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親近
孫家宅邸雖處廛市,因?qū)O洵喜好風雅,又懂些園林造術(shù),所以亭榭堂廡,嘉樹美竹,更顯幽隱清靚。門庭雅潔,穿梭其中,教人怡然愜意。 不過眼下,沈繡湖卻絲毫沒有欣賞景致的心思。孫洵設宴,只不過需要動動嘴皮子,真正負責cao辦的還是她們這些媳婦。盡管她們在娘家時也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嫁人后卻不得不十指重沾陽春水,忙起來連丫鬟都不夠使喚,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兩個人來做事。 忙也罷了,更可恨還有個不知事的男人,在她忙前忙后的時候偏湊過來打轉(zhuǎn)。 “娘子,你今天打扮得真美?!?/br> “娘子,罐子里的是什么糖?我吃一塊大概不打緊罷?” “娘子,今早上起來你只喝了碗粥,你這樣瘦,會不會餓?” “娘子……” 沈繡湖忍不了了,反手往孫軻懷里塞了盆沒開的石榴花,命令他道:“你把這花兒放到旁邊去,把那邊開好的報春花搬過來,別給我添亂,聽到?jīng)]?” 孫軻一怔,隨即咧開嘴笑道:“娘子放心!” 沈繡湖注視著他略顯富態(tài)的身軀一顛一晃地離開,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也不知自己上輩子欠下何種孽緣,這輩子竟嫁給這樣一個蠢笨人物,還要忍他那勢利老娘的威風。 眼下她也想不得許多,依舊挽了袖子,俯身在石桌前,一樣樣地盤點記錄著飯菜的樣式和用料。 春寒料峭,氣溫還是冷颼颼的,沈繡湖的手剛寫了沒多久就已微微有些打顫。她只得放下筆來,將兩只手捧在嘴邊哈氣揉搓。 孫洵方才應付過朝廷來的客人,心下無事,正來庭院散心,恰好瞧見亭閣之中一身鵝黃的沈繡湖。遠遠看去,她一雙皓腕透著淺淺粉紅,好似初綻桃花,烏發(fā)蓬松,隨風而動,放松的神態(tài)嬌憨自然。 她沒看到他,他卻不由駐足,偷偷多看了她兩眼。 “爹?” 孫洵駭然一驚,回頭一看正是自己那大兒子孫軻,沈繡湖的丈夫。 孫軻滿抱著兩盆報春花,傻傻地問:“爹也是來幫忙的么?” 孫洵一抖寬袖,皺眉正色道:“這都是她們媳婦家該cao勞的,你卻湊什么熱鬧?” 孫軻不以為然道:“我身為丈夫,也該為了妻子出出力。繡湖這兩天都累瘦了,我看著心疼?!?/br> 孫洵伸出手,往孫軻厚實的肩頭上一捏,嘆了口氣道:“你慣會哄人的,若是分一點工夫在學業(yè)前程上,豈不更有志氣?” 孫軻笑了笑,說:“我那兩個弟兄都是人中龍鳳,給家族門楣增光的,想來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我只愛繡湖,她喜我便喜,她好我便好,爹,誰說這不能也是一種志向?” 孫洵聽言,搖了搖頭,徑自去了。 有時候,他甚至也替沈繡湖這個兒媳婦發(fā)愁。他能看出,沈繡湖與孫軻根本不是同路人,孫軻是個不成器的,沈繡湖卻很是麻利聰慧,這夫妻兩個過日子,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這般平靜踏實。 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哪……孫洵心中苦笑,自知是這婚姻制度害了沈繡湖,他頂不愿看到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折損在自家草包手里。 待再轉(zhuǎn)回亭閣附近時,日頭已然西斜。