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媽和李叔趕到了。一進(jìn)屋，林媽就哭的站不住。

    這么多年她都不在母親身邊，沒想到母親臨終前，她都沒能見上最后一面。

    那一整天都很混亂，林媽多少年不回來，對村里根本不熟。

    蔣媽就幫忙接待著村里來來往往的人，蔣爸忙進(jìn)忙出，安排著大小的事。

    這些白事規(guī)矩林東東不懂，只聽話照做就行了。

    等各種繁瑣的老規(guī)矩終于按流程走完了，姥姥就被埋進(jìn)了西山的老墳地，不高的土包，入土為安。

    李叔的工作很忙，隔天就帶著林媽走了。

    林媽哭的眼睛都腫的不像樣，拉著林東東說不出話。

    林東東只囑咐林媽，好好照顧身體，不用惦記他。

    姥姥在家生病時就是蔣爸蔣媽來照看，身后事也多虧了蔣爸蔣媽親力親為的張羅。

    林東東跟蔣爸蔣媽道謝，這是恩情，他得記著。

    蔣爸蔣媽溫聲勸他，老人到年紀(jì)了總有這天，別太上火。

    晚上，所有人都走了。

    林東東一個人坐在炕上，老房子里寂靜無聲。

    他迷茫的看著小屋里熟悉的擺設(shè)，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樣。

    老衣柜上擺著舊收音機(jī)，斑駁的土墻上還貼著久遠(yuǎn)的年畫。

    可是姥姥不在了。

    姥姥再也不會笑瞇瞇的叫他好孩子，再也不會在他放假回來的時候給他做好吃的，老早就站在小院門口等著他。

    林東東蜷縮在炕上，嗚嗚的哭。

    十天之后，監(jiān)獄里。

    已經(jīng)是后半夜，其他人都已經(jīng)睡著了，高高低低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蔣海洋蒙在被子里，低低的痛哭聲極度壓抑。

    枕頭底下，是今天剛收到的，林東東寄來的信。

    信上的字字句句，都像刀片割在他心上。

    “哥，姥沒了。生了場病，突然就不行了……爸媽幫我張羅的后事，不然我一個人還真不知道咋辦……哥，姥臨走之前還惦記著你，到底沒等到你回來……哥，別不理我了，姥沒了，我沒家了……哥，我好想你，你不疼我了么……”

    蔣海洋遺憾，痛苦，懊惱，后悔，自責(zé)……

    姥姥那么疼他，可臨終時，他都沒機(jī)會給姥姥磕個頭。

    東寶兒經(jīng)過這些事兒，得多傷心多難過，可他卻沒能陪在東寶兒身邊，還不理東寶兒這么久。

    他怎么可能不疼東寶兒呢，就是疼到骨子里，所以才犯了傻。

    不和林東東聯(lián)系的這兩年里，他是一半活著，一半死了。

    活著的那半是因?yàn)榱謻|東從不間斷的給他寄信；死了的那半是因?yàn)?，從他決定不再拖累林東東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再也沒有盼頭了。

    林東東寄來的所有的信，他都看過無數(shù)遍了，信上每一句他都背的下來。

    這兩年每次林東東來信說想他，求他回信，他都心疼的整宿睡不著覺。

    他希望林東東好好生活，不要再被他拖累了。

    可是每次他又算計(jì)著日子，算著林東東的信是不是要到了。

    這兩年里蔣海洋整個人都快精神分裂了，一邊希望林東東放棄他，一邊又怕林東東真的忘了他。

    在監(jiān)獄里五年了，或許他真的是被這個磨人的地方圈傻了。

    他的東寶兒怎么可能放棄他，東寶兒說過的，就算下輩子都愛他。

    就像他一樣，永遠(yuǎn)不可能放棄東寶兒的，東寶兒是他的命啊！

    一周后，林東東收到了蔣海洋的回信。

    他躲在被子里，把蔣海洋的回信放在心口，嘴角是在笑的，眼角卻流著淚。

    這個混蛋，終于不犯傻了。

    2008年八月，北京奧運(yùn)會開始的時候，林東東已經(jīng)是Q市某外企的一名正式員工。

    宋立群也在Q市工作了，離林東東的單位不遠(yuǎn)，兩人周末的時候偶爾就會出來吃個飯聚一聚。

    林東東最近狀態(tài)很好，雖然工作壓力有點(diǎn)大，不過也還算順心。

    最重要的是，蔣海洋說他在監(jiān)獄里一直表現(xiàn)的很好，勞動掙分很多，還有好幾次積極阻止犯人鬧事斗毆，記了功。只要繼續(xù)努力，很有可能會減刑。

