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初冬在洗漱的水聲中醒來。他犯著迷糊坐起身，睡衣松松垮垮，露出雪白的鎖骨，陽光從陽臺灑進(jìn)來，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黑發(fā)茸茸，皮膚透亮。

    吳岳洗漱完從浴室出來，見他醒了，有些不自在開口，“冬兒醒啦?！?/br>
    初冬望著他，慢吞吞跪坐起來，一條殘缺的腿搖搖晃晃支在床上。吳岳忙走過去，怕他摔著，初冬就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軟軟地叫著爸爸，拖長了聲音，十足的撒嬌，“早上好?！?/br>
    吳岳心情復(fù)雜，大手托著初冬的背，“好好，醒了就起來換衣服。”

    “爸爸.......”初冬摟著他不肯松手，蹭進(jìn)他的肩窩，“昨天晚上好舒服?！?/br>
    吳岳頓時僵住，只聽初冬又問，“以后爸爸可以經(jīng)常幫我弄嗎？”

    吳岳握著初冬的肩拉開一點(diǎn)距離，兩人四目對視，初冬的目光滿是期待，沒有一絲雜質(zhì)。吳岳不敢看這樣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偏開目光，“這種事，以后......”

    初冬微微歪著腦袋望著他，漸漸有些落寞，“只能讓別人來做嗎？”

    “不?！眳窃老乱庾R否認(rèn)。雖然安慰初冬的性萌動這種事本絕不該落在他這個父親的頭上，但他一想到某個陌生男性壓在初冬身上欺負(fù)他的小孩的場景，氣血就直往頭上涌，生出揍人的沖動。

    初冬眨眨眼睛，又溫軟笑起來，把腦袋埋進(jìn)他的懷里。吳岳實在沒有辦法，這樣不行，那樣也不愿意，他到底能怎么辦？吳岳在心中不斷嘆氣，糾結(jié)地把初冬抱進(jìn)浴室，幫他洗臉?biāo)⒀馈?/br>
    初冬換好衣服，兩人吃過早餐就直接去醫(yī)院。老李早已給他們預(yù)約好檢查，初冬在科室里接受檢查，吳岳就跑上跑下交費(fèi)找人，這一下就折騰到午后。

    初冬餓得軟綿綿趴在吳岳肩上，吳岳抱著人在醫(yī)院附近找家餐館解決午飯，把初冬的檢查結(jié)果掃描發(fā)給老李，老李打電話說收到文件，專家組也到了北京，明天他們開完第一場會后就見一面。

    剩下半天無事，吳岳便帶著初冬去逛故宮。正是旅游淡季，故宮沒什么人，初春的河面尚且蕭瑟，兩人在高高低低的宮墻里轉(zhuǎn)了一圈，還碰到幾只貓。之后吃過晚飯，回酒店休息。

    第三天吳岳和初冬終于與外國來的醫(yī)生和研究人員見面，交談之后對方將新產(chǎn)品拿出來給初冬試用。試用品是適用于普通成年人體型的型號，初冬的骨架偏瘦小，便暫時只看假肢的性能和耐用度。新產(chǎn)品的確與市面上大多義肢不同，形狀完全按照人的腿型設(shè)計，擁有骨骼和肌rou的流線，表面覆蓋光澤金屬，關(guān)節(jié)處機(jī)械精密，看上去具有非常強(qiáng)烈的設(shè)計感。

    吳岳了解過假肢的各方面性能后，幾乎立刻就拍板定下。問起初冬，初冬也是乖乖地說“都聽爸爸的”。之后便是商量如何定制，何時接收產(chǎn)品以及定期保養(yǎng)和反饋等等問題，吳岳和他們簽好合同，付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定金。

    初冬搖著輪椅跟在吳岳后面，想從他身后看一眼合同上的錢款數(shù)額，被轉(zhuǎn)身找他的吳岳逮住，一把從輪椅上抱起來。

    吳岳逗他：“冬兒偷看什么呢？”

    初冬被男人笑著抱走，趴在男人肩上看著被收走的合同，只得放棄。

    他們又在北京呆了兩天，四處逛了逛，才坐飛機(jī)回家。

    三個月后，吳岳終于從醫(yī)院領(lǐng)到了初冬的義肢。在醫(yī)生的指導(dǎo)下，初冬穿戴上單獨(dú)為他定制的小腿義肢，被吳岳小心扶著，從輪椅上站起來。

