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升職，Captain?！?/br>
    “商教授，房子挺大的?！?/br>
    商決知道鄭業(yè)升職調(diào)回本市的時機算不早，更是有種最后才知道的恍惚感。說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Erika，那天她剛下課就接到了Erika約她吃飯的電話。商決想著反正晚上還算空閑，便答應(yīng)了她。誰知道她到那里，才知道不是她們兩個人的聚餐。

    “你怎么沒跟我說過這次是組里的聚餐？”

    Erika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要是我跟你說了這么多人在，你會那么快答應(yīng)嗎？”

    商決不可置否，自從她接受了大學(xué)的邀請，回到學(xué)校擔(dān)任部分課程的教授，與此同時她本來的工作和與重案組的工作都未停下，她每天都要面對許多人。久而久之，隨著年歲的增長帶來了精力的慢慢衰退，她對多人聚會的態(tài)度就變成了避之不及。?

    “你騙我來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Erika坐在沙發(fā)上，聽到她問這一句就笑著往商決那邊粘過去：“還是你最知道我?！?/br>
    商決沒有拒絕Erika的粘人舉動，但一只手已經(jīng)提在了包上，“你不說，我就走了啊?！?/br>
    Erika：“好啦，其實今天是鄭業(yè)回來任職的歡迎會嘛。你們也算是有過關(guān)系的人，而且你和組里也熟啊，以后辦案你估計都得見到他，所以就叫你來咯?！?

    “回來任職？”

    Erika：“他現(xiàn)在是Captain了，調(diào)回來任職也就是前不久定的事兒，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br>
    “我又不在你們組里，消息滯后不是很正常？”鄭業(yè)調(diào)任之后十幾年，他們除了在梵蒂岡見過一次，再沒有其他交集，商決也根本不指望他本尊會親自告訴她這個消息。

    聚餐隨著主角的到場而開始變得熱絡(luò)起來，商決沒有錯過鄭業(yè)看到她時帶著些許驚愕的眼神，又很快的沉靜下來。鄭業(yè)相較于幾年前在梵蒂岡時，周身的氣息變得更加沉穩(wěn)，眉宇間的喜怒也修煉的更加周密，情緒輾轉(zhuǎn)皆不形于色　?！∷羰敲蚓o了嘴唇做出嚴(yán)肅之態(tài)，或許會不免得讓他人覺得陰沉。

    聚餐中途的空隙，商決去過一次洗手間。洗手出來的時候，就撞見了在走廊上抽煙的鄭業(yè)。說他是碰巧出來的，商決怎么也不會信。她準(zhǔn)備略過這個人徑直走過去，卻偏被鄭業(yè)握住了手腕。

    鄭業(yè)：“聽Erika說，你搬家了，工作室也搬過去了?！?/br>
    商決頓了一下，而后踮著腳尖，退了幾步。退到他的身側(cè)時，整個人順勢貼了過去，四指撫過鄭業(yè)的手背，將他指間夾著煙的手心朝向自己。商決些微踮起腳，像是把自己的臉頰置于對方的掌心間。她含住煙頭吸了一口，卻是臉朝靠在鄭業(yè)的肩膀上吐了出來，夾雜著尼古丁的熱氣一部分噴在鄭業(yè)的耳邊。煙吐盡了，她說：“是，搬到了一個，沒有煙霧報警器的地方?！?/br>
    說完商決就扯開了兩個人的距離，“要是被看見和你在一起，估計怎么都解釋不清了。Captain要是有興趣來做咨詢的話，打我電話預(yù)約就行?！鄙虥Q沒再理他，也不曾抬頭去瞧鄭業(yè)的表情。商決想，她也應(yīng)該留下一個背影，就當(dāng)做她的報復(fù)心，像是梵蒂岡黃昏下的那天。走著時，她恍惚想起以前聽過的一俳句，用來形容他們之間竟是異常適合不過：

