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季歸燕感覺有人在背后推自己，于是順從的翻了個身，睡到床的另一邊。

    但是另一邊不知怎的沒有鋪床單，他滾到觸感奇怪的硬墊上，被杠醒了。

    季歸燕回頭看，發(fā)現(xiàn)床頭亮著小燈。那燈是下午夏燃拿過來給他擺上的，燈光發(fā)橙，像落日的顏色，混淆了時間，映出夏燃彎腰的輪廓。

    和睡著前最后看見的夏燃不同，現(xiàn)在的夏燃并沒有敞著身體，而是什么時候已經(jīng)套上一件灰色的背心，底下是短褲，胳膊和大腿露在外面，皮膚上有點小小紅紅的印記。

    橙色也過度著那些紅色的痕跡，陰影的邊緣抖動，夏燃將季歸燕背后的床褥抽出來，裹到胳膊上，整理幾下，接著從光里走了出去。

    等夏燃再回來的時候，他胸前抱著的東西變成另一床沒見過花紋顏色的布料，季歸燕瞇起眼睛判斷，那是另一床被褥。

    夏燃又在橙里動作，在季歸燕模糊的視線里往床的左側(cè)堆上底褥與床單，鋪平、掖好邊角。等另一邊鋪好后，夏燃跪到床上去，拉扯季歸燕的胳膊，想把他重新拽回另一邊。

    季歸燕沒辦法思考那么多有的沒的，夏燃的手拉著他，他就被夏燃推著走了。他再滾過有比較明顯高低差的床墊，睡回了有鋪被單的床上。

    夏燃繞到右邊沒有燈的地方，把整張床鋪好。季歸燕抬起胳膊，往新床單上揮了揮，感覺比較軟，像鵝絨的，有氣，一壓上去才會向下陷平。

    季歸燕想睡覺，眼皮往下塌，處于半夢半醒的恍惚狀態(tài)。夏燃弄好床后，不知從哪捧來一條白花花的毛巾，季歸燕再回過神來，夏燃連盆都端到床頭來了，夏燃要在床頭洗臉?。?/br>
    洗吧。季歸燕又要睡了，夏燃的手撐著潔白，熱熱的往季歸燕身上擦。

    季歸燕胸口被擦得暖暖的，想問夏燃“什么”？“怎么洗我身上來了”？但他沒意識，只在腦袋里問，并沒能順利出聲。夏燃擦得很仔細，前邊擦完了又把季歸燕翻過去擦，季歸燕糊涂了，只知道他擦得很舒服，擰干的熱毛巾在皮膚表面濕潤一下，又被空氣帶的干燥，渾身清爽不少。

    最后夏燃再把季歸燕翻回來，想給季歸燕擦臉。他坐在床單上，把身子低下來，離季歸燕很近，大腿就壓蹭在季歸燕的胳膊附近，干爽皮膚的觸感沙沙粉粉的。

    眼前沒了光，季歸燕徹底睡過去，這段視覺記憶沒有在他腦中停留多久，沉進夢里，黯淡、黯淡，就縹緲的忘記。

    下腹墜墜的。

    季歸燕再次醒來，感覺尿急，他摸了摸床，要去衛(wèi)生間放水。

    手下摸到一個鼓鼓的東西，是夏燃和他蓋著一床薄被，彎著腿睡在邊上。

    季歸燕從自己睡著的那一側(cè)下了床，拖鞋就放在床腳。他摸黑繞著床的輪廓走，室內(nèi)的構(gòu)造和記憶里的環(huán)境不一樣，變化很多，對于新家的黑暗，他還哪兒都還不熟悉。

    等出了臥室門，他就貼著墻開始尋找客廳燈的開關(guān)。墻面直著過去，偶爾放著柜子或者椅子、雜物之類，“咚”、“鐺”，季歸燕磕了幾下，撞倒些東西，才摸到銜接在不遠處的方形開關(guān)。

    他把按鈕往下壓，上方發(fā)出了一節(jié)聲音，但沒有光亮起來。

    “......嗯？”

    季歸燕反復(fù)將按鈕壓上又摁下，沒用。

    停電了？今天晚上？這么巧？

    季歸燕往客廳窗簾邊上摸，往小區(qū)里看去。現(xiàn)在不知道幾點，但估計很晚了?？呻m然大多數(shù)人家的窗口里都是暗著的，還是能看見過道上佇立亮著的路燈和廣告牌。可能只有他們家停電，跳閘了？

