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蔣海洋被移送去市監(jiān)獄之前，蔣爸蔣媽又去看了蔣海洋一次。

    蔣媽看著隔離窗后邊穿囚服的兒子，眼淚怎么也忍不住。

    蔣海洋先是跟父母報了平安，說自己挺好的，不用惦記。然后看到蔣媽哭了，他就低下了頭。

    不后悔是真的，可是對父母愧疚，也是真的。

    探視時間有限，再多的話也說不完。蔣媽一個勁兒的囑咐蔣海洋在里面可要小心點，照顧好自己。雖然明知道蹲監(jiān)獄的日子不會好過，還是忍不住叮囑。

    蔣海洋看著明顯憔悴蒼老了的父母，眼眶里的淚忍了又忍。

    他也囑咐著蔣爸蔣媽以后要小心身體，家里家外的活別急，慢慢來，別累著了。

    最后他沒忘記告訴蔣爸蔣媽，常去看看姥姥，一定照看著東東。

    蔣爸蔣媽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件事呢，本來在家的時候他們就想好了，一定要跟蔣海洋問清楚，究竟是咋回事。但是見到兒子后滿心都是惦記，反倒忘了問了。

    蔣爸神色復(fù)雜的看著蔣海洋，話在嘴邊滾了幾圈，然后才沉聲問:“你跟東東，到底是咋回事兒？”

    蔣海洋一驚，在蔣爸蔣媽的臉上來回看了幾圈，恍然意識到，他們可能知道什么了。

    “你說呀洋洋！”蔣媽急道:“你跟東東，你們……”

    旁邊有人監(jiān)視，話不好說的太直白。

    蔣爸蔣媽緊盯著蔣海洋，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們希望蔣海洋聽不懂他們在說啥，希望田秋生是真的扯了謊，希望是他們想岔了。

    但事已至此，蔣海洋沒打算再隱瞞。

    他鎮(zhèn)定的看著蔣爸蔣媽，點了點頭道:“你們知道了？”

    蔣媽聽到兒子的話腦子直發(fā)暈，這么荒唐的事竟然就是真的！

    蔣海洋自小就說一不二的，既然親口承認(rèn)，那肯定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耍?/br>
    “你們這倆孩子……”蔣爸也不知道說啥好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么好的大兒子，咋會跟個男孩搞對象兒！

    可他也了解兒子的性格，蔣海洋是不會亂來的，既然做出來這事了，承認(rèn)了，那就是當(dāng)真的。

    “爸，媽，”蔣海洋看著蔣爸蔣媽，以一個男人的堅定口吻說:“東東是我的命！”

    蔣媽都不知道這會兒心里是啥滋味了，就是覺得匪夷所思，累得慌。

    明明兩個都是好好的小伙子，都是男孩啊，咋能想這岔事兒呢？

    蔣爸跟蔣海洋對視著，一時沒有說話。

    此刻兩人既是秉性相似血脈相連的父子，也是兩個鄭重其事平等溝通的男人。

    片刻后，蔣爸微微點了下頭，嗓音有些滄桑的說:“你放心?！?/br>
    雖然蔣爸依舊想不通，可他明白兒子的意思。

    蔣海洋就要坐九年半的牢，他不能讓兒子在里邊不安心。

    蔣海洋望著鬢邊增添了不少白絲的父親，倏然低下頭，忍耐已久的眼淚終于掉落。

    高三開學(xué)之前，林東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辦理了好幾道手續(xù)和證明，才終于見到了蔣海洋一面。

    監(jiān)獄里除了直系親屬和監(jiān)護(hù)人，不允許別人探監(jiān)，以后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林東東特意穿了一件蔣海洋最喜歡的白色短袖，讓自己看上去狀態(tài)好一些。

    但蔣海洋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是緊緊皺了眉，“咋瘦這些？！”

    林東東嘿嘿的笑，“我苦夏嘛，天太熱了～”

    蔣海洋盯著林東東眼窩深陷的小臉，喉嚨一陣發(fā)緊。

    林東東瘦了好多好多，那雙圓眼睛比以前更大了，占據(jù)了半張臉?biāo)频摹＜?xì)細(xì)的脖子和胳膊，皮包骨一樣。

    蔣海洋強忍心酸，低聲道:“乖寶兒，好好吃飯?！?/br>
    林東東很乖的點頭，“嗯！”

