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從瑤第一次孤身面對齊嘉豫。

    皇后于她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即便是每旬的定省，也極少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即便是她初次侍寢，封了賢人依禮拜見的時候。按照規(guī)矩，若非禮聘或大選入宮的后妃，首次侍寢晉封后當(dāng)于鳳儀宮與皇后奉茶請安。

    那時她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滿座目光有好奇亦有鄙夷。齊嘉豫沒有為難她，接過茶盞訓(xùn)示幾句也就散了。十足的賢良，也是十足的不在意。而這份不在意讓她既放下了心，也讓她心中暗自失落。

    天子妃嬪，更有著三六九等。

    譬如此刻，齊嘉豫安然地坐于榻上，而她帶著一身傷卻只能謹小慎微地跪著。直到因疼痛滲出地冷汗幾乎浸透了內(nèi)衫，她才聽到齊嘉豫緩緩開口道：“本宮聽聞，你平時最愛用甜食。”

    一旁侍女托小案上前，她定眼一看，幾枚點心交錯疊于盤上，盞中是清甜的紅棗燕窩，甜酒清香撲鼻，都是她平時不得享的精致吃食。

    滿殿的雍容，讓她眼神逐漸認命下去，她自嘲一笑，“嬪妾知曉自己做的事，請娘娘發(fā)落?！?/br>
    便聞座上遙遙一聲，如煙霧般飄來，“為什么害肖昭訓(xùn)的孩子？”

    “那娘娘可知，肖氏平日是如何對我的。”她一雙杏眼含恨，“憑著陛下幾分新鮮度日，能有幾時好？娘娘尊貴，馮貴嬪冷漠，我只能去求肖氏，望她垂憐一二。她是主子娘娘，家世又好，我伏小做低，事事順她，可永遠免不了打罵。我還記得，那時肖氏，非要喝什么梅花茶露，須得滿園梅花盛開之際，于清晨去取。采摘人雙手不得有暖氣，只恐壞了露水的味道。她怕陛下知曉，說她苛待宮人，我便只能在寒冬臘月將手埋入雪中，如此數(shù)次才叫她終于喝上一口。習(xí)琵琶，她又嫌我不安分，當(dāng)著滿宮的人責(zé)罰。直到她有了身孕...”她眼中盈著滿含恨意的光，連連冷笑，終于將畫皮撕破，袒露出血rou淋漓的痛苦，“肖氏有孕，連著她府中親眷都看不起我。命我照顧肖氏，又把我當(dāng)什么？當(dāng)個玩意隨意輕賤？這究竟叫我如何甘心？”

    “所以你害她孩子，也教她終身不得有孕。”

    她凄冷一嘆：“娘娘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只恨她沒死在床上，只恨沒能早些動手，也叫馮竹溪這般高高在上的貴女，也嘗嘗污泥滿身的滋味?！?/br>
    “當(dāng)真是狠心腸。”齊嘉豫輕笑，“拋卻前塵，馮貴嬪之后也未為難過你，何必如此？”

    “事已至此，也不妨告訴娘娘?！彼哉寮厌勔伙嫸M，千般滋味化作炙熱與刀割，她終于抬頭去看那座上人?！百t人俸祿本就微薄，我原不過是想讓幼弟得以尋個學(xué)堂念書，有個安穩(wěn)日子。偏偏她馮逐溪不食人間煙火，借著清查私相授受的名義，不允許妃嬪與外界有所往來，更別說傳遞物什。等風(fēng)頭過了，我才知我那幼弟摔斷了腿，卻無錢醫(yī)治，最終落下了殘疾，讀書科舉已無望?！?/br>
    她連飲數(shù)杯，雙目幾乎沁出血來，“她既如此，叫我怎么不恨？”她起初聲嘶力竭，而后一寸寸的低了下去，終是化為了嗚咽，“我怎能不恨呢？”

    淚眼朦朧間，她感受到身側(cè)有人站定，精致裙角窸窣交疊。而后她只覺下頜一冷，齊嘉豫金制的護甲，冰冷且尖銳地劃過她的臉側(cè)。

    “那本宮便給你個機會。”齊嘉豫神色恍若憐憫，卻又如慈悲的神佛一般高高在上，“本宮可以讓往昔之事一筆勾銷?！?/br>
    白從瑤眼中終有了希望，然又很快化作了猶疑，她顫抖著沉默了片刻，“娘娘如此對，需要嬪妾做什么？”

    齊嘉豫臻首輕搖，“不是一件事，而是今后的忠誠?！痹诎讖默幍捏@疑中，她溫和道：“本宮還可以舉薦你的幼弟，讓他師從名門，即便身有殘缺也不妨礙他今后學(xué)業(yè)仕途。本宮不是肖昭訓(xùn)，與本宮謀事，自不會叫你有后顧之憂。”

    白從瑤心中一凜，這是誘惑亦是威脅。說什么忠誠不二，不過是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門。比起愚蠢的肖氏，眼前的齊嘉豫更是要自己以身相飼。她相信若是自己拒絕，只怕下一刻齊嘉豫便能立時將自己發(fā)落。明知這只是一條垂落井底的繩，攀上后的生死全不由己。她喃喃：“可是謀害皇嗣是死罪...”

    “賢人白氏為證清白，自請刑上其身，何御女自然也當(dāng)如此?！饼R嘉豫的話如羽般落下，聽不出喜怒與哀樂，她松開手，輕笑道：“若她熬不過刑畏罪自戕，也不是什么新鮮事。”

    與此同時明如雪立于刑房院落之前，與管事曹氏遙遙相對。一位是天子近侍，一位是刑房管事。二人品級相似，便互相福身了事。

    “陛下口諭，讓我來尋何御女?！?/br>
    曹氏臉色冷硬，“沒有陛下手諭，恕不能讓令使入內(nèi)。”

    “不若管事現(xiàn)在遣人去建章宮問個明白?！泵魅缪┑溃骸暗⒄`了陛下的事，這份罪責(zé)姑姑可擔(dān)得起？”

    明如雪說的淡然自若，卻叫曹氏摸不準了，臉色便有了一絲的松動。后只聽前者忽而道：“那我便如此去回陛下?！?/br>
    明如雪回身得干脆，只聽身后有人咬牙道：“請令使請留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