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知過了多久,壓抑著的哭聲才慢慢變?nèi)?。冰冷的眼淚順著傅輕的下頜流進脖間,弄濕了他的肩膀,沾了水的衣服散發(fā)著陣陣寒意,被白遇之緊緊貼住的皮膚卻異?;馃?。 傅輕摸著他的后腦,余光瞥到他耳骨的那一抹亮光。螺絲扣狀的耳釘,上面鑲著一顆小小的鉆。傅輕用手碰了碰,然后低下頭,嘴唇蹭著白遇之的額頭,低聲說:“好了,別哭了?!?/br> 他緊了緊手臂,下巴挨著白遇之的臉頰,“不是你的錯,你沒做錯事?!?/br> 白遇之用手指擦凈了眼角的淚水,又把流到傅輕脖間的水跡擦干,之后又靠回他懷里,雙手緊抱著他的腰。 過了許久,他又說:“……對不起?!?/br> 白遇之沒有抬頭,自然也沒有看到傅輕眼中的悲傷,和他同樣濕潤的眼眶。 懷里的人漸漸平靜后,傅輕清了下嗓子,說道:“好,那這件事我們就算翻篇了。我還有別的問題想問?!?/br> 白遇之悶悶地“嗯”了一句。他又用力圈緊傅輕,整張臉幾乎快要埋進他身體里。 傅輕嘴唇動了幾動,明明說有問題想問的人是他,可話到嘴邊仍然說不出口。他用舌頭舔了一圈牙齒,艱難地問道:“……為什么,不跟我一起???” 白遇之疑惑地抬起頭,隨后反應(yīng)過來,傅輕是在問他買了第一套房子后,兩人并沒有繼續(xù)同居的事情。 上大學(xué)的時候兩人一起住了好幾年,在男孩子最容易沖動的年紀,他們擁有一個秘密的、只屬于兩個人的空間。 那間房子是一個很小的兩居室,居住環(huán)境一般,隱蔽性差,隔音效果也不好。傅輕開始演戲后的第二年,靠著片酬和廣告費,終于能夠買屬于自己么一套房子。 房子裝修好后,傅輕搬走了,白遇之卻留在原先的老破小。 白遇之離開傅輕的懷抱,坐直身體。他還記得關(guān)于搬家后是不是還要繼續(xù)同居這件事,兩人是討論過的。 他不知是傅輕忘記了,還是有別的原因,只能試探性地說:“那套房子……雖然私密性也不錯,但周圍住的大多都是普通人,很容易被拍到。我們……萬一被拍到,很難解釋?!?/br> 白遇之清晰地記得,當初他們也是這樣說的,那時傅輕并沒有提出什么異議。再者,白遇之待的這個圈子里,十個男的有九個都是喜歡同性的,外界早就知道他們關(guān)系親近,如果真的被拍到連住都是住在一起,根本無法解釋。在國內(nèi)現(xiàn)在的形勢下,沒人敢真的爆料男明星是同性戀,但人多口雜,傳來傳去沒有根據(jù)的謠言,聽上去反而更像真的。 他自己無所謂,但傅輕絕不能處于這種流言之中。 再后來,傅輕逐漸走紅,工作越來越多,每次拍戲時,白遇之都會在周末去找他。 偷偷地去,偷偷地回。 傅輕聞言輕點了下頭,眼眶里卻像是有水光閃爍。 白遇之慌了,他不自覺地把背挺得更直,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不穩(wěn):“輕輕!這……” 他這這那那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傅輕掐了掐鼻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啞著聲音說:“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他垂下頭,幾不可聞地說,“可是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他扭過頭,定定看著白遇之,伸手碰了碰他的臉,“我們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候?!?/br> 白遇之瞪大雙眼,眼皮又扯出那道淺淺的痕跡。 ……明明說是美好的回憶,話語中的傷感卻濃到無法忽視。 傅輕的話語一字一字敲在他心上:“因為那時我有一個家,一個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家?!?/br> 白遇之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知道傅輕對于家庭的眷戀,知道傅輕想要安穩(wěn)穩(wěn)定的關(guān)系,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平衡他們的“家”和傅輕時刻暴露在聚光燈下的生活。 這時,傅輕又說:“不是在怪你,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我知道你的顧慮是對的。但是……” 他的顧慮是對的,他的出發(fā)點是好的,才讓傅輕更加痛苦: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是最好的,但這樣讓他不快樂??伤荒苋涡?,也不該反對,因為這樣才是對他好。 他們都做了該做的事,做了對的選擇,可是傅輕失去了他的“家”,只有這個“家”永遠不會忽略他,永遠覺得他是最重要的。 傅輕輕聲說:“后來你工作也忙,我工作也忙,有時我回家找不到你就會很煩躁?!?/br> 工作室剛成立那兩年,白遇之常往國外跑,確實有過幾次因為時差原因錯過了傅輕電話。 