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日找宋良去辦此事，純粹是出于順手，沒有什么高深的意圖。那個時候他對宋清澄，也并沒有如今這般重視。如果說這一安排，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那就是皇帝或許確實(shí)低估了宋良同沈靈之間的情誼。以至于使得宋清澄家人的命運(yùn)，在某種程度上被掌握在了沈靈的手里。

    皇帝以為，當(dāng)他不再搭理沈靈，宋良也就與沈靈自動散伙了。

    但宋良比他想象的更加有情義。倒不是說能為沈靈上刀山下火?！怯悬c(diǎn)過于夸張了，但至少在沈靈還沒有落入永世不能翻身的境地以前，宋良是愿意盡可能拉他一把的。

    所以當(dāng)皇帝把宋清澄丟在宋良的面前，試圖用宋清澄給宋良作為沈靈的“替身”時，宋良的內(nèi)心十分拒絕。

    宋良看著瘦弱的宋清澄，只覺得哪里都不順眼。雖然沈靈脾氣不好，但他蹴鞠踢得好啊。宋清澄這么個弱不禁風(fēng)的玩意兒，要是因?yàn)榛实鄱吆箝T，頂替了沈靈，加入他們蹴鞠隊(duì)，他的蹴鞠生涯可就一敗涂地，再沒有一點(diǎn)趣味可言了。

    宋良雖然偶爾也在御前護(hù)衛(wèi)，但畢竟不是宮里的公公，不知道沈靈拿開水潑皇帝的作死行為，也不知道皇帝徹底懶得管沈靈后，終于獲得了久違的解放，隨意拈花惹草的生活是多么快樂。他只覺得是宋清澄狐媚惑主，給皇帝吹枕邊風(fēng)，這才使得沈靈被皇帝徹底拋到了腦后。

    宋良為沈靈而感到不平。他黑著臉把宋清澄帶到馬圈，也不按照皇帝的意圖，幫宋清澄挑選性情最溫和、最適宜新手的馬匹，反而雙手抱臂，看笑話似的，讓宋清澄在十幾匹大馬里隨便選，“宋公公，挑吧。這些馬都是沈公公愛騎的。沈公公喜歡的東西，宋公公一定也喜歡吧？”

    宋清澄默默翻了個白眼，覺得這位宋儉事的行為十分幼稚。

    沒人幫助，他只好在十幾匹馬里選了個頭最矮的一匹。

    宋良命人把馬牽出來，撫摸了馬兒幾下，便教人搬了三格的上馬凳過來，讓宋清澄上馬試試。宋清澄雖然從來沒騎過馬，但挺喜歡大眼睛長睫毛的馬兒，所以并不特別害怕，說上也就上了。那匹馬也溫和敦厚，站在那里任由宋清澄攀登，偶爾打個響鼻，甩兩下尾巴，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屈服了被人騎乘的命運(yùn)。

    宋清澄跨上馬背，一切順利。但等他坐穩(wěn)當(dāng)了，就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兩只腳，居然踩不實(shí)懸掛在馬腹兩側(cè)的馬鐙。

    很顯然，先前的那位騎手，腿要比他長一些。

    宋清澄握著馬鞍上的鐵環(huán)，正不知該如何解決這一尷尬的問題，就聽宋良大笑道：“哈哈，宋公公的腿太短了，夠不上馬鐙?。　?/br>
    宋清澄的腿，相較于他的身高，其實(shí)也不算短。且他如今不過十五歲，仍然是長身體的年齡。但兩腿亂蹬，踩不上馬鐙的畫面，確實(shí)有一些滑稽。周圍的兵士們奮力憋笑，一個個都忍得辛苦。

    宋良當(dāng)眾揭萬宋清澄的短，又說：“不過這也難免——這匹馬從前是專門給沈公公騎的，無論鞍韉還是馬鐙，都是按照沈公公的尺寸專門打造的。宋公公來騎，自然并不合適。”

    宋清澄莫名其妙被譏諷腿短，心里很不痛快。雖然他一向性格柔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如今有皇帝撐腰，他終于還是有了一點(diǎn)脾氣，不想再被人任意欺凌。宋清澄隨即下了馬，把牽馬的繩索交回宋良的手里，“既然宋儉事這樣說，我這就去問問陛下，這馬陛下若是已經(jīng)賜給沈公公了，我就不騎了?！?/br>
    宋良也怕宋清澄告狀，這才收斂了些，“這馬如今既然是宋公公在騎了，宋某派人給公公調(diào)整一下就是了?！?/br>
    宋良說著，便讓手下的兵士縮短了懸掛馬鐙的繩索，調(diào)整到宋清澄能夠觸及的高度。宋清澄心里這才舒服了些，卻聽宋良又嘴欠道：“過兩天又要調(diào)回去，還怪麻煩的?！?/br>
    宋清澄：“……”