    林東東高興壞了，蔣海洋已經(jīng)服刑整五年了，要是真的能減刑，那距離出來的日子又近了！

    他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似的，努力工作，拼命攢錢，一心想著在蔣海洋出來之前能買個小房子，到時候直接把蔣海洋接到家里，多好！

    不過Q市的房價(jià)很貴，比老家縣城那邊高了好幾個檔，買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林東東滿懷希望，心里有奔頭，精神上有沖勁兒。只要努力，一定都能實(shí)現(xiàn)的！

    蔣爸蔣媽再去探望蔣海洋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蔣海洋的狀態(tài)好了很多，不像前兩年，特別消沉。

    蔣海洋興致勃勃的跟蔣爸蔣媽說，他現(xiàn)在在學(xué)修車呢，學(xué)的挺好。等出去了就跟東東一起去Q市，找個工作，將來過好了再把蔣爸蔣媽也接過去。

    監(jiān)獄里為了培養(yǎng)服刑人員將來被釋放后適應(yīng)社會的就業(yè)能力，降低服刑人員的重新犯罪率，不斷加強(qiáng)服刑人員的技能教育。

    畢竟國家把犯人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就是為了讓犯了罪的人重新改造，將來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所以監(jiān)獄里現(xiàn)在每年都組織服刑人員進(jìn)行正規(guī)的學(xué)歷職業(yè)教育，有計(jì)算機(jī)，烹飪，汽車維修之類的培訓(xùn)班。

    這樣服刑的人能夠在監(jiān)獄里學(xué)到一技之長，將來被釋放后重新回到社會，能夠擁有就業(yè)能力。而不至于徹底游離在社會之外，再度成為危害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蔣爸蔣媽看到兒子這么有奔頭特別欣慰，好多人蹲了幾年監(jiān)獄之后都是很頹廢萎靡的狀態(tài)。

    不過欣慰是一方面，犯愁是另一方面。

    蔣海洋張嘴閉嘴都是東東，一提起東東就高興的不得了。

    林東東也是，隔三差五就給他們打電話，噓寒問暖的。

    時常給他們郵東西，營養(yǎng)品啊，各種時令的好吃的啊，還有稀奇古怪的按摩儀，光按摩腳的泡腳盆就買仨了。

    隔一段時間還肯定回村里看看他們，工作忙，坐一夜的火車折騰回來，要是沒啥事的話，就家里家外的徹底打掃一通，都沒功夫住一宿歇一歇，再坐一夜火車折騰回去。

    村里人都羨慕，看看，這不是白得一個大兒子么！多孝順，親兒子也就這樣了唄～

    蔣爸蔣媽現(xiàn)在真說不出心里啥感覺，太復(fù)雜。

    對林東東，他們是真狠不下心說啥難聽的。這幾年一直都冷臉，可林東東對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上心。雖說是想岔事兒了，那也依然是個好孩子呀。

    對蔣海洋呢，他們更是不忍心了。蔣海洋滿心撲在林東東身上，就這么個念想。兒子在這不見天日的監(jiān)獄里已經(jīng)夠苦的了，他們要是非逆著兒子這樣那樣的，那兒子得多難受，在牢里頭得咋熬。

    哎，蔣爸蔣媽頭幾年晚上總睡不著覺，為兒子坐牢愁。

    現(xiàn)在睡不著覺不光是愁兒子坐牢，還有兒子跟林東東處對象兒這個事。

    這些年眼看著倆孩子的感情是真深，甭管是不是孩子想岔了吧，這感情可是真的。

    但是這算咋回事啊，倆男的，還能真不娶媳婦兒了？

    蔣媽試探的對蔣海洋說：“你倆都大了，以后得娶媳婦兒啊。”