    他的腿潔白筆直，殘缺的那一只空蕩蕩，如今被接上一只義肢。義腿與他原本的小腿形狀和長度一模一樣，表面泛著深灰的光澤質(zhì)感，冰冷的金屬機(jī)械與溫暖人體拼接，卻絲毫沒有違和。初冬站在原地，纖細(xì)的手指握著自己卷起的褲腳，像一個從未來回到當(dāng)下的精美人工智能。

    “有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吳岳激動得話都有點(diǎn)說不清楚，他緊緊握著初冬的手，“可以走路嗎？”

    初冬望著他，清透的大眼睛微微彎起笑一笑，在他牢牢的攙扶下慢慢走出第一步。

    醫(yī)生確認(rèn)初冬能夠走路，詳細(xì)教過他們?nèi)绾问褂煤捅ｐB(yǎng)這只義肢后，便讓他們回了家。

    吳岳收起初冬的輪椅和拐杖，下車后耐心牽著他，兩人慢吞吞上樓。一旦放下褲腳，穿上鞋，初冬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異常。他適應(yīng)著義肢，牽著吳岳的手指一步一步上樓，小臉上不知何時冒起一點(diǎn)細(xì)細(xì)的汗。

    初冬抬起臉，對吳岳笑，“爸爸，我走路好慢呀?！?/br>
    吳岳撫過他臉上的細(xì)汗，“沒關(guān)系，我們慢慢走?！?/br>
    他們花了二十分鐘上樓回家。到平坦地方，初冬就自己在屋里走來走去。他還未習(xí)慣一條腿下面有支撐的感覺，走起路搖搖晃晃的，吳岳就緊張跟在他后面，生怕他摔跤。初冬讓他不要擔(dān)心，自己慢點(diǎn)走就好，吳岳又跟著叮囑了一番，這才去廚房做飯。

    初冬走到鏡子前，撩起褲腿，專注觀察了一番自己的義肢，抬起來看一看，彎了彎膝蓋，義肢就朝后翹起。他放下褲子，去浴室接了一壺水，到陽臺去澆花。站著澆花比坐著澆花方便很多，初冬很快把所有花都照料到，放下水壺，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

    吳岳正洗菜，就聽身后一陣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雙細(xì)白的胳膊從后面抱住他的腰，初冬靠在他的背上，不動了。

    “冬兒，爸爸做飯呢?！?/br>
    “唔?！背醵砷_手，站到他旁邊，也拿起菜，“我們一起做?！?/br>
    吳岳笑著，“行，你洗菜，我來炒?！?/br>
    初冬在吳岳的指導(dǎo)下洗菜擇菜，給他打下手。在需要挪動的時候，初冬總是習(xí)慣先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再動。他們一起做好飯，吃完飯后初冬主動抱著碗筷去洗。

    過一會兒，初冬在衛(wèi)生間里喊吳岳，吳岳過去，見初冬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放一個凳子，手里捧著一塊大浴巾，站在鏡子前望著他，“爸爸，我給你理一下頭發(fā)吧?！?/br>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吳岳才摸摸自己的頭發(fā)往鏡子里看一眼。最近他忙著跑店里的經(jīng)營和初冬上學(xué)的事，長了一臉胡茬都忘記刮，頭發(fā)亂長也不在意，看上去著實有些邋遢。

    吳岳往鏡前一坐，由著初冬給他圍上浴巾，“冬兒還會理發(fā)？”

    “看電視學(xué)的。”

    初冬卷起袖子，先給他簡單洗個頭，擦干后先拿著剪子把略長的頭發(fā)剪掉，他很專注，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手里的剪子，一點(diǎn)點(diǎn)幫吳岳剪頭。之后拿推子從脖子后面開始推。

    吳岳很是驚奇：“還真會呢？”

    初冬輕輕按著他的脖頸，溫聲說，“爸爸不要鬧，我怕推到你了?！?/br>
    吳岳這才不逗他，老實坐著不動。初冬的手穩(wěn)而細(xì)，幫他理了一個簡單的寸短發(fā)，又用剃須沫給他刮干凈胡茬，用毛巾擦洗干凈。鏡子里的男人頓時變得十分清爽，整理干凈后，吳岳俊朗英氣的五官更加突顯，劍眉星目熠熠有光。

    初冬幫吳岳拿下浴巾，吳岳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冬兒，你這手藝可比專業(yè)的師傅還厲害了。”

    “那以后我都給爸爸剪頭發(fā)。”