    季歸燕把窗簾拉開，讓夜光照進來。他勉強看清室內(nèi)的結(jié)構(gòu)，才摸準(zhǔn)衛(wèi)生間的位置，進去放水。

    ......自己身上居然是全裸的，真怪，不用脫褲子放水，總感覺像要尿褲子了似的。

    季歸燕放完水，抖抖，伸手找馬桶的沖水鍵，結(jié)果手在摸到位置前磕在了什么架子的邊緣上，當(dāng)啷！

    “嘶……”

    他胡亂摁下沖水鍵，水聲卷來。

    衛(wèi)生間里也是一團漆黑。他從馬桶邊上離開，想要去外邊的盥洗臺洗個手，路上又被臺面撞到胯骨，還在打開水龍頭時無意打倒了邊上擺的瓶罐。

    冰涼的水流沖刷季歸燕的手部皮膚。他碰倒的東西們掉到洗手臺下邊去，滾了老遠。

    周圍黑乎乎的，季歸燕看不清，也整理不完，于是懶得再管。他磕碰著摸出門外，想快點回去臥室睡覺，結(jié)果客廳又打擊他。

    高地不同，位置變換，各種邊角在黑暗中露出了獠牙。

    季歸燕都好奇怎么有天會在幾分鐘內(nèi)磕碰這么多次，他掙扎著回到臥室里，又再次碰撞到床腳，這下磕到麻筋，把他右腿都碰軟了去。

    床晃了一下。季歸燕受不了了，麻著腿去床上搖夏燃：“夏燃，夏燃?！?/br>
    夏燃半睜開眼睛呆呆的看他，季歸燕向他求助：“家里停電了?！?/br>
    夏燃的頭發(fā)被枕頭蹭的有點亂，他抬起脖子來，瞇著眼、聲音又小又模糊的“嗯？”了一聲。

    季歸燕再告訴他一遍：停電了?！凹依餆舨涣?，可是外面有電。我看不到，把客廳和浴室都弄亂了?！?/br>
    “...是嗎？不會吧，現(xiàn)在幾點了？”夏燃態(tài)度迷糊：“我們家算市中心耶，市中心都停電了那是要打仗了，不會一直停電的?！?/br>
    “外面有電?！奔練w燕重復(fù)。

    夏燃慢吞吞的從床上坐起來，捂著臉揉眼睛：“你磕到床了嗎？剛才我好像聽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夏燃的嘴往上撅，半瞇著的眼睛和向上撇的嘴把臉頰rou推的鼓起來，把他的臉蛋兒襯的圓潤、顯得幼態(tài)。

    季歸燕沒好意思答應(yīng)他說“沒錯，我磕到了”！腿還麻著呢，這事真傻。

    夏燃又在床上瞇了一會兒，才把眼睛睜大，抿抿嘴，蹭到季歸燕邊上去，伸手夠床頭的小燈。

    沒想到“嗒”的，橙色居然亮起來了。

    兩個人都擠了下眼。夏燃往后退、說“哎呀”，說：“你起來怎么不穿褲子，不穿褲子你打算去哪?。俊?/br>
    “我、沒想的，”季歸燕結(jié)巴了：“我就上個廁所?！?/br>
    “沒有停電啊，沒有的。你看，燈都亮了。是不是來電了？我就說這里不會停電太久的?！毕娜及参克?，聲音還有點啞：“你再去外面看看，燈亮不亮。”

    季歸燕僵硬的轉(zhuǎn)出去，又轉(zhuǎn)回來，說：“我先穿個衣服吧?！?/br>
    “你穿吧，我不知道你衣服放在哪的又哪些能穿。好吧，我出去看看。”

    夏燃掀開被子，下床穿拖鞋。季歸燕干巴巴從行李箱里找衣服穿，一會聽見夏燃在門外戳開關(guān)的聲音。

    “都五點了......咦？”

    季歸燕快速穿好衣服出去，夏燃當(dāng)著他的面重復(fù)他幾分鐘前做的動作：不斷快速摁動電源開關(guān)。

    “是不亮?！毕娜颊f：“可能是燈泡炸了，換一個就好了——哎呀，怎么倒在這，我的盆栽給你碰歪啦?！?/br>
    季歸燕看著地面上朦朧的塊狀物，支支吾吾。夏燃沒有怪他的意思，一點不生氣，背對著他繞到自己房間里去，季歸燕往里看，夏燃是拿了件短袖，一邊穿一邊再出來。

    “你......”

