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帶我去了石牢。

    位于降神所最下層的牢獄，用以關(guān)押犯錯的奴仆，宗教犯，還有一些秘密犯人。我平常不常到這邊來，此刻那種陰濕又壓抑的氣氛令我呼吸不暢。教父單手舉著火把照路，僅我與他二人從一間又一間窄小的牢室路過。

    走過許多封閉的石門，他帶我在某間看上去和其他并無區(qū)別的牢室門口停了下來。稍有不同的是，門上守衛(wèi)用以與犯人對話的小窗口被鐵皮封死了，一絲光也透不進去，讓人無從窺探。

    “到了，我親愛的孩子。里面正是你的下一位供奉?！?/br>
    他說。

    “一名囚犯？你所說的‘具有卓越天賦的人’？但是...”相較于降神所招徠的食物，囚犯真的能完全自愿的獻出那三種體液嗎？我心中忍不住動搖。

    “不用擔(dān)心。來，讓我教你?！痹诿髁恋幕鸸庵?，教父溫柔的說：“這可不是降神所給你提供的那些普通食物。還記得你看過的戀愛嗎？就像上面那樣，用心，用真誠，才能讓他愿意完全的把自己供奉給你。在取得你要的三種體液之后，你也不必殺死他，只需要繼續(xù)找尋下一個目標就可以了。是不是簡單多了？”

    “可是我...我從沒有過那樣的感情，也一點都不相信那種膚淺可笑的故事...”我忍不住后退，教父卻握住我的手，將一把銅鑄的鑰匙塞進我的掌心。

    “這是給你的考驗。若想召喚出強大的天使，你必須要學(xué)會做這些。”他說：“快進去吧?！?/br>
    見我還有遲疑，他握住我的右手，將我手心鑰匙對上鎖孔，緩慢的旋開鎖鈕。

    漆黑一片的牢室入口在我眼前洞開。他將火把交給我，用很細微的氣音在我耳邊說：

    “我明早來接你?！?/br>
    教父用那種一貫對我滿載愛護的眼神目送我踏入囚室，然后便將門關(guān)閉了。鎖孔轉(zhuǎn)了三下，恢復(fù)成牢不可破的重鎖狀態(tài)。

    火把的光亮并未如我所料的照亮整個牢室內(nèi)部，這間由三個獨立囚室打通并成的牢房十分空曠，宛如為關(guān)押一位體型巨大的犯人而設(shè)一般。鼻尖傳來的，由腐敗的血液，下水道糞便和尿液混合的味道讓我謹慎的停在門口，并未向牢房深處銬押犯人的位置靠近。

    如果說教父讓我尋找優(yōu)質(zhì)的“潛能者”增強實力，為天使祭典做準備的話，那么那幾本莫名奇妙的情感讀物則讓我頭一次質(zhì)疑起我敬愛教父所作的安排了。雖然我完全理解他的用意是為了便于收取供奉...但除了以戀情發(fā)展性愛關(guān)系，明明我也可以像降神所一樣，用合理的交涉來達成目的，也不用非得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一邊這樣想著，但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去開始認識一個陌生人。

    幾年的祭子身份讓我不太需要主動做這些事情，而需要我的人通常會用許多理由來找我，或是我的代理人嬤嬤。我只用扮演一個沉默寡言的祭子形象，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做適當(dāng)?shù)氖拢f些適當(dāng)?shù)脑?，就可以了?/br>
    “您好?！蔽遗e著火把，朝著牢室內(nèi)部提高音量道：“柯爾溫神父遣我來問候您的情況?！?/br>
    柯爾溫正是教父的名字，或許這是個略顯乏味的開場白——就所謂的戀愛橋段而言。

    黑暗中傳來鎖鏈晃動的聲音。

    很多條粗重鎖鏈碰撞在一起，發(fā)出呯嗙的響聲。那個人被聲音驚擾，緩慢的，拖拽著重重鐵索向我走（或者爬？）來。伴隨錚的一聲鏈條繃直，他被約束在了一個有限的，令人感到安全的范圍內(nèi)。

    那數(shù)量繁多的鎖鏈聲音令我不安。不管怎么說，他對我的話有反應(yīng)就是一個好開端。我便流暢的把剛剛打好的腹稿一口氣說了出來：“我是降神所如今主持天使召喚祭典的祭子。或許您可以考慮一種新的出路？一定比待在地牢里的好上不少。我需要一名身份特殊的仆從，柯爾溫神父向我推薦了您...”

