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剛剛繼任的大祭司伊里亞斯遵循神界的旨意，準(zhǔn)備成為神降臨的對象。

    那將是光明神對人類最大的恩賜。

    「二十年前發(fā)生了什麼？」蘇爾看著神色驟然冰冷的吟游詩人，問出多日來的疑問，「伊里亞斯告訴我二十年前他曾經(jīng)被神降臨過，這跟你說的光明神拋棄信徒有什麼關(guān)系？」

    安德魯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邪神大人果然厲害，連神殿大祭司都認(rèn)識。」顯然不太想正面回答蘇爾的問題。

    蘇爾卻沒給安德魯回避的機(jī)會，事關(guān)另一位神只，而且是他一直以來信服的光明神，他需要知道真相為何。

    邪神沉吟片刻，決定要嚴(yán)刑逼供，「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固K爾輕聲說著，神色異常嚴(yán)肅。

    安德魯冷笑一聲，望著蘇爾的眼神淡漠又嘲諷，他就知道邪神的溫柔平和只是表象，遲早會露出被所有人恐懼的真面目。

    這就是深淵生物的本性。

    吟游詩人緊繃著身體等待可能到來的殘酷刑求，直到一只觸手貼上他的腰，他才徹底變了臉色。

    「你敢?。俊拱驳卖攽嵟也桓抑眯诺乜粗吧?，終於想起深淵生物不只是惡意的集合體，同樣也有著強(qiáng)烈的欲望。

    他慌了神，卻仍是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不肯開口，不只一只觸手貼了上來，若有若無地在全身的敏感點游走，吟游詩人全身發(fā)抖，忽然抬頭死死盯著蘇爾，眼神絕望帶著深刻的恨意。

    「你要是真的敢這麼做，我不會放過你。」

    蘇爾嘆息一聲，他也不想這麼做，「抱歉，但我必須知道真相。你打算告訴我了嗎？」

    「不可能！」安德魯一字一頓冷聲道，他絕不可能屈服於打算侵犯自己的深淵生物。

    「那麼，我不會停下的?！固K爾溫柔的聲音此時在吟游詩人聽來就是最殘酷的死刑判決，「直到你告訴我為止。」

    在這個設(shè)著結(jié)界誰也看不見的陰暗角落，忽然爆發(fā)出一連串慘叫聲，只是聽久了才讓人恍然大悟，這其實根本不是慘叫，只是太過凄厲的笑聲。

    安德魯一邊扭著身體試圖躲避無處不在的觸手進(jìn)攻，一邊控制不住地發(fā)笑，「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崩潰大喊：「夠了！」

    在各處撓癢的觸手停下，轉(zhuǎn)而托起笑到渾身虛脫的吟游詩人。

    他的金發(fā)變得凌亂，看上去分外狼狽，一副慘遭蹂躪過的模樣，手中的琴早在一開始就滑落開來，在摔到地面前被觸手接起來小心放在安全的地方。

    「你要說了嗎？」蘇爾一臉嚴(yán)肅，他是不會放棄的。

    「你簡直......」有病，安德魯很想打開邪神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麼廢棄物才會突變成這樣。

    想到剛剛想了那麼多的自己，吟游詩人面無表情地選擇遺忘黑歷史。雖然不是那種羞辱，但撓癢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安德魯深呼吸了一下平復(fù)心情。

    「我說，你放我下來?！?/br>
    蘇爾溫和地看著他，「現(xiàn)在下來會站不穩(wěn)的?！?/br>
    慘遭蹂躪的吟游詩人不想管這麼多，只想離剛剛那些蹂躪他的觸手越遠(yuǎn)越好，腳才掙扎著踏到地上就往前一撲。

    他這次被蘇爾一把撈在懷里，深感歉意的邪神覺得自己得補(bǔ)償些什麼，畢竟是他讓吟游詩人變成這樣的。他憑著記憶從儲物空間深處翻出一張裝飾華美、有著柔軟椅墊的沙發(fā)把人放到上面，又端給他一杯寧神的熱飲。