殘陽如血,霞光鋪天,整個庭院在昏暗的光線中愈發(fā)幽深。 孫洵欲繞過嶙峋高聳的太湖奇石,不料卻在拐彎處撞見一人。馨香撲面而來,他定睛一看,看到沈繡湖錯愕的面龐。 “公爹好?!鄙蚶C湖施了一禮,垂下頭去不看孫洵。 孫洵的視線由她發(fā)髻的一抹青轉(zhuǎn)到她耳后露出的一截白頸上,那白頸勝雪,被青絲拂著,別有一番風情。 “老大媳婦在這兒,倒是嚇了我一跳?!币黄赡矍嗳~忽然吹落在沈繡湖發(fā)梢,孫洵下意識伸手去拂,卻感受到沈繡湖的身子輕輕瑟縮了一下,心中莫名幾分得戚,“別怕,是你頭發(fā)上沾了葉子?!?/br> 沈繡湖抬眼,胸口處隱隱熱脹起來。 孫洵今年四十有三,一張俊臉尚未見滄桑,加之飲食精細、生活講究,因此膚白而細嫩,僅眼角生著幾道細紋,彰顯著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穩(wěn)。同所有男人一樣,他也蓄須,深褐色的須髯,兩撇斜斜分布在人中,一叢齊整地留在下巴,更具幾分文人風雅。 平日居家時,他總著一襲水青色道袍外衣,直領(lǐng)大襟,袖寬似乘風,舉手投足間盡顯仙人之姿,身形挺拔而高大,走路時飄逸穩(wěn)健,比年輕男子還要器宇軒昂。 她低聲道:“方才是我驚擾了公爹,原是我的不對,還請公爹見諒?!?/br> 孫洵俯視著這張年輕清麗的臉,喉舌漫上一層燠燥,說:“不必。多虧你近幾日辛苦cao勞,若沒有你指揮,想必那幾個媳婦還不能嫻熟,立春宴也不會如此妥當。” “公爹這話真是折煞媳婦了,”沈繡湖微微一笑,面容愈加靈動嫵媚,“做媳婦家的本分,做得好是應該,公爹不必如此在意?!彼鄄ㄈ崛嵋晦D(zhuǎn),不經(jīng)意掃過去,恰好對上孫洵的目光。 “繡湖不小心掉了支簪子,公爹是否看見?”沈繡湖有意避開,復低下頭去在四周草叢里逡巡著,唇角卻兀自翹起。 孫洵也隨著她低下頭去找,錯身的瞬間,兩個人不可避免地疊蹭在一起。這樣的距離,沈繡湖身上的熏香味道更加濃郁,孫洵只恨不得立時將這軟玉溫香摟進懷中親近一番。 假意尋了半天,沈繡湖也倦了,于是一邊揩著額間的香汗一邊對孫洵道:“公爹不必浪費時間在我這簪子身上,料想這簪子也不會長腿跑了,我得空自去尋找一番便罷了?!?/br> 孫洵直起身子,抖落身上的草屑,道:“也好。今日天色已晚,便改日再尋罷?!?/br> 沈繡湖見他要走,心思頓時一明,腳踝一軟,直撲在草地上,一聲驚呼果然引起了孫洵的注意。 孫洵頗有些責怪的意味,問:“老大媳婦為何如此不小心?”他雖說,步子卻向她邁過來。 “公爹別來,”沈繡湖制止他道,一副羞怯女兒姿態(tài),“若讓旁人撞見,大概影響不好,媳婦恐污了公爹名聲?!?/br> 孫洵止了腳步,道:“還是你思慮周全。我不過去,你自己可否得便?” “無礙,媳婦只是崴了一下?!鄙蚶C湖扶著一旁的石頭站起來,有意使一束玉臂從滑落的袖管中顯露。 “你身嬌rou貴,馬虎不得,回去仔細上上藥,余下的瑣碎就交給丫頭仆子們?nèi)プ隽T?!睂O洵看她一眼,留下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這才堪堪走了。 待他走遠,沈繡湖終于舒了口長氣,一顆心仍在胸口跳得怦然。但她立馬換上了一副勝利者姿態(tài),胸有成竹地勾勾嘴角。什么簪子之類,不過是她胡口編出來勾弄人的,目的就是為借機跟孫洵親近。為了這么一次“偶遇”,她也是算準了時機。孫洵以為只有他得見美人,卻不想美人早已察覺到他眼睛,只是扮豬吃老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