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在得知泥石流災害的消息后,戚別立刻讓秘書去訂最近一班的飛機,但由于目的地的強降水,大部分航班都發(fā)出提示說,極有可能晚點,最近的那一班航班也是如此。秘書告訴他,這趟飛機的前序航班才剛剛起飛,整整延誤了四個小時。 戚別一邊聽著秘書的匯報,一邊不停撥著傅輕和南南的手機,他問:“高鐵呢?” “開往X市的高鐵每天只有一趟,今天的已經(jīng)開走了。開往省會城市的倒是可以,但距X市太遠,又只有慢車,前后可能要花十個小時?!?/br> “買票?!逼輨e當機立斷,“就去省會城市。” 他讓秘書把這幾天著急的工作文件導入筆記本電腦,又推了之后兩天的訪客預約,只身一人前往高鐵站。 在交通如此發(fā)達的現(xiàn)在,距離稍微有一點點遠的地方都會選擇坐飛機的人,現(xiàn)在孤零零地提著電腦站在候車大廳。 人們常說火車站和醫(yī)院可以看盡人生百態(tài),這大概是真的。戚別冷眼看著背著比自己身體還大的蛇皮袋的農民工,看著一對夫妻帶著四五個光腳到處跑的小孩,看著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坐在地上吃泡面。 僅有的幾排座位都坐滿了人,戚別找不到位置,只能在檢票口前站著。他盯著手表,看著秒針一格格順時針走過,耳機里不停傳來“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年,他的父親在非洲感染了某種疾病,他的母親不顧眾人反對,硬要去把人接回來,卻在去往機場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他嘴上不說,心里確實有過那么一瞬間,覺得母親做得不對。 或者說,情感上表示理解,理智上覺得不應該。她和現(xiàn)在的他一樣,都是冷酷的商人。商人最會衡量如何實現(xiàn)價值的最大化,母親那樣的行為,不能算是一個成功商人的正確舉動。 但這一刻,戚別明白了。 這不是能用對或錯來判斷的。處在愛情中的人,怎么能夠理智地判斷對錯呢?他自己不也是拋下工作,來找傅輕了嗎? 戚別手指微微用力,緊攥著柔軟的西褲布料。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跑這一趟有沒有意義,只是再聯(lián)系不到傅輕,他真的會發(fā)瘋。 上次傅輕受傷的時候,戚別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匆匆忙忙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傅輕已經(jīng)被送入了手術室。原本那么健康的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換下的衣服血跡斑斑。 他這么在意的人,這么寶貝的人,怎么總是遇到這樣的事? 別再讓我愛的人吃苦了,戚別想,那些他不喜歡的,以后我都改掉。 不會再和傅輕吵架,他不喜歡的事就不再去做,以后一定好好考慮他的心情,再也不想離開他…… 別再讓他受傷了…… “K XXXX號列車已經(jīng)開始檢票?!?/br> 候車大廳的喇叭里傳來機械女聲的聲音,戚別撿起靠在腿邊的筆記本,過了閘機。 他的座位靠走道,也方便也不方便。這種稍長途的旅行,途中難免會去接熱水或去洗手間,靠過道方便些,卻也會增加很多被人打擾、頻繁起身的麻煩。 他剛坐下沒多久,一位面容略顯浮腫的女士有些不安地問:“先生,請問我能跟你換個位置嗎?我就在你旁邊靠窗的位置?!?/br> 戚別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默默起身坐到了里面。 女人感激地對他道謝。 高鐵開始行駛后,女人反反復復離開座位又回來,每次回到座位上臉龐都沾滿了水,水滴還會隨著動作甩到戚別身上。弄濕座位。后來,她的頻頻起身讓戚別煩躁不已,終于在她回來后,蹙眉看了她一眼。 女人忐忑地坐下,對他連連道歉。 戚別這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勁。 坐在她旁邊的女人衣著寬松,臉部和手部都有些腫,比起剛上車時聲音明顯嘶啞許多,再聯(lián)想到她頻頻起身,每次回來后又都是滿臉水氣…… 戚別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然而還沒等他問出口,女人便先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孕吐有點厲害,打擾到你了?!?/br> 果然如此。浮腫是懷孕的正常表現(xiàn),聲音嘶啞是因為吐過很多次,總是帶著水跡是因為洗臉或擦嘴…… 戚別再怎么樣也是不會和孕婦生氣的,他擺了擺手,不再說話。 幾分鐘后,女人接了一個電話,聲音軟軟的:“嗯,我坐上車了,沒事,你別擔心。” 