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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猶似桃花春帶水在線閱讀 - (下)

(下)

    *

    前路漫漫,黃沙暗涌,馬蹄聲聲,去者難歸。將軍策馬在小道上飛馳,風雪交加,將軍用背脊擋住了滿天冰冷的雪白,護住了身前正靠在自己溫熱的懷抱中半夢半醒的纖細身體。

    “餓了沒?”將軍低下頭,喝出一口白氣。

    懷中之人搖了搖頭。

    “再忍忍,我提早給朋友寫了信,今夜便在他那兒落腳。他為我們置辦了馬車,明日的路會輕松許多。”

    “辛苦了?!逼莨游宋鼉龅耐t的鼻子,露齒一笑。

    算來今日已是臘月初八,家家戶戶趕著熬上一大鍋臘八粥,來尋求佛祖保佑,平平安安的度過一年凜冽寒冬。

    又前行了一陣,人煙漸漸密集起來,竟是入了一座還算繁華的縣城。此時烏云蔽空,暮色漸沉,街道兩旁卻是張燈結彩,燈籠搖曳。城中央支了一口大鍋,柴火旺盛,鍋里咕嚕嚕地冒著泡,香甜軟糯的氣味在大街小巷中來回蕩漾,惹得往來之人垂延欲滴。

    將軍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在城中晃蕩,討了兩碗臘八粥,兩人蹲在街角吸溜吸溜地喝。

    “以前在宮里,每年臘八皇上都要親手給大臣侍衛(wèi)、宮人女眷賜粥,全是頂好的料子,熬出來也是滋味絕佳,總記得小時侯是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自己的又去搶太子……后來到了邊疆,每年也熬臘八粥,但常常是八味料都湊不齊,味道也記不甚清了。”

    一碗粥很快下肚,將軍以袖做絹,蹭了蹭嘴角,胃里的暖意浸染了四肢百骸。

    “可怪的是,經(jīng)受了一大群糙老爺們在雪地里擠作一團嘻嘻哈哈以后,竟是再也沒懷念過宮中那口滋味?!?/br>
    戚公子拿著小勺一口一口慢慢品,硬是把這鄉(xiāng)野俗味品成了個龍肝鳳髓。他舔去唇上粘的一點糖漬,眉眼低垂,晏晏淺笑道:“嘗過這里的粥,眼里當只有我一個了吧?”

    將軍也是囅然一笑:“是了是了,什么廟堂疆場都比不上了?!?/br>
    戚公子的眼神到是忽而亮了幾分,指尖敲打著碗沿,腦海中悄然流轉過幾樁陳年舊事,轉瞬即逝,卻刻骨銘心。

    “我幼時啊……”戚公子閡眼思索了半晌,“每年臘八家里是要作為富戶去外頭散吃食的,什的粥啊,豆腐啊,米飯面條的,要擺上長長半條街。兄長姊姊都在外頭幫襯,我年紀小又好玩兒,半刻鐘都呆不下去的,大哥就叫我拿琴來彈。我小時候總是到處竄,正經(jīng)的陽春白雪沒學好,巷頭兒的yin詞艷曲到是聽了不少,張嘴就是什么’云雨蘿香嬌玉軟’’不由人rou顫身麻’,大哥一聽,氣得舉著鍋瓢追了我三條街?!?/br>
    “但來年我還唱,一唱就是許多年,每年非要被打成個皮開rou綻不可,到是成了街坊鄰里間的笑話?!?/br>
    “沒想到大名鼎鼎神童的邵長風小時候竟是這么皮?!睂④娐犃T樂得直打跌,笑得差些要抹眼淚似的。

    戚公子抬手給了他一記爆栗,轉而嘆了口氣:“都說三歲看老,我這輩子注定是要做皮rou生意的。是命,躲不過,逃不掉。”

    “只是聽說大哥東渡去了倭國,失了消息許多年,也不知他過得好不好?!?/br>
    “你恨嗎?”將軍收斂了笑,癡癡地望著眼前無所依靠卻故作堅強的瘦弱人影。

    詞客看花心意苦,墜粉零香,果是誰相誤。

    “恨?恨誰?恨皇帝還是恨我爹?”

    “沒什么好恨的,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你情我愿,怨不得人?!?/br>
    “皇帝眼里容不下釘子,我爹偏偏要去招惹不快。中原江山廣袤無際,大哥卻找不到一處容身之地。求生之路千千萬萬,我就好那花朝月夜纏綿蘊藉的一口。”

    “彎彎繞繞的心腸其實都擺在明面上?!?/br>
    “怨不得人,也無足悔恨?!?/br>
    天邊最后一縷微光湮沒,墨色暈染層云。兩人自山間小道打馬而過,馬蹄陣陣,落雪簌簌。

    遠遠似是瞧見鄉(xiāng)間人家一縷細細炊煙,隱隱約約融入夜色里,卻是看不大真切。耳邊傳來些許雞鳴犬吠之聲,仿佛靜待風雪夜歸人。

    院落里好像燃著火,明明滅滅,燦若繁星。

    將軍勒馬而止,馬蹄轉了個圈,落在了荒野之間。他下馬,飛身躍起,攀在樹枝梢頭,疑聲道:“分明是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晚上怎搞得燈火通明?”

