甩他后腦勺上，“后來呢？”

    張鋒哆嗦著說：“后來我把他交給黃力，就回家了。再后來，我就看到新聞?wù)f他被撞死了。”

    費南斯問：“哪里找得到黃力？”

    張鋒搖頭，說：“不知道?！?/br>
    費南斯又甩過去一巴掌，厲聲道：“老實點，快說！”

    張鋒抱緊頭臉，說：“我真的不知道，平時都是黃力來學(xué)校門口等我放學(xué)，我連他的手機號都沒有?！?/br>
    費南斯示意郭曉林關(guān)掉手電筒。

    世界瞬間落入黑暗。

    “看見了嗎？”費南斯抓住他下巴，將他臉轉(zhuǎn)向郭曉林。

    郭曉林配合著打開手電筒。

    張鋒頓時癱軟了，哭著說：“紫毛，我真的不知道…你別來找我…”

    真不知道，費南斯松開手。

    “記住，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教唆別的孩子，我就讓紫毛天天來找你?！?/br>
    樓下忽然車響，緊接著腳步聲響起，直奔樓上，費南斯一個激靈，呵斥：“誰？！”

    郭曉林立刻起身躲到費南斯身后。

    沒人說話，刺眼的白光從樓梯拐角處傳來，直直刺入眼球，費南斯側(cè)頭，抬手去擋。

    指縫中看清來人時，費南斯一愣。

    那里站著三人，兩人身穿藍色警服，一高一矮，矮個警察身后還有一人，那人身形高大，寸頭長臉，面如寒霜。

    白光來自于高個民警的手機。

    周淮盯著樓梯口的三人，打開了手機手電筒。

    兩處光源將屋里照亮，高個民警吼道：“你們在干什么？！”

    郭曉林一個激靈，趴在了費南斯肩膀上。

    白長這么高個！

    費南斯看一眼周淮，抿了抿嘴，指著地上的張鋒，說：“這人教唆我外甥搶東西?！?/br>
    高個民警蹲下看了看，叫道：“怎么又是你？！剛出來不到一個星期，又不老實！”

    郭曉林從費南斯身后探出頭，怯生生地說：“警察叔叔，他說如果我不搶東西，就打我，他手里有刀?！?/br>
    幸好，人還不傻。

    費南斯松了口氣。

    矮個民警聞言，抬腳踹了張鋒一腳，罵道：“媽的，小兔崽子，盡不干人事！”

    周淮突然說：“你外甥？我怎么不知道？”

    費南斯眉頭一跳，立刻說：“這我同學(xué)的兒子，我認的外甥。”

    周淮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看向郭曉林，瞇著眼。

    費南斯又補了一句：“我小學(xué)同學(xué)結(jié)婚早。”

    周淮沒說話，將視線定在她的眼睛上。

    費南斯皺了皺眉，抬眼。

    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似有似無，落在腳下，慢慢向四周散開，最終消失不見。

    費南斯剛張開嘴，周淮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下樓。

    矮個民警一把拉起張鋒，呵斥道：“走！”

    張鋒腿軟，站不直，矮個民警罵了兩句，和高個民警一起將他拽著往下走。

    樓下荒地停著輛警車，車頭站著個胖男孩，正是梧桐樹下的那個小胖子。車尾周淮雙手插兜，背對著站著。

    高個民警拍了胖男孩肩膀，笑著說：“小朋友，做的好，人我們已經(jīng)抓到了。”

    小胖子點了點頭。

    高個警察說：“告訴你同學(xué)，以后遇到這種事情，記住一定要第一時間報警。你看你剛一報警，我們就把他抓到了，以后你也可以安安心心上學(xué)了?！?/br>
    小胖子看到費南斯，一臉欣喜，說：“警察叔叔，就是這個jiejie幫了我。”

    高個民警打量一番費南斯，看了周淮一眼，說：“姑娘，下次不要這么莽撞，還好他身上沒帶刀，要是他拿著刀，可就沒這么簡單了?！?/br>
    費南斯忙點頭，說：“好好，知道了。”

    高個民警說：“周淮，我?guī)麄z回去，先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