    宋清澄怕皇帝覺得他事多，其實(shí)也不敢真去皇帝面前告狀。宋良的話刺得他難受，但這個人又是皇帝領(lǐng)他來見的。想到這里，宋清澄不由感到困惑，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心里琢磨：難道皇帝反對他結(jié)交蔣猛，給他介紹親近沈靈的宋良，就是想告訴他，要乖乖聽話，不要癡心妄想能夠與沈靈相提并論？

    宋清澄牽著馬，懷著滿腹心事來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已然披上了罩甲，正在臨時搭建的小靶場里試驗(yàn)新型的火銃。他的身邊站著幾個神機(jī)營的將領(lǐng)，宋良向其中一位打了招呼：“徐將軍?！?/br>
    宋清澄看到這陣勢，就知道皇帝帶他來狩獵，其實(shí)也是順道，主要還是來檢驗(yàn)軍火的。他不敢打擾皇帝公務(wù)，十分乖巧地候在一旁?；实郯l(fā)現(xiàn)他來了，側(cè)過身來看了他一會兒，對他招了招手，說：“清澄，你來試試這新制的鳥銃。”

    宋清澄的父親原本也是文臣，不會舞刀弄槍，鳥銃他有所耳聞，實(shí)物卻還是第一次見。作為一個少年郎，宋清澄其實(shí)也愛新鮮。眼前做工精良的鳥銃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宋良的嘲諷，也暫時被他拋到了腦后。

    他興高采烈地抱起又長又沉的鳥銃，卻不知道該怎樣拿握。皇帝便站在他身后，托住他的手臂，親自教他射擊的姿勢。宋清澄想起先前皇帝教他寫字，也是這樣溫柔地半摟著他，一邊糾正他的動作，一邊細(xì)心地講解，不由地便紅了臉。

    皇帝發(fā)覺了宋清澄的異狀，趁著眾人不備，低下頭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輕輕地說：“我們清澄的面皮可真薄?！?/br>
    宋清澄被皇帝這口氣一吹，只覺得腿都酥軟了，心里更是甜蜜不已——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面前用“我”，而且是“我們清澄”。他方寸大亂，舉著鳥銃對準(zhǔn)標(biāo)靶，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射擊，摸索了半天，只能紅著臉問：“陛下，火繩在哪兒……”

    皇帝看宋清澄手足無措的模樣，愈發(fā)覺得他可愛。他握住宋清澄的手，扶著他的手指來到正確的位置，“這是改良過的自生火銃，以擊砧打擊燧石產(chǎn)生火花，不必再用火繩點(diǎn)火。只要從這里用力扣動扳機(jī)即可?！?/br>
    “是……”宋清澄端著沉重的槍管，便覺得難以維持平衡，扳機(jī)彈簧很緊，扣動更是困難。他好不容易放了一響，果然什么也沒打中。

    皇帝讓他不用著急，又讓一旁的軍士重新填上火藥，給宋清澄再試一次。就這樣一直放到了第九槍，宋清澄終于不負(fù)眾望，打中了隔壁的靶子。

    一旁的幾位將軍都抬頭望天，對于宋清澄的糟糕表現(xiàn)不忍直視。

    宋清澄當(dāng)眾丟臉，羞得滿臉通紅，“陛下，奴婢還是不打了吧……”

    皇帝想起宋清澄交上的字帖，想起他進(jìn)步飛速的書法，對比如今的表現(xiàn)，可以確定宋清澄確實(shí)沒有射擊的天賦。既然這樣，皇帝也不強(qiáng)求。他從宋清澄手里接過槍，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體貼地安慰說：“這火銃還在改良之中，精度想來也比較低，即便瞄準(zhǔn)了，也未必能射準(zhǔn)，不是你的問題。”

    宋清澄信以為真，這才松了口氣。

    旁邊一位將領(lǐng)大概是參與了研發(fā)，聽皇帝說這自生火銃精度不行，紅著脖子就想爭辯。幸而徐將軍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攔了回去，壓低了聲音說：“陛下哄人開心呢，別瞎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