    戚公子裹緊披風,眼神一凜,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然為時已晚,一團星火列成一路,直直向他們奔來。為首者乃御前第一侍衛(wèi),手持寬刀,氣息沉穩(wěn),施施然行了個簡禮:“二位同我來,陛下已等候多時。”

    風塵仆仆的二人面面相覷,末了雙雙輕嘆一氣,相視而笑。

    “鼪鼯之徑確實比不得康莊大道?!睂④姛o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日子挑得不好,今日皇帝定是要親手給你添一碗臘八粥的。”戚公子悄然攜了將軍的手,并肩而行。

    “你說,是命?”將軍冷聲問道。

    戚公子垂眼悠悠吟唱:“青山盡解招人醉,得失到頭皆物理。得,他命里;失,咱命里?!?/br>
    “是命,都是命......”

    *

    茅檐垂冰,三徑就荒。室內(nèi)炭火熊熊,爐邊暖了一壺淡酒,供人捻樽小酌。皇帝負手立于甕牖朽欄旁,鷹視狼顧,目光如炬,抱膝之室也觀作了天地浩大。

    “若不是舍了你一位近侍的性命,想必朕也找不到你?!被实廴粲兴嫉毓雌鹆舜?。

    將軍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攥緊了心上人的手,不卑也不亢:“臣總以為陛下待蒼生皆以慈悲為懷,不背殘暴,不負殺戮。”

    “慈悲?”皇帝冷笑,“你這滿手鮮血的修羅可要同朕講慈悲?”

    “陛下息怒?!睂④姷坏?,“皇上或許忘了,臣曾經(jīng)說過,天地間萬千殺伐血腥殘酷臣來背負,陛下便做那厚德流光名垂青史的圣人就好?!?/br>
    “我們,從小就說好了的。”

    皇帝猛然閉眼,顫抖著深吸一氣,指節(jié)捏地咔咔作響:“若我偏不呢?”

    “那就恕臣不再效命?!?/br>
    “哼!你到敢說!”皇帝憤然拍幾,語調(diào)陡轉,“這屋子的主人乃前朝臣子遺后,誰知爾等來此為何!”

    將軍揚起頭直視皇帝雙眼,目似利劍,如火中燒:“臣一顆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然十年戍邊卅載相識,仍是抵不過君臣嫌隙。臣無話可說,只求皇上成全我等,從此遠離京師,再不礙陛下高眼!”說罷便是三次叩首,每一次都狠命砸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

    “朕成全你,何人來成全朕!”皇帝更是不甘示弱。

    “陛下應當最是清楚,做了這帝王將相,足以成全天下人,卻唯獨成全不了自己?!?/br>
    皇帝氣息一懔,轉而俯下身,湊近了戚公子。

    “邵家的味道。”

    “哦?”戚公子雙瞳剪水,粲粲一笑,“邵家,是什么味道?”

    “讓人又愛又恨的味道?!?/br>
    “朕打小就數(shù)次隨先皇下江南尋訪你邵家,那邵氏祖宅不愧是人杰地靈,后人個個皆非等閑之輩,又數(shù)你邵小七的名號最為當當響。若非朕惜才,你也早隨那天火化作黃土一捧,然此后你卻了無行蹤,不知去哪里謀了高就?”

    “小民區(qū)區(qū)草莽一介,無才無德,承蒙陛下錯愛。小的無非流連風月中人,上不得臺面,無謂高賤,只想做些稱心的事罷了?!逼莨右蝗玎徖镎勌?,從容不迫。

    皇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轉身對將軍道:“你先出去,朕同邵公子有幾句話講?!?/br>
    將軍起身離去,在關門的瞬間忽然頓住了腳步,輕聲喚道:“權澤哥哥?!?/br>
    皇帝瞳孔一縮,臉上的神色躍躍然一變。

    “莫要……為難他,他什么都不知道?!?/br>
    明黃色的身影似有不耐地擺了擺手,看不出個喜怒哀樂。

    *

    天上不見星月,黑黢黢混做一團。將軍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里,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關不嚴實的門縫中透出一縷朦朧黯淡的火光,他目光緊鎖那一處,好像天地間一切的光怪陸離都凝在了那條明滅光線上,再是挪不開眼。

    許是滄海桑田,又或只是彈指之間,門開,皇帝負手而出,招呼起院中眾侍臣,除輦而去。

    不曾回首。

    至此君臣二人皆不曾回首。

    將軍慌忙沖入屋內(nèi),卻見跪在地上的人正晃悠悠地起身,面色如常,甚至眸中還藏有一絲喜色。

    “你怎么樣?他對你說了什么?”

