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拉著我的手，帶我去附近的公園。

    陽光很好，樹木的氣息芬芳，讓我想起以前一起散步的時(shí)光。熟悉的感覺，讓我從身在異國的不安中稍微緩和。

    他脫下風(fēng)衣?lián)哿藫?，讓我在長椅上坐下。

    我們并肩而坐。

    我有點(diǎn)不安，不知該說什麼?！啊?你不用工作嗎？”

    御手洗懶散的靠著椅背，看起來，他已經(jīng)完全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fù)。

    “沒什麼緊急的事。”他說。

    （正在七手八腳為他善後的海因里希，忿忿地打了個(gè)噴嚏。）

    御手洗轉(zhuǎn)頭：“倒是你，怎麼突然來了?！?/br>
    他的眼神和以前一樣銳利，似乎總是能看穿人的心。我深吸一口氣：

    “……我來找你?！?/br>
    沒有什麼好說的，這就是實(shí)話。我一直都不擅長說謊，他明白的。

    御手洗移開眼神，沒說話。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盯著池塘，假裝不在意。

    我打破了30年的默契，來到這里。

    只因?yàn)槲蚁胍娝?/br>
    可是我至今仍不知他為什麼離開，為什麼不回來?；蛟S是因?yàn)槲易鲥e(cuò)了什麼，今天我突如其來的舉動，也許會讓他更不舒服，會讓我永遠(yuǎn)失去這個(gè)人。

    可是我還是來了。

    御手洗是怎麼想的呢？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你不用過來也沒關(guān)系?！?/br>
    －－果然。

    我盯著自己的雙手，十指緊緊握住，才勉強(qiáng)忍住淚水。

    －－他果然是這麼想的。

    －－我從沒能幫上他的忙。

    這一雙手，握緊時(shí)皺紋尤其明顯。已經(jīng)這麼多年過去，我到底還想說些什麼呢。

    但是，聽到下一句話時(shí)，我震驚的抬頭。

    御手洗說：“其實(shí)，我一直想跟你道歉?！?/br>
    御手洗，道歉，向我？

    為什麼？

    應(yīng)該是我道歉才對?。?/br>
    御手洗沒看我，雙手交握。

    他的語速很快，但又不時(shí)停頓，像是在糾結(jié)什麼：“我很後悔，那個(gè)時(shí)候──我們剛認(rèn)識那時(shí)──”

    “－－不，或許，我們不應(yīng)該認(rèn)識?！?/br>
    他這麼說。

    隨著這句話落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等我稍微清醒時(shí)，他已經(jīng)被我揍了一拳。偏著頭看我，表情很難以描述。

    “閉嘴，不準(zhǔn)說這種話！你的意思是，那些回憶都沒有用嗎！”我聽到自己在吼。

    我似乎分裂成兩個(gè)人，一個(gè)浮在空中，俯視著另一個(gè)失去理智的我，“他”正拉著御手洗的衣領(lǐng)大吼，一點(diǎn)都不像平常的“石崗正己”。

    不，平常的石崗正己是什麼樣的？我已經(jīng)不知道了。

    這時(shí)的我，也確實(shí)是“石崗正己”。

    我只是忍耐太久了。

    我聽見自己繼續(xù)吼：“你以為這些年，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正是因?yàn)橛羞@些珍貴的記憶??！不準(zhǔn)否認(rèn)這件事，只有這個(gè)！不準(zhǔn)！不要拿走我重要的東西！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

    御手洗愣愣地看著我。

    他有些艱難的開口：“石崗，你……”

    隨著他的眼光，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早已淚流滿面。

    啊。原來是這樣。

    我閉了閉眼睛。

    御手洗，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舉辦喪禮。但我一點(diǎn)也不想要。為什麼不能活著的時(shí)候看到你，非要等到眼睛閉上以後？