    正好吳岳要出門辦事，被初冬整理干凈后神清氣爽很多。初冬從衣柜拿出襯衫和黑色夾克遞給他，“穿這一套吧。”

    吳岳聽他的換上衣服，總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抬起手臂看自己的袖子，疑問，“這是新衣服嗎？”

    “我給爸爸熨過衣服了?！背醵潜砬榭瓷先ビ行o奈，他給吳岳牽好衣擺，“衣服全亂塞在衣柜里，都皺了。我都熨了一遍，爸爸以后不要亂扔?！?/br>
    吳岳覺得心里十分溫暖妥帖，摸摸初冬的頭，“知道了?！?/br>
    出門前，初冬抱著吳岳親親他的臉，與他揮手道別。這已然成為他們的一個小儀式，初冬每天堅持，吳岳就逐漸習(xí)慣。

    吳岳出去后，初冬便開始給屋子打掃衛(wèi)生。他早就想這樣做，吳岳很忙，又粗心，雖然定期掃地拖地，但只能說是大多男人能夠完成的程度。初冬有輕微的小潔癖，但由于行動不便，只能在一旁看著暗暗嘆氣。

    初冬圍起圍裙，掃地，拖地，把里里外外的角落都弄干凈，又拿著抹布四處擦拭，垃圾全都收進(jìn)大袋子裝好。他走得慢，收拾得就慢，忙了一整個下午把家里弄得干干凈凈煥然一新。

    初冬還是第一次走著路忙這么久，弄完后累得扶著桌子揉腰。一看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還是往廚房去，開始燒火做晚飯。

    他按照之前每次看吳岳做晚飯的樣子和步驟，學(xué)著樣子有些笨手笨腳下了兩碗面條，給自己臥一個雞蛋，吳岳臥兩個。他端著面到餐桌前，放下碗，打開懸掛在餐桌頂上的小吊燈，暖黃的光灑下，照得桌上面條油花發(fā)亮，熱氣撲鼻。

    大門被鑰匙轉(zhuǎn)開，吳岳匆匆進(jìn)門，“冬兒，爸爸回來晚了，餓了沒有……”

    他話未說完就聞到一陣面香，驚訝抬起頭，就見初冬站在餐桌前望著他，露出一點(diǎn)小小羞澀的模樣，“爸爸，我做了晚飯?！?/br>
    光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看上去充滿溫暖清透的質(zhì)感。吳岳走上前，看桌上兩碗面條，大手下意識摸上初冬的頭。

    初冬蹭蹭他的手心，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好不好吃，我第一次做?！?/br>
    吳岳認(rèn)真說：“聞起來這么香，肯定好吃?！?/br>
    他脫了夾克放到一邊，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一時吃得唏哩呼嚕。初冬坐在對面看著他，“味道怎么樣呀?！?/br>
    吳岳豎起大拇指，含糊不清道，“我們家冬兒是天才小廚師?！?/br>
    初冬笑得眉眼彎彎，這才低頭吃自己的面。吳岳飯量大，吃得快，幾大口就吃完一大碗面條，初冬怕他吃不夠，又把自己碗里的面條給他趕了一點(diǎn)過去。

    家里打掃過一遍，吳岳也看出來了。只要初冬心情好，無論多忙多累，他的心情就會跟著更好。

    吃過晚飯后，吳岳剛打開電視，初冬就跑過來鉆到他懷里，靠在他的肩上。

    “爸爸，以后家里我來做飯可以嗎。”

    吳岳抱著他，愛惜地摸摸，“你喜歡做飯嗎？”

    初冬點(diǎn)頭，“爸爸專心忙工作，以后所有家務(wù)都我來做?！?/br>
    吳岳忍不住笑，逗他，“不嫌累？”

    “不累呀。”初冬依賴地靠著他的肩膀，“比爸爸輕松?！?/br>
    “原來是心疼爸爸了?！?/br>
    初冬摟著吳岳的脖子，貓一般親親蹭蹭，不說話，就是默認(rèn)。過會兒又抬起頭，忽然問，“mama以前做家務(wù)嗎？”

    吳岳一愣，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做得不多吧。冬兒問這做什么？”

    “都是爸爸做飯和拖地？”

    “對。”要說的話，過去家里的活差不多全都是吳岳在做。趙倩不喜歡做家務(wù)，吳岳就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他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去做付出更多的一方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需要拿來衡量的事，只要愛人開心、家庭幸福穩(wěn)定，他可以一輩子如此寵愛著對方。