傅輕抬起頭,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他托了一把白遇之的下巴,說:“別這副表情,這次不是在怪你。”他轉(zhuǎn)過頭平時前方,視線焦點不知聚在哪一處,“這大概就跟你的故事一樣,沒有人做錯事,但結(jié)果卻并不是大家想要的?!?/br> 他看著白遇之,略帶無奈地笑了,想要說“真的不是在怪你,別難過”,話到嘴邊又覺得大概還是行動更有效。于是他湊過去,靠在白遇之的肩膀上,像以前還在一起時那樣,抱著他的腰,整個人軟軟地讓白遇之抱在懷里。 “今天不吵架,我們好好說說話?!备递p用鼻尖拱著白遇之的毛衣領(lǐng)口,聽到白遇之帶著鼻音應(yīng)了一聲。 “有時我想告訴你,沒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說的。我們不是最親近的嗎?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商量、一起解決呢……”不知是不是毛衣領(lǐng)太粗糙,傅輕沒能完整說完,便覺得鼻腔發(fā)酸,“可是,其實我知道,有些話是真的說不出口。就好像……” 就好像剛剛那番話,傅輕也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他眨了眨眼睛,眼角終于滾下一滴眼淚。 他聽到白遇之也在吸鼻子,想要偷偷在衣服上蹭干那顆丟臉的眼淚,還沒來得及,便被白遇之伸手抹掉了,還被順帶揉了一把耳朵。 傅輕捉住那只手,貼在自己臉上。 片刻后,他聽到白遇之說:“輕輕,你的家一直都在?!?/br> 眼前的視線被遮蓋住,白遇之低下頭來找他的嘴唇,雙唇交接的時候,他先是聽到白遇之含糊地說“只要我在,你就有家”,又聽到他叫“寶寶”。 白遇之只是貼了貼他的嘴唇,過近的距離讓傅輕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雙眼再睜開的時候,他看到白遇之在褲子口袋里翻找著什么。 還沒等他出聲詢問,白遇之已經(jīng)找到了東西。他掏出一管唇膏,遞給傅輕。 “又找不到唇膏了嗎?這幾次見你嘴巴都是干干的。” 從前,白遇之幾乎在家里每個位置都放上了這款唇膏,只是圓柱形的東西太容易滾落不見,家里仿佛有一個吞噬唇膏的黑洞,過不了多久就會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吞掉。 搬家之后,傅輕還是像以前一樣,用過的唇膏隨手亂放,白遇之為他準備的那些存貨很快又被不知名的黑洞吞掉。只是他們分開了,用空了的存貨再也沒有人為他及時補上。 傅輕打開唇膏的蓋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扭出膏體擦在嘴唇上。這是一只全新的唇膏,在傅輕使用過后,頂端的切面才有了一點輕微的融化痕跡。 他蓋好蓋子,放在手心里攥緊。 傅輕抿了一下嘴唇,這唇膏雖然輕薄,但仍然有些許的粘膩感。他抬起頭,直直看著白遇之。 幾秒后,他伸手扣住面前那人的后腦,湊過去吻他。 唇膏的梅子味道在兩人唇間爆開,白遇之伸出手臂牢牢環(huán)住他,兩人外套上的腰帶和扣子打在一起,金屬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原本被傅輕握在手里的唇膏滑落在地面上滾了幾滾,碰到白遇之的一次性拖鞋后才停下。 床上的人吻得并不激烈,白遇之手伸到傅輕身下,拿開被傅輕壓在身下的自己的手機。礙事的物體被挪開后,傅輕在下面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兩只手松松環(huán)住白遇之的腰。 手機被丟到一旁后,很快又被推到更遠的地方。后來,一只汗?jié)竦氖终瓢丛谄聊簧?,隨后又把它推向了床邊。 漸漸地,柔軟的床開始了緩慢的搖動,原本好好放在床上的枕頭和被子被一一扯掉,終于連帶著那只可憐的手機,一起被扔在地上。 白遇之一向懶得給手機設(shè)置密碼。手機在掉落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解了鎖。解鎖后的界面正是他和傅輕的聊天界面,聊天記錄甚至被往上翻了幾頁,停在那晚六個多小時的語音通話記錄上。 而他們的聊天背景,是兩張拼接在一起的雙人合照。 上面那張合照中,面容姣好的高個男孩自背后跳上另一人的背,將下面身穿學(xué)士服的單眼皮男孩壓彎了腰。兩人對著鏡頭,傻乎乎地比著老土的剪刀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下面的合照里,兩人擺著可笑的鬼臉,一人比了個豬鼻子,一人在吐舌頭。 兩張照片中,白遇之都帶著那只鉆石耳釘。這副耳釘被他保養(yǎng)得很好,直到現(xiàn)在還閃耀著亮眼的光芒。 可照片上的兩個男孩,笑容分明比鉆石更耀眼。 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最天真無憂、最快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