    戚公子搖了搖頭,神秘一笑:“他放我們走了。”

    將軍聞言大駭:“他能有這般寬宏大量?”

    “哼,自是不能。然而現(xiàn)在還是相安無事,明日早些出發(fā)吧。”

    “你許了他什么?”

    戚公子并不理睬,只顧自說自話:“我們能不能不急著去北疆,我想帶你去……去江南看看?!?/br>
    *

    江南的雪不似北方,狂風一吹便猶如起了漫天風沙,每一粒雪砸在身上如同銀針刺骨般痛癢。江南的雪是帶些靈氣的,既有雪的晶瑩,又有水的溫潤,好像還沒落到指尖便要化了似的。偏偏入眼之處,都是干凈明亮的白。

    兩人在路上走走停停,約摸大半個月才看見揚州城的影子,然而此刻還隔了半崇大山,翻過去至少需大半日。此時天色已晚,飛鳥與還,將軍在山腰上找了座破廟,索性在廟里湊合一夜。

    “正好趕上除夕了?!逼莨尤∠卤成弦话咽帜サ拇植诠?,抬臂拉了個滿月,“揚州城的除夕比起京城的繁華可謂有過之無不及。”

    “咻——”地破空聲響,骨箭脫弦而出,扎在一只雪兔身上,血色在滿地白雪中格外刺目。將軍跑過去拎起兔耳朵,那兔子抻了兩下便不再動彈。

    “你這箭術真是神了,不說百步穿楊,至少也箭無虛發(fā)吧?!睂④娦σ饕鞯卦趶R里清掃出一塊空地,融了盆雪水開始燒火殺兔子。

    “將軍過譽。小的無非是書生中的一介武夫,然在你們這些真武將面前,不過班門弄斧罷了。”

    “我可聽說你十二歲那年,同我爹的幾個舊部下比試騎射時場場都大獲全勝啊?!?/br>
    “哎哎,險勝罷了。他們看我是小孩兒,太過輕敵?!?/br>
    戚公子解下腰間的葫蘆瓶,倒出一沽濁酒,優(yōu)哉游哉道:“佛祖面前,咱已殺生破戒,還是悠著點兒好?!?/br>
    佛祖端坐在高臺之上,帶著普度眾生的斑駁笑容,靜靜凝望著人間千姿百態(tài),嬉笑怒罵。

    揚州城的夜不似夜,恰似白晝的延綿。萬家燈火不夜城,瓜洲渡向晚,笙歌夜夜,美人翩翩。不在天子腳下,連尋常巷陌里都盡是金銀酒rou的氣息。香風拂面,珠寶穿的門簾在夜風中響地叮叮當當。

    當真是是應了那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這是什么玩意兒?”將軍高高大大一個人,牽著馬和一群小孩兒混做一堆,望著那手藝人眼里放光。

    戚公子頗有些丟臉地扯住男人在空中翻飛的衣袖:“吹糖人,你沒見過?”

    將軍老實地擺頭:“宮里沒有,大漠更沒有。”

    “哎?!逼莨佑行┖眯τ钟行┬奶?,摸出兩個銅板買了一貓一鼠,把那賊眉耗子遞到了將軍手中,得意道:“我吃你。”

    “吃一輩子。”

    將軍不予回應,悶聲舔了幾口糖人,在拐過墻角的陰暗之地,猛地側身吻住了戚公子的嘴唇。并非什么高超技巧,不過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太甜了,果然只有小孩子才會喜歡。兩人分著吃倒還合適?!?/br>
    “你……”戚公子手中的貓兒駭?shù)寐淞说兀骖a羞得通紅,“我只當你是截木頭樁子!”

    “承讓承讓?!睂④姾俸僖恍?,“都是師傅撩人技術了得,教導有方。”

    二人一路凈往那孩子多的地方推攘,零嘴兒吃食捧了個滿懷。路人見他們身姿挺拔,眉目若畫,氣度不凡,想必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皆有意無意紛紛避讓,議論不止。兩人倒是在鬧市中擠得四平八穩(wěn),風度翩翩。

    “有人說你是邵七公子還了魂?!睂④姕惿碓谄莨佣吽菩Ψ切Φ馈?/br>
    戚公子咬著一串糖葫蘆無動于衷。

    “什么邵小七的,早死八百年了。奴家乃京城香院頭牌,要不是跟著這呆頭呆腦的夫君云游四海,那些個平頭百姓看我一眼少說八百兩銀子不議價。”