    安德魯看著這完善的全套配置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將那杯熱飲放到一邊的桌子上。

    這種情況要他醞釀什麼情緒實在很困難，安德魯板著語調(diào)開始平鋪直敘。

    「神降每百年一次，二十年前正好輪到大祭司伊里亞斯成為神降臨的對象?！拱驳卖斅曇纛D了頓，「那次神降持續(xù)了三個月。」

    蘇爾微怔，他知道每次神降固定都是一個月左右，持續(xù)太久無論對神只還是被降臨的對象而言都不是好事，「發(fā)生什麼變故？」

    「我怎麼知道？」安德魯?shù)乘谎?，「我又不是教廷的人?！?/br>
    「自那之後，教廷每一次的祝福儀式再也不曾受到光明神力的庇護(hù)?！挂饔卧娙诉b望著面前虛空中的一點，語氣不自覺放輕，「也許，祂是對人類失望了?！?/br>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貪婪、欺騙、自私和墮落，人類就是如此?！?/br>
    為了得到利益不擇手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卻以自己的弱小來騙取同情，對吟游詩人來說，這樣的虛偽比深淵生物更令人厭惡。

    而他最終什麼也無法改變。

    一個溫和沉靜的聲音打斷了他越來越偏激的想法，「我不這麼認(rèn)為。」

    什麼？安德魯回過神來，蘇爾站在面前正朝他微笑。

    「我以前在深淵的時候，看見的一切都是極惡。」邪神想著當(dāng)時到處都看得見的殘缺屍體，還有極度惡劣的環(huán)境，隨時都可能死去。

    深淵生物是惡與欲的集合體，然而在來到人界可以肆意捕捉卵巢之前，他們只擁有惡意——無窮無盡的惡意。在深淵里，善者無法存活。

    而蘇爾是個異類，他從來都不擅長散發(fā)惡意。

    「也許是曾經(jīng)身處深淵之底，我才更容易發(fā)現(xiàn)人性的光輝?！固K爾的聲音帶著淡淡柔和的笑意，「從這點來看，我認(rèn)為自己足夠幸運?！?/br>
    安德魯原本皺起的眉頭漸漸松開，望著他直發(fā)怔。

    「你看，要在一片黑色里面找到白色很容易?！固K爾伸過觸手，把從小女孩手中買下的一只小白花放在上頭，顏色對比後看上去異常顯眼。

    他溫和地看著吟游詩人，「要在一片白色里面找到黑色，也很容易的?！?/br>
    光明神居住在神界，那里都是純善的、不帶有一絲惡意的天使，當(dāng)有一天光明神看見人類，自然也就知道了何謂罪惡。

    「也許人類是不夠良善，但也不是全部皆為罪惡?！?/br>
    正如邪神第一次從深淵出來時，個個在地上跑的都被他當(dāng)成了非常善良的好人，才剛踏入人類世界的邪神連化形融入人群都不曉得，頂著原本深淵生物的外表就被商人當(dāng)成奇珍異獸誘拐去了。

    還好後來遇見了奧維，否則蘇爾覺得自己還得過一段時間才能搞懂那個商人是將他當(dāng)成了可販賣商品。

    但他不曾因此而憤怒，即使是後來成為了人人恐懼的邪神，所過之處都要將他消滅，蘇爾也依舊包容著所有。

    他真心喜歡著這個世界。

    「我不曉得光明神遇到了什麼，但是......」蘇爾微微笑了起來，「我希望他不要因此完全厭惡這個世界?！?/br>
    吟游詩人張了張嘴，他不該這麼問，但看著這個笑容溫柔的邪神，曾經(jīng)得不到回答的絕望讓他不受控制問了出來，明明如今得到答案也無法挽回什麼，那股執(zhí)念卻依舊驅(qū)使著他。

    「如果......你當(dāng)時在光明神旁邊......」

    如果你那時候在我身邊。

    「你會救祂嗎？」

    你會救我嗎？

    蘇爾似乎驚訝於這個問題，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點頭，「我一定會救他?！?/br>
    執(zhí)念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解脫。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求而不得的解救終於姍姍來遲，安德魯閉上眼睛。

    他喃喃道，「你真的很奇怪。」

    嘴角卻微不可查地?fù)P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