    我去你留，兩個秋。

    臨進入包間時，商決的手還搭在門把上，“你說得對，我們好像總是在秋天見面，我喜歡這個季節(jié)?！?/br>
    之后有一段時間，他們的見面也不多。不知道到底是兩個人確實都太忙，還是有誰在有意無意的回避著對方。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都是在商決為案件擬畫犯罪側(cè)寫的時候，鄭業(yè)在這些時候總是側(cè)著臉或是低垂下頭，這并不意味他沒有在認(rèn)真聽。

    “他或許只是，討厭被人窺視表情。”商決喃喃這句話時，倏然一驚。她明明還站在講臺上，她手里還正拿著粉筆在寫板書。板書所寫并無紕漏，若不是如此，她簡直要以為自己在寫的是鄭業(yè)的側(cè)寫報告。商決從不在課上走神，她一向清楚自己的在做什么，要做什么。這陡然的一走神，著實讓她這種時刻保持理智的人心驚。她安慰自己，只是過于沉迷‘女王蜂’，沉迷對他的側(cè)寫。

    商決嘴唇開合，她口里說的是課業(yè)術(shù)語講的是真實案例，她的心底卻跟她說：“沉迷換一個詞的話，是上癮嗎？是沉迷‘女王蜂’的側(cè)寫，還是沉迷對他的側(cè)寫？是沉迷側(cè)寫，還是沉迷于他？”

    她認(rèn)為這其實沒有區(qū)別，但那個聲音又繼續(xù)追問：“真的沒有區(qū)別嗎，這是你逃避的借口嗎？你說近鄉(xiāng)情怯，你說這段關(guān)系沒有名詞可以解釋。這是你推辭的借口還是抗拒思辨其中脈絡(luò)的理由，跟他有關(guān)的事，你總是有很多說辭?！?/br>
    商決這一堂課仿若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人，無知無覺中這堂課就結(jié)束了，她一貫的微笑沒有缺席，這已經(jīng)是她的肌rou記憶。她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一個她帶的研究生走近了商決。

    “老師，你剛剛上課的時候，其實走神了吧?！?/br>
    商決臉上的笑容并未減退，她只是輕輕低下頭，說道：“有嗎？”

    “老師，我能再問一次嗎？”

    商決：“問什么？”

    “老師，你有喜歡的人嗎？”

    商決抬起頭來，正視對方的眼睛，“好像很多人都喜歡問我這個問題?！?/br>
    “可能是老師你很難讓人相信沒有喜歡的人，沒有戀情。也可能是我想要一個明確的被拒絕的理由，如果知道老師你有喜歡的人的話，我就覺得被拒絕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老師你要是說沒有喜歡的人，我就會覺得自己還有機會?！?/br>
    商決沉默了一會兒，喜歡的人？“沒有，”喜歡是什么感情呢?

    柏拉圖在中寫，這種成為整體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愛。古希臘人認(rèn)為人本身其實有兩個頭兩雙手兩雙腳，神因懼怕這種完整性而將他們分離，所以古希臘人眼里的愛即是兩個人可以湊成一個完整的人，湊成一個完滿的沒有缺口的圓。

    真是這樣的話，必會有對不完整的恐懼，可他們之間，會有這種感情嗎？

    商決思索著又加了一句，“而且我認(rèn)為男性需要通過其他男性來確定自己的情感是否要繼續(xù)是一種大男主主義的體現(xiàn)。”

    商決拿起自己的物品便起身要走，男生卻又問了：“老師，你認(rèn)為愛是什么？”

    “愛是……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边@句圣經(jīng)上撰寫的箴言，是否真的是她所想又如何呢？

    愛是什么？太多人喜歡問她這個問題，她有很多的答案。來自于她的藝術(shù)積累，來自于她所見的諸多案例，來自于……似乎，她好像沒有真正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開始花時間去思考自己會如何看待這個話題，這種情感。在她自顧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幾個月的光陰又馳去。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她已經(jīng)撥通了那個號碼：“Captain，可以預(yù)約你的時間嗎？”

    兩周后，鄭業(yè)也是第一次去到商決的新家，也是她的新工作室。準(zhǔn)確來說，這是一棟二層別墅，商決將生活起居處置于二樓，一樓則是她的工作區(qū)域。鄭業(yè)進房的時候整個屋子里黑黢黢的，商決也不開燈，只是坐在落地窗前給他倒茶。