    “......”他嘶啞的說：“...火把拿遠，太刺眼了?！?/br>
    我眼神在附近四處搜尋，在墻壁的某處看見了用以放置火把的銅環(huán)。將火把掛在那里，這樣便也算減弱了光線。在地牢里關(guān)押太久的囚犯，視力會退化很快，甫一接觸亮光，眼睛就痛得不得了。放置在高處的火光倒也朦朦朧朧的照見了一點這位特殊犯人的真容：他背對著我，蓬亂臟污的灰色長發(fā)遮蔽赤裸的身軀，發(fā)尾末端被臟水和血打濕成一縷一縷的黃黑色。下半身臥在睡覺用的稻草堆中，那也許是腿的部分扭曲成一種略顯奇怪的角度，也可能是殘疾了。我猜。

    仔細觀察，他的膚色很深，呈現(xiàn)健康的麥色。曾經(jīng)流暢，鍛煉良好的肌rou線條如今瘦到骨頭繃著皮膚。他的背部有幾處較大，翻著白rou的致命傷，看不出是什么武器造成的，無藥無醫(yī)，長久的愈合不了，只能連帶周圍的rou也壞死腐爛，淌著膿水粘結(jié)在一起，散發(fā)著刺鼻的異味。

    一時間，我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人的樣子實在惡心至極。我不由得猜想起他原來的身份。是奴隸？還是貴族中犯了大錯被驅(qū)逐的仆人？這個人究竟有什么特殊之處，值得教父另眼相待...以現(xiàn)在凄慘的模樣來看，他就算出了牢也活不了幾天。我還得私下找?guī)讉€嬤嬤先把他的身體養(yǎng)好，用藥調(diào)理上一段時間，不然他連我一個治愈術(shù)都扛不住。

    可是已經(jīng)沒時間了，要等他養(yǎng)到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天使祭典早已結(jié)束。我想我只能用上最極端的催化藥和勉強恢復(fù)基礎(chǔ)行動力的神術(shù)，先試著讓他看上去沒什么問題再說。

    眼下他這副虛弱到不行模樣，確實無法傷人分毫，我便放松了警惕，想靠近些好查看他的傷勢。如果過分嚴重的話，我還得花點功夫做做局部治療。雖然我一點也不愿意用手觸碰這么一個骯臟至極的東西。要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我只想叫幾個粗使奴隸來扛他出去。

    察覺到我的接近，那個人瑟縮了一下，往稻草堆里退了些。我心中已是十分不耐，勉強用溫和的語氣對他說：“你還能站起來走動嗎？如果你答應(yīng)了，我們就可以立刻出去?！?/br>
    “出去？”他呆呆的重復(fù)，掩在亂發(fā)中的側(cè)臉看不出表情。他又問我：“你說，要我做什么？”

    “我的仆人?！蔽一卮?。

    他又安靜了下來。那宛如喉管中咽著熱炭灰一樣嘔啞的呼吸聲更加沉重了。孱弱的沉默持續(xù)不了太久的，我很篤定。以他現(xiàn)在凄涼的樣子，除了攀上我的門路以免去之后更痛苦的懲罰，還能有什么別的好活路？像他這樣級別關(guān)押的囚犯，在死前能過上一段相對舒服的生活，已經(jīng)是最大的恩賜。

    “幫我解開手銬吧?！彼f。

    腹部被瞬間洞穿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原來疼痛也是需要反應(yīng)時間的。粉白色腸子像燒熔的油漆一樣從破開的洞口流出來，掛在腹部。直到血自小腿下浸濕腳背時，我才感覺到痛楚。巨大的疼痛感讓我手腳發(fā)麻，害怕，想要放聲大叫，要念出我知道的一切惡咒來讓他四分五裂。但我的手不停痙攣，連那把解開手銬的鑰匙也握不住。它跌在石磚地上，沉沒在我流淌的血液中。

    我被“他”攻擊了。

    這個教父親手挑選的供奉，“合格的天賦者”，重刑關(guān)押的囚犯——他巨大似馬的下半軀支撐著他從草堆里站起，居高臨下俯視著狼狽摔倒在地上的我。我之前認為是殘疾的腿部原來是馬腿的反關(guān)節(jié)構(gòu)造，被他巧妙掩藏在稻草中。

    這毫無常理可言。一匹人馬，屬于森林和沼澤的奇幻造物，居然出現(xiàn)在降神所的地牢！

    可我已無暇顧及其中關(guān)竅。

    我完不成教父的任務(wù)了，我會死在這里，我再也不能召喚天使。我用指甲摳住地磚的縫隙，強行帶動自己的身體向遠離人馬的方向爬動。相較腹部的撕裂傷而言，指甲劈開的疼痛實在算不了什么。人馬饒有興趣的注視我的舉動，馬蹄輕柔敲打著石磚地，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音。

    他很輕易的跟上了我爬行的那段短短距離，粗壯有力的蹄高高揚起踩入我的盆骨，再從稀爛的碎rou中拔出來。

    那九十三人的血液一定全部從我體內(nèi)漏光了。紅色，血，我從沒見過如此多的血，涂滿整間囚室的地磚，再濺上天花板的墻壁。我的膝蓋，手腕，肋骨支撐隆起的胸腔，也一一被踩得凹陷下去，可我仍未死。最后，他的馬蹄抵在我的面部，巧妙的用著力...像小孩在考慮要不要擠爆手里的氣球。

    “你可以說點什么來多活幾分鐘?！比笋R說。

    我的眼珠向上，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深綠的眼睛。在那平靜冷漠的眼神映照之中，我唯一稱得上是完整的頭部露出了恐懼，狼狽的不甘，怨憤，扭曲交織的表情。

    天使。我的眼珠向下，看向腹部四處流淌的內(nèi)臟，中間安睡的小小頭顱。我未成形的天使。

    我說：“我要吸干你的眼淚，血液，jingye，把你的靈魂一點不剩的吃干凈?！?/br>
    于是人馬踩爆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