    兩人望著彼此，都扯著嘴角傻笑。

    好不容易才見了一面，卻不說話。

    千言萬語，都在眼里。

    明明都是在努力笑著的，可眼圈里的淚卻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往后……”蔣海洋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的說:“我不在你身邊……”

    “我會照顧好自己。”林東東彎著嘴角，始終在笑，“也會照顧好爸媽，你放心?！?/br>
    “乖～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笔Y海洋仰頭看著天花板幾秒，又笑著說:“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負(fù)你，你就回家找爸?！?/br>
    林東東還是乖巧的應(yīng)著，“嗯！”

    蔣海洋想摸摸林東東的臉，一伸手卻被玻璃擋住了。

    林東東看著他的動作，手伸到下面使勁兒掐了掐大腿。

    一定要忍住，不能哭。

    “東寶兒～“蔣海洋又說:“爸媽，知道了?！?/br>
    林東東這才明白為啥蔣媽忽然對他那么冷淡了，原來是已經(jīng)知道他倆的事了。

    林東東還是笑了笑，點頭道:“哦?！?/br>
    往日只覺時光漫長，可這里的半小時，卻快的像飛。

    沒說上幾句話，探監(jiān)時間就結(jié)束了。

    兩人深深的凝視著對方，心像煎在油鍋里，噼里啪啦，都碎了。

    “我給你寫信！”林東東在蔣海洋被帶離前喊著，再忍不住哽咽，“你可，可要及時回我！”

    蔣海洋眼底濕紅，重重的點頭，再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獄警推走了。

    林東東趴在隔離窗上，控制不住的大哭出聲。

    好多年都沒這樣放肆的哭過了，像個受盡委屈的無助小孩兒。

    九年六個月，蔣海洋最好的時候，都要在這里頭了。

    高三的日子比從前緊張了很多，老師們整天念叨著高考，各種復(fù)習(xí)題堆滿了書桌。

    但對林東東來說，這正是他需要的。

    他需要有足夠忙碌的事情做，這樣才不至于心慌的沒著沒落。

    思念太磨人了，每一個醒來的早晨都是一種折磨。

    一直在身邊的那個人不在了，熟悉的習(xí)慣被打破。要適應(yīng)身邊沒有蔣海洋的生活，這個過程就像是抽筋拔骨，疼的他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宋立群他們知道林東東跟蔣海洋哥倆感情深，蔣海洋出事兒后，林東東眼看著的消沉。

    以前林東東是很愛笑的，跟同學(xué)們在一起也挺開朗，雖然話并不是太多，但是挺好玩的。

    可蔣海洋不在之后，他們就沒見林東東笑過。整天不是學(xué)習(xí)就是發(fā)呆，好多次跟他說話他都聽不見。

    以前林東東整天都是跟蔣海洋在一起，現(xiàn)在天天一個人。

    宋立群挺擔(dān)心林東東，好幾次主動找林東東出去玩，或者一起吃飯什么的。

    但是林東東都禮貌的拒絕了。

    他不需要人陪，不想說話，不想勉強自己強顏歡笑。

    所以就不要跟別人在一塊兒了，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別人。

    林東東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熬過這九年時光，等他的哥哥回來。

    時間真是個壞家伙，在快樂的時候，它總是會跑的很快。而在痛苦的時候，它又會爬的很慢很慢。

    林東東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在今年冬天初雪來臨的時候，他氣惱的發(fā)現(xiàn)，明明感覺過了很久很久了，可原來高三開學(xué)到現(xiàn)在，才不過三個月而已。

    中午林東東去食堂吃飯，打飯的窗口人擠人，林東東站在后邊安靜的等。

    他不是能搶的性子，不像蔣海洋，每回都要帶著他擠到最前面去，搶好菜。

    想到這林東東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其實很多時候他是不用來搶菜的，蔣海洋會讓他找個位置占好座，然后蔣海洋一個人把兩人的飯菜打回來，順便多打一份rou，硬塞給他吃，天天張羅給他補身體。