戚別合上筆記本,靠著車窗,凝視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 如果是以前,戚別可能會在心中暗罵女人的癡情和愚蠢。什么樣的男人會讓自己的妻子身懷六甲獨自乘坐高鐵?可女人接起電話的語氣分明是溫柔又欣喜的。 戚別試著換個角度想,總是有很多種可能性的,這看上去確實不像是負責任的丈夫會做的事,但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無奈之下的最好辦法呢? 女人和她的丈夫只是這段短暫旅途中的過客,是是非非戚別沒有興趣深入了解??蛇@件小事讓他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似乎總是喜歡簡單地用對或者錯來判斷一件事。真要較真的話,對當時那件事情,他始終是抱著“我錯了,但我沒打算改”的心態(tài)。也許母親說得對,他有時過于固執(zhí),就連承認那件事做錯了,更多的也是因為傅輕真的生了氣。 他時常會想,白遇之也經(jīng)常會惹傅輕生氣,可他們?yōu)槭裁纯偰芎秃??明明自己也承認了錯誤,傅輕為什么就是不能原諒他?他和傅輕為此產(chǎn)生過很多次爭吵,最后一次他清晰地記得傅輕說,“對,你說得對”。 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吧,他不僅做錯了,還讓傅輕很難過,很傷心。 耳機里突然傳來的嘟嘟聲打斷了戚別亂飛的思緒。 傅輕的手機打通了! 戚別再也顧不得別的,正襟危坐,手指牢牢抓著右耳的airpods,音量明明已經(jīng)調到最大,可他恨不得再往耳中塞一點,仿佛這樣就能更快聽到傅輕的聲音。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戚別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直到傅輕在那邊“喂”了好幾句,又叫他“學長”,才反應過來,自己講了半天的話,竟始終沒能發(fā)出聲音。 他克制著自己的慌亂,盡量讓聲音聽上去冷靜可靠,“輕輕,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聽說拍攝地點遭遇了泥石流?!?/br> 傅輕那邊聲音嘈雜,還夾雜著聽不清楚聲音的廣播,他說:“我剛落地,準備去參加發(fā)布會,我們昨晚就離開村子了,沒事的。” 戚別懸了一天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落回了肚子。 傅輕抱歉道:“抱歉戚哥,沒來得及通知你。這次真的是我疏忽了?!?/br> 平時這些活動,戚別幾乎不干涉他,想不想?yún)⒓尤珣{傅輕喜好,戚別也對他的眼光很放心。兩人都早已習慣直接由傅輕這邊來對接各項活動的舉辦方,這次事情事發(fā)突然,時間又緊,傅輕在飛機上才想到?jīng)]有通知到戚別,只是再著急也沒用,落地后打開手機,正準備給戚別報備,手機剛恢復信號便接到了戚別的電話。 傅輕又一次表示了歉意,誠懇地說:“下次不會了,戚哥。” “沒事的,”戚別說,聲音清清冷冷,聽不出什么情緒,連尾音都沒有半分顫抖,“你人沒事就好。” 掛斷電話后,戚別從車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淚流滿面的臉。 身旁懷孕的女人又經(jīng)歷了一次難忍的孕吐,回到座位上發(fā)現(xiàn)冷著臉的男人正坐在那里無聲流著眼淚。她嚇了一跳,趕忙抽出紙巾遞給他。 “您沒事吧?” 戚別接過紙巾,說:“謝謝,沒事?!?/br> 他的聲音聽上去依然正常無比,只是躬下身子,用雙手捂住臉。而他的眼淚,仍然從指縫中不間斷地往下淌。 他忘了告訴傅輕自己正在高鐵上,想要去找他,也忘了安慰傅輕,說些“幸好你沒事,嚇死我了”之類的話。 高鐵到站時,戚別拎著筆記本下了車,又從高鐵站去往機場,直接回到上海。他太久沒坐過這么長時間的高鐵了,一趟下來腰酸腿麻。他在機場等待登機時幾次差點睡著,可每次剛閉上眼睛就會夢見傅輕在那場泥石流中遇了難。 他不敢再睡覺,下了飛機后立刻派人聯(lián)系的導演,詢問他究竟想要什么樣的場地拍攝,由他來安排。 等到劇組去拍攝基地拍攝時,戚別抽空去探了一次班。他還記得之前探班時發(fā)生過一點不愉快,這次終于記得不要打擾到拍攝進度,也不要對拍攝工作指手畫腳,只安靜在傅輕下榻的賓館等待他下戲,或者在拍攝場地周邊遠遠看著。 導演聽說戚別來了,還是有些不自在,傅輕勸道:“沒事的,繼續(xù)拍就是了?!焙迷谂臄z很順利,導演也很快將這事拋到腦后。這一天拍攝結束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12點了。 傅輕回到房間時,戚別還在工作,他打印了一份合同,正在仔細。見傅輕回來后,他起身向他走去。 傅輕問:“等了很久嗎?” “不久,”戚別伸手揩了一把傅輕的嘴角,“還有點口紅沒卸掉。” 傅輕下意識地抬手去摸。 兩只手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