    鄭業(yè)朝她走過去，說：“怎么不開燈？”

    “我第一次見你不也沒開燈嗎？”

    鄭業(yè)在她旁邊坐下，接過商決遞來的茶杯，“這不一樣，你現(xiàn)在都能坐在窗戶旁邊喝茶了。商教授，房子挺大的?！?/br>
    “我租的，這樣方便很多，畢竟我不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一直好幾處跑我累得會很快?！?/br>
    鄭業(yè)：“你的側(cè)寫報告還是和以前一樣有價值?！?/br>
    “我覺得你在影射什么，而且在我看來你在取笑我個人認(rèn)為最有探索價值的側(cè)寫對象?！?/br>
    鄭業(yè)：“你花了多久的時間來完成他的側(cè)寫報告?！?/br>
    “目前還沒有停止的打算，”商決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她鄭重地看向鄭業(yè)的眼睛，“還沒有跟你說過，恭喜你升職，Captain?！?/br>
    鄭業(yè)：“我不介意你的遲到?！?/br>
    “你不問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鄭業(yè)的嘴角向上揚起了些，低頭順手點了支煙：“你總會說的，我不急?！?/br>
    “我的學(xué)生問我，我認(rèn)為什么是愛。你知道嗎，很多人都很喜歡問我這個問題。就好像我天然就該知道，我能給他們最確切的答案?！?/br>
    鄭業(yè)：“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記得你很早就說過?！?/br>
    “Captain，你認(rèn)為什么是愛呢？”

    鄭業(yè)沒有作答，回應(yīng)她的只有燃起的香煙火光，煙頭的火星亮起片刻溫暖的光點。

    “你知道我那個時候回答他什么嗎？”

    鄭業(yè)：“商教授作為一個學(xué)者，不會是信口胡謅的是‘愛是恒久忍耐’這句吧。”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我還以為你討厭教會，也討厭了解他們的思想?！?/br>
    鄭業(yè)：“有些話太過出名就會很容易記住。”

    “你見過那么多悲劇，那些悲劇有告訴過你愛是什么嗎？”商決把椅子挪得離鄭業(yè)近了些，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認(rèn)為，愛是什么呢？”

    鄭業(yè)：“如果要這樣說的話，愛可能，就是悲劇?！?/br>
    “以‘女王蜂’的視角來看，或許是這樣沒錯，很有意思的觀點?！?/br>
    鄭業(yè)偏過去輕吻了下她的額頭：“多謝夸獎?！?/br>
    “我能問問另一件事嗎？你覺得，‘女王蜂’殺了這么多人，這個世界有變化嗎？”

    鄭業(yè)放松的身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本能的僵了一下，但他并沒有推開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他只是說：“什么意思？”

    “別緊張。我并不是想批判什么，也不是突然悔恨醒悟。我就是好奇，這個問題是很多年以前，Erika問我的，我那個時候竟然都有些回答不上來。我問你這個，沒有其他意思。”

    鄭業(yè)：“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嗎？”

    商決沉默了很久，她沒有說話，直到手中的茶都放涼，她才將茶杯往桌上一放，又倏然起身跨坐到鄭業(yè)的腿上，她伸出雙手捧住對方的臉，“我說過，你會割裂你自己，你會不會在這么多年里把這些事已經(jīng)視為你必要做的一部分，你是真的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犯罪情況，還是說你已經(jīng)對這些事有了癮癥？”

    鄭業(yè)的唇瓣動了動，又抿緊。

    商決繼續(xù)說道：“它是你割裂出的一部分，它的存在交織著你的血rou，總有一天你必須要做出取舍?！?/br>
    鄭業(yè)：“那天還沒有到?！?/br>
    商決笑了，這是鄭業(yè)少有幾次看見她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她眼中星點的光芒讓鄭業(yè)止不住去想，永夜下的玫瑰是否也如此一般帶著月色的露水。