    “我去外面便利店買個新燈泡吧，家里沒有備用的?！?/br>
    “都這么晚了，不是，要不先睡覺吧?！奔練w燕不好意思，又覺得沒必要，“反正沒停電，我來收拾客廳，開別的燈就好了。你睡吧，畢竟昨天......”

    昨天——

    季歸燕沒了下話，夏燃坐到沙發(fā)上去穿襪子，后邊是拉開窗簾的客廳窗戶。

    他說：“我醒了就睡不著了，現(xiàn)在也挺精神的。沒事吧，白天我也在家里，想睡就睡的。你要困你就先睡吧，我要去買燈泡，順便買我中午的飯，今天的作息估計買不了菜啦。”

    季歸燕有些手忙腳亂：“要不我和你一起吧。”

    “你愿意就一起唄。”夏燃把腿擱在沙發(fā)上看他，笑到：“一起嘛，我還行，不過你不困嗎？剛才睡成那個樣子，我給你擦澡你也沒怎么醒?！?/br>
    季歸燕有點兒尷尬，他記不太清了。

    夏燃從沙發(fā)上起來，主動帶著他，很熟悉似的拉著他的手腕往門口去。季歸燕跟在后面，被帶到鞋柜的地毯邊上，夏燃再松開他，輕輕彎腰下來穿鞋。

    季歸燕的手腕被焐熱，又被空氣刷的薄涼，好像與之前某時身體的觸感相反：像是先沾濕，再溫暖的干燥下來......

    夏燃靠著大門，熟練的抬起腳來，提拉自己掛在下邊的球鞋鞋跟。

    季歸燕不知道為何，似乎能用視覺觸碰到布料的包圍感。

    天還沒有亮，鳥醒的比太陽早，啾啾喳喳的藏在哪兒叫。

    夏燃和季歸燕一前一后穿在小區(qū)里縱橫靜謐的過道上。周圍的綠化很好，一點兒不空，樹葉的間隙里夾雜晃動著路燈下黃色的霧點、作為背景板，裹住夏燃前方抖動的背影。

    季歸燕感到莫名的平靜，在與夏燃步調(diào)的豎向平行中，突然意識到內(nèi)心的平靜可能來源于一種對生活感的熟悉與享受。

    但是說到熟悉，他熟悉夏燃嗎？他與夏燃相識好幾年，從高中到現(xiàn)在，快慢頻率的交流不少，夏燃在他的認(rèn)知里卻似乎依舊坦然著不少未知。

    他們也許有什么地方很相像，所以才能一直斷斷續(xù)續(xù)聯(lián)系到現(xiàn)在。至少現(xiàn)在，季歸燕確信自己和夏燃一樣，都是因為想和對方一起、目的模糊的相伴行走，才一齊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的這段路程里的。

    夏燃穿著件短袖，里面有背心，但是并不保暖，底下又只穿了條蓋住大腿根子的寬松短褲，所以看起來可能是有些冷的。

    季歸燕慢慢和他走到一塊去，貼著夏燃，拉了一下夏燃的胳膊，夏燃就像以前見面時在一起散步那樣，稍微歪些重心在季歸燕肩上，和他靠著走。

    地面上拖出比較長、又高大的，兩個人的影子，黑色被前面的光沖淡成棕灰，疊加、斑駁、又拐到后面去，再拉伸出去。

    季歸燕大概是還沒醒酒，所以在路前看見了高中母校的幻影。

    而他和夏燃一起，好像穿著校服呢。

    “沒想過得知我們何時分離”

    夏燃在用很小的聲音哼歌，他黑色的發(fā)絲跟著動作撓過季歸燕的肩頭。第一句唱完后，他停了一會，才繼續(xù)唱到不知道是往后的多少句歌詞：“艾蜜莉呀艾蜜莉——”

    “夕陽掉進我心里”

    “我要帶你去尋找”

    “散落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