    空中的我和地上的我合而為一，身體倏然放松，我放開御手洗的衣領(lǐng)，摀住臉。

    “御手洗，我真的……太久沒看到你了?！?/br>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墒?，我想和你成為…...即使吵架，即使有時(shí)感到疲累，但無論如何還是希望在一起......的人。”

    該怎麼描述這種關(guān)系，不只是摯友，不只是家人，也不只是……戀人。

    我終於承認(rèn)這件事，承認(rèn)自己的渴望。

    而我正是為此而來。

    無論御手洗的回答是什麼，我都愿意接受。

    御手洗沒有回答。

    我低著頭，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御手洗很溫柔，又聰明。他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但是，溫柔的他，恐怕載為難該怎麼拒絕我吧。

    我要告訴他沒關(guān)系，即使很難堪。我深吸一口氣，想抬頭露出一個(gè)笑容。

    至少最後，我想笑著跟他說再見。

    但是，御手洗握住我的手。

    不，不只。他抱住了我。

    “抱歉……抱歉?！?/br>
    他的聲音在抖，身體也是。透過緊貼的胸膛，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炙熱而快速。

    “石崗，我…….從見到你開始，我就這麼想?！?/br>
    “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說。你老是說你沒用，但真正沒用的人，是我。”

    他在說什麼？

    我的腦子飄飄然，覺得自己在作夢。

    大概因?yàn)檫@樣，我說了句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爆炸性的話。

    “……御手洗，我記得，瑞典同意同性婚姻對吧？”

    接下來的事，因?yàn)樘鋸堄掷硭?dāng)然，我就不多贅述。

    總之，我話剛說完，御手洗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像他年輕時(shí)拉我跳進(jìn)水池里那次一樣。

    …….然後，我就被拉去登記了。

    戒指當(dāng)天就送達(dá)，我傻呼呼地看著手上的鉆戒，心想御手洗在這方面，居然意外的傳統(tǒng)。而御手洗，正坐在我旁邊瘋狂敲打電腦，一邊喋喋不休：

    “房子要買哪里？日本還是瑞典？你一定比較想在日本吧，以前的橫濱馬車道怎樣，要花園嗎？多大？”

    我恍恍惚惚的回：“我頭暈，隨你?！?/br>
    他急急忙忙轉(zhuǎn)頭：“怎麼了，是時(shí)差對吧？你有沒有高血壓？藥有帶嗎？快，躺下休息──”

    ──御手洗，你先安靜一下，拜托。

    ──你只要閉嘴，我頭就不暈了。

    我很想這麼說，但直到被放到松軟的床上、壓好被角，我都開不了口。

    算了，這樣也不錯(cuò)。

    沉入夢鄉(xiāng)前，我迷迷糊糊的想。

    【後話】

    某日早晨，我和御手洗靠著躺在床上。

    說起來有點(diǎn)不好意思。明明已經(jīng)過了年輕沖動的年齡，但是觸摸親近的人的身體，無論幾歲，都還是讓人感到幸福。

    我閉著眼睛，說：“御手洗，我無法想像我的人生沒有你的情況?！?/br>
    他沉默了一會?！蔽蚁胂襁^?！?/br>
    我沒有問，但他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想你會過得很好?！闭Z速越來越快，像要消化什麼似的：“過普通的生活，和不錯(cuò)的女孩結(jié)婚生子，然後當(dāng)一個(gè)慈祥的老爺爺……”

    我輕輕吻了他的眼角，阻止他說下去。

    御手洗，你這個(gè)膽小鬼。如果這麼說的話，他說不定會鬧別扭吧？

    無論如何，感謝時(shí)間和你我，我們成為能站在一起的人。

    離別的時(shí)光帶給我痛苦，但也讓彼此改變。

    我看著他的眼睛：“潔，你能出生在這個(gè)世界上，并且讓我碰見你，真是太好了?！?/br>
    他僵硬了一下。“石崗，你……”

    他沒有說完，聲音消失在親吻里。

    我說的都是真話。我衷心的覺得，潔能存在這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如果有上天的話，我想這麼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