    “這一天并不遠，可以說，就是現(xiàn)在，”商決的指尖滑過鄭業(yè)的唇瓣，她低下頭，給了他一個輕柔的吻，“我想，我可以成為你的案件?！?/br>
    鄭業(yè)不發(fā)一言，他兩手緊握著商決的手臂，手掌些許帶著顫抖。他盯著商決的眼睛，可對方的眼里再無過多喜悲。鄭業(yè)嘴唇翕張了幾下，他問：“為什么？”

    “如果你認(rèn)為你是對的，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割裂，不好嗎？”

    鄭業(y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工具我都放在書房的保險柜里，密碼是0715，Lupin的生日。我很喜歡Lupin這個人物?！?/br>
    鄭業(yè)：“我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

    商決的手掌就撫在鄭業(yè)的臉側(cè)，她的指尖可以輕而易舉的撫摸到對方的眉梢眼角，“我知道，我說了，我想成為你的案件?！?/br>
    鄭業(yè)：“為什么？”

    商決的掌心微熱，貼著鄭業(yè)的臉頰卻讓他覺得有些涼。商決看他眉頭緊皺，指尖微動，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川字，“你就當(dāng)做我是，熾心愈燒。”

    鄭業(yè)像許多年前的商決看著他時一樣，他的眼光一閃不閃，他想看清楚黑夜之下商決到底是真誠還是狡黠地在說這些話，開口卻道的是：“你有一雙討人厭的眼睛?！?/br>
    “我知道?！?/br>
    鄭業(yè)：“你說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哪句話？”

    鄭業(yè)搖搖頭，不再多說。他箍住商決的腰背，將她環(huán)抱。商決的手指一下下摩挲著他的臉頰，“你現(xiàn)在抱這么緊，等下記得要銷毀我的外套才行。你喝過的杯子，你摸過的地方都要把指紋清理干凈，我不喜歡別人抓到你。”

    鄭業(yè)輸密碼的時候，手指幾次點錯?，F(xiàn)在已不是冬季最冷的時候，但他就是忍不住打了幾個顫。和他不同，商決還是坐在茶桌前，落地窗外就是她自己栽種設(shè)計的花圃。不知道是和那些花朵還是和她自己，她只自顧自說著：“愛是什么呢？我已經(jīng)有我自己的答案，但我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他，有一天，他會知道的?！?/br>
    鄭業(yè)拿著工具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帶好了手套，他再一次問商決：“你是認(rèn)真的嗎？”

    商決滿不在乎地?fù)u搖頭，蕩開了一個甜蜜的微笑：“我說過，你就當(dāng)做我是，癡心愈燒?！?/br>
    福爾馬林進入血液后，商決便開始感到了血管和喉嚨里泛起的燒灼感。她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她的手握緊了凳子的一側(cè)。鄭業(yè)停止了推送注射器的動作，鄭業(yè)朝她湊去，“現(xiàn)在停止，馬上急救的話，你還可以救回來，你不會死?！?/br>
    商決咬緊了想要呼痛的牙冠，她搖搖頭。

    鄭業(yè)：“你想要我繼續(xù)，我聽你的，但是你要是想要我停下來，我也會答應(yīng)你，好嗎？”

    商決把積壓在喉嚨口本能想要尖叫的嘶喊聲咽下，她艱難地開口：“我會……成為……成為你的……命案之一，這就是……是我……想要的。”

    鄭業(yè)抬起停止注射的手，繼續(xù)朝商決的血管里輸送福爾馬林。他看著商決的癥狀不停地加重，從急促的喘息到嘴角一點一點的滴出了血液，福爾馬林在緩慢侵蝕她的血管、口腔、食道和其他器官。

    鄭業(yè)擦拭了幾次她的嘴角，卻不能阻止血液的流淌。他們都知道，已經(jīng)燒灼到這個程度，救護就再無意義。鄭業(yè)的行為就更是徒勞，所以商決遲緩地左右搖了下頭，示意他不必如此。

    鄭業(yè)最后問了一次：“為什么？”

    商決的嘴角向上彎起，上唇與下唇合縫抿著，宛然一副溫柔的模樣，配合她嘴邊向下滴落的鮮血，倒是真顯現(xiàn)出她本真癲狂的樣子。

    “因為我是，你的……污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