    要是他非跟著蔣海洋一起打飯，蔣海洋就會趁著人多，從背后把他攬懷里，笑的一臉得意。

    旁邊的同學(xué)從外頭進(jìn)來，帶著一身風(fēng)雪。

    林東東被寒氣激的一個冷顫，回過神來。

    前頭沒幾個人了，他拿出飯卡打飯。

    他吃的不多，每頓就只一小份米飯，一個菜，像是小女生的飯量。

    但今天他多打了一份菜，炒芹菜。

    林東東端著餐盤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坐好，拿起筷子，默默的夾起一根芹菜梗放嘴里。

    他忍不住笑了笑，挺好吃的嘛，蔣海洋這個家伙為啥那么討厭吃芹菜呢？

    去年初冬的時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流感多發(fā)季。

    蔣海洋整天擔(dān)心他體質(zhì)不好，怕他感冒，想著法的要給他補營養(yǎng)。

    有一天晚飯的時候，蔣海洋讓他在食堂等著，好一會兒后才跑回來，懷里抱著一個大塑料碗，里邊是熱騰騰的牛rou湯。

    牛rou很有營養(yǎng)，但是比較貴，村里人都很少吃。

    林東東不知道蔣海洋從哪買來的，還嘟囔著蔣海洋亂花錢。

    湯的味道還好，就是有點油大。

    林東東故意撒嬌，不喝。

    蔣海洋就哄著他，他還耍賴，說不喜歡喝，讓蔣海洋自己喝。

    蔣海洋哄了半天，最后無奈的講條件說，只要林東東肯喝，那他也去吃最討厭的東西，芹菜！

    林東東淘氣勁兒上來了，笑嘻嘻的說好啊，只要蔣海洋吃一盤芹菜，他就喝湯。

    他記得那天他差點笑到桌子底下去，蔣海洋吃芹菜的表情像吃屎一樣，還認(rèn)認(rèn)真真的吃了整整一盤，哈哈哈哈！

    林東東嚼著嘴里的芹菜，回憶著那天的情形。笑著笑著，餐盤里就落了兩滴淚，落到米飯上，不見了。

    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睛，繼續(xù)吃芹菜，把一整盤認(rèn)認(rèn)真真的吃完了。

    走出食堂大門的時候，迎面吹來一陣北風(fēng)，卷起了細(xì)雪撲在臉上。

    林東東縮了縮脖子，看著路燈下飄飛的雪花笑了笑。

    他可真是被蔣海洋慣壞了，那么好的牛rou湯啊，居然還非要蔣海洋千方百計的哄著才肯喝。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蔣海洋那樣慣著他了。

    日子機械的過著，林東東每天只有學(xué)習(xí)，吃飯，睡覺。唯一高興的時候，就是去收發(fā)室找信。

    他每周都要給蔣海洋寄一封信，要不是條件不允許，他真想每天都寄。想說話的時候就寫下來，然后都給蔣海洋寄過去。

    林東東買了整整一大盒的郵票，算計著如果每周一封信，這些郵票用完的時候會到了哪一天，距離蔣海洋出來還有多久。

    蔣海洋的回信也很及時，一篇信紙總是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他怕林東東太惦記他，所以每次都盡量多寫些瑣碎的事，吃飯吃的什么啦，睡覺睡得好不好啦，屋里的人晚上說啥夢話啦～

    他努力寫的很搞笑，表明他挺好的，讓林東東別擔(dān)心。

    其余的就是每封信都少不了的，囑咐林東東照顧好自己，每次都要事無巨細(xì)的啰嗦好多好多。

    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學(xué)習(xí)別太累，晚上記得打熱水，早上別直接喝涼水，林東東容易壞肚子。天冷別穿著背心在水房洗衣服，水房的門窗總開著，容易著涼感冒……

    沒辦法，他實在放心不下。

    每一天，他都在想著林東東此時此刻在做什么。

    監(jiān)獄里的生活很難熬，全靠著和林東東的甜蜜回憶，他才撐過了一天又一天。

    不過再怎么難熬，時間終究是在向前走的。

    2004年6月7號，高考到了。

    這天早上，蔣海洋穿著囚服排隊領(lǐng)飯。

    他透過墻頂四角的小窗口，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心里默默念著，東寶兒，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