    蔣海洋的臉一下就沉了，就一句話，“媽，我只要東東，這輩子變不了了?！?/br>
    蔣媽愁的牙疼，尋思著林東東要是個女孩可多好，那她得老滿意了！

    蔣爸蔣媽半夜躺炕上一起嘆氣，可真是愁死了。

    林東東工作認(rèn)真努力，特別有責(zé)任心又肯吃辛苦，在單位里很受領(lǐng)導(dǎo)欣賞。

    兩年之后，林東東在單位里升職為小主管，薪水也比從前多了一些。

    最近林東東休息的時候就在看房子，市中心的房子肯定不用想了，貴的離譜。

    但是周邊還好，反正交通線路發(fā)達(dá)，就算離單位遠(yuǎn)一點(diǎn)也沒關(guān)系。

    林東東粗略算了一下，再攢一年差不多夠付首付的，剩下的可以貸款分期還。

    他打算先買個一居室的小房子，反正暫時只有他和蔣海洋兩個人，有個家就行，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等將來寬裕了，再換成大點(diǎn)的房子，到時候把蔣海洋爸媽也接來，一家人都在一起。

    他們還年輕，慢慢努力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蔣海洋知道林東東要買房子的事，急壞了。

    買房子可是大事，又是在Q市那種大城市，得多少錢呢！他怕林東東拼命工作攢錢，再累壞了。

    蔣海洋連連寫信告訴林東東別急，等他出去了倆人一起賺錢，先租房子住也是一樣的。

    可林東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買房子。

    上高中那會兒，蔣海洋就說要跟林東東住一起，林東東說要等到大學(xué)。

    可沒想到，這一等竟然就是這么多年。

    林東東執(zhí)拗的想，不能住在別的地方，一定要住在家里，一個屬于他們的家。

    由于蔣海洋在獄中表現(xiàn)突出，終于獲得減刑機(jī)會。

    2011年9月，蔣海洋被提前釋放出獄。

    林東東平日最是能加班，這回一下子就申請休息了半個月。

    他在公司里像勞模一樣，這次突然申請休息這么久，同事們都震驚了。

    領(lǐng)導(dǎo)沒猶豫，直接準(zhǔn)假了。還開玩笑的問林東東是不是回家相親，這段時間天天樂的嘴都合不上。

    林東東也不說，就止不住的傻笑。

    蔣海洋出獄那天，碧空艷陽，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

    林東東跟蔣爸蔣媽一大早就來了，站在監(jiān)獄外頭，翹首以盼的等。

    八年了，終于等到這一天。

    這八年里，他們每個人都不好過。在外人面前維持生活，可背地里的心酸和痛苦根本無法言說。

    蔣媽甚至激動的抹了眼淚，望眼欲穿的看著監(jiān)獄大門。

    蔣爸腰板挺的直直的，目光同樣緊盯著那扇大門，安撫著蔣媽說兒子都出來了，一切都過去了，今天是好日子。

    林東東這會兒實(shí)在顧不上安慰蔣媽，他根本就沒聽清楚蔣爸蔣媽在說啥。

    蔣海洋就要出來了，他們就要團(tuán)聚了。

    林東東的心在噗通噗通的劇跳，腦子里一會兒混亂一會兒空白。

    當(dāng)知道蔣海洋被減刑能提前釋放的時候，他激動的失眠了幾個晚上。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做準(zhǔn)備，年初買的小房子是個簡裝房，他又著意添置了些東西，把兩個人的小家布置的特別溫馨。

    每天晚上他就在小房子里來回的巡視，看看這里有沒有缺些什么，蔣海洋要用的東西有沒有買全。

    林東東一向節(jié)儉，這次卻奢侈了一回。

    他把過去的一些日用品全扔了，去超市里買回了一大堆新的。但凡是他跟蔣海洋能用到的，都買了成對兒的。

    一樣的牙刷，一樣的拖鞋，一樣的睡衣……但凡是他能想到的吧，全換！甚至連吃飯的碗都買了一對兒卡通小豬圖案的，當(dāng)時他捧著那倆碗在貨架子前傻笑半天。

    大門終于開了，里面走出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

    是蔣海洋。

    當(dāng)年出事的時候，他才十九歲，還帶著些少年人的稚氣。

    如今他已經(jīng)27歲了，除了更高大一些，面容沒有什么改變，但氣質(zhì)更加剛毅沉穩(wěn)了。

    林東東傻傻的看著從門里走出來的蔣海洋，萬千情緒交集，反倒說不出話來。

    他的哥哥，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