    初冬軟軟窩在男人懷里，不說話了。吳岳撫摸著他的頭發(fā)，感覺到小孩情緒不高，試探著問，“冬兒怎么了？”

    初冬偏過腦袋，開口時聲音噥噥的，“爸爸和mama離婚了嗎？”

    “還......沒有?！?/br>
    雖然吳岳一直刻意不去提這件事和這些字眼，但初冬這么懂事，時間一長，自然就明白了。吳岳嘆一口氣，想起這件事就頭疼。趙倩吃準(zhǔn)了他不愿意鬧到訴訟離婚一步，而吳岳自從接初冬回家后，幾乎一門心思放在他的身上，離婚的事情就沒有精力和閑心去和趙倩糾纏，以致一直拖到現(xiàn)在都沒個結(jié)果。

    吳岳擔(dān)心這件事會對初冬造成影響，正在心里斟酌著思考該說些什么，就聽初冬說，“爸爸不想和mama離婚了？”

    吳岳一怔，望向初冬。初冬也看著他，目光專注溫軟，帶著委屈和依戀，“我可以一直陪著你，照顧你?！?/br>
    他緊緊地貼著吳岳的胸膛不愿分開，雙腿跨坐在男人的腹上，從細(xì)腰到圓翹的臀勾連起一道起伏的美妙線條。初冬有些急切地輕輕咬吳岳的下巴，后撐起身體，低頭吻住男人的唇。

    吳岳略微緊張托住初冬的大腿，被初冬捧著臉親吻不止，柔軟的舌尖第無數(shù)次探進(jìn)他的口腔攪弄，一同攪動他的神經(jīng)。初冬這次吻得有些急，摻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怒火，竄燎著燒得吳岳不知所措。

    “冬......唔唔......”吳岳被親得說不出話，舌頭都被小孩咬疼了，只能哭笑不得放棄抵抗，隨初冬壓著他親個夠。他耐心而溫和，像大熊抱著在自己身上撲騰的小麻雀，等著他鬧夠脾氣，重新伏在自己身前安靜下來。

    他想初冬是非常需要他的。這種需要給予他幾乎無限的動力去想盡辦法為初冬構(gòu)建一個無風(fēng)無雨的巢，他甚至想，如果初冬想一直呆在巢里，他就一直筑，一直壘。

    然后守在巢前，為他的初冬隔絕所有黑暗和痛苦。

    初冬的義肢到家后，吳岳便著手把他入學(xué)的事正式排上日程，為此四處打聽奔波。他不愿讓周圍太多人知道初冬的事，尤其趙倩那邊的家人，生怕有人打擾了初冬平靜的生活。好在他記得一位關(guān)系還不錯的長年客戶在一所高中任職，試著去問了一下，對方挺熱心，也不打聽別的，只說小孩的教育最重要，幫著吳岳托關(guān)系層層去問，吃了幾輪飯，最后說到附屬中學(xué)插班是可以，但要先見見初冬。

    吳岳的本意是干脆讓初冬從初一讀起，這樣既好學(xué)知識，又能慢慢交朋友。之后他帶著初冬和學(xué)校的人見面，來的人與初冬單獨(dú)聊了很久，出來以后告訴吳岳，不用讓初冬浪費(fèi)時間重新讀初中，等今年秋季開學(xué)后直接把他安排進(jìn)初三班，明年和班上的孩子一起中考。正好趁這幾個月空閑，讓初冬上培訓(xùn)班補(bǔ)一下理科知識就好。

    吳岳還有些不太敢相信，對方卻笑著說小孩聰明得很，英語都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初中水平，完全不必?fù)?dān)心。

    吳岳又去問初冬，初冬只是乖乖地回答：“我自己看書呀，爸爸?！?/br>
    “英語書也看呢？”

    初冬點(diǎn)點(diǎn)頭，對他笑，“我還會唱英語歌，爸爸要不要聽？”

    他隨意唱了一首很老的英語歌，咬字吐詞標(biāo)準(zhǔn)清晰，把吳岳都聽愣了：“冬兒，這都是你以前自己看書學(xué)的嗎？”

    初冬牽著他的手指，垂著眸輕輕晃腿，半晌抬起頭，露出清甜可愛的笑，“嗯。院長有一臺收音機(jī)，有時候拿給我用，可以跟著學(xué)很多東西的。”

    初冬便定下了今年秋季開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