    將軍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那毫不知廉恥之人的眉心:“你啊,何必作踐自己?!?/br>
    “小爺心甘情愿啊夫君?!?/br>
    城中有一幢七層高塔,墻里墻外皆簇新光亮。每一層都支出了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把整座木塔照耀地通紅。除夕夜里仍有許多達官貴人進進出出,寶馬香車擠滿了前后庭院。

    戚公子先是站在門外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這高樓一番,面色頗為嚴肅,而后竟是眼眶盈濕,提著袍子跨入門檻。

    “不是要去瘦西湖上包畫舫喝酒聽曲兒嗎?”將軍小聲問道。

    戚公子搖搖頭:“除夕夜,還是得回家看看?!?/br>
    將軍不明所以地跟著小廝上了樓上雅間。

    *

    雅間乃頂層的天字一號,視野頗好,遠遠的可望見瘦西湖一角隱隱約約的游舫亮光。房中鋪著絨毯,四周竟有流水環(huán)繞,假山疊巖之下游著幾尾鮮紅錦鯉。小廝撤下了長席,只在雕花欄邊放一方小幾,供二人對坐。

    點香燃燭,屋子里恰若日光普照。婢女在瓷爐上溫了桂花釀,上了幾道山珍海味便齊齊退下。屏風后有琴娘奏琴,指尖彈撥的皆是江南天青色的曲調(diào)。

    戚公子抿了一口花釀,不禁甜甜一笑,恍作醉人銷魂。

    將軍伸手為戚公子布菜,思慮半晌,還是問出了心頭疑惑:“緣何說是回家?”

    “邵家祖宅乃風水寶地,數(shù)百年來家族人丁興旺,長盛不衰。”戚公子就著將軍的筷子,銜走一塊八寶葫蘆鴨,繼續(xù)道,“若是尋來道士驅(qū)走那些個被活活燒死的厲鬼,想來在此地開上個酒樓定能保他生意紅火,財源廣進?!?/br>
    將軍瞪大了眼:“你是說......”

    戚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窗外。

    明月,街道,長橋。

    一如曾看了十幾年的光景。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爹,娘,哥哥姊姊,王叔林姨,小七回來了......”

    “小七好想你們......”

    *

    火樹銀花把天空照得燦爛輝煌,炮仗如悶雷般隆隆的聲響將大地的一切沉寂喚醒。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戚公子把酒憑欄,換了幾番酒,醉得玉山傾倒,跌跌撞撞。

    “喝……喝一杯……”戚公子面色坨紅,歪歪斜斜灑了一桌酒,才勉強足夠一杯,朝將軍嘴里灌去,“今晚......嗝……今晚你喝幾杯,爺就……就讓你干、干幾次!”

    烈酒刺鼻,聞起來也不似佳釀,反倒像邊塞濁酒,價格低廉卻最是帶勁兒。

    “莫不是燒刀子吧……”將軍苦笑著一飲而盡,酒味辛辣刺激,喉頭頓時像是燃氣熊熊烈火,卻不見得好喝,不過是專拿來醉人的罷了。

    “一次!再、再來!”戚公子十分豪邁地一拍桌,轉眼間又滿上了一杯。

    將軍不樂意,伸手把酒杯推開,長腿一越,竟是跨過案幾,借著酒意把人直接壓在了身下。

    “你是老子的媳婦兒,老子想干幾次就干幾次!”

    說罷,雙手便靈活地寬解了衣袋,剝?nèi)プ罾飳拥囊r衣襯褲,露出一具潔白無瑕的膧體。他褪下裘褲欺壓上去,減了前戲,早已硬挺的粗壯長槍直直刺入那股間緊密的幽徑。

    撫琴的女子嫌爆竹聲吵鬧,早早就告退離去,偌大的屋內(nèi)只聽得見兩聲交織的喘息。然樓下的吵嚷與街上的喧嘩恍若身臨鬧市當中,猶如把這私密的歡愉之事撕破給眾人圍觀,平添幾分羞恥澎湃。

    器官的填滿與rouxue的擠壓讓兩人雙雙呻吟起來,戚公子十指嵌入身上人后背皮rou。將軍的衣服未脫盡,柔軟的錦緞前擺在戚公子的玉莖上sao動,更是讓他高潮迭起,汁水橫溢,情不自禁浪叫出聲。

    “官人再深一些,重一些,奴家好癢......”

    將軍差些一個把持不住,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向深處猛攻,攪動得腸液噗噗作響。

    “嗯......?。≡佟俣嘟o我些,我要你全部......嗯……”戚公子揚起頭去咬將軍凸出的喉結,浸液牽起一條長長的銀絲。

    “果然是喝醉了?!睂④姷纳囝^自對方小腹一直舔到唇瓣,而后縱情吻了下去。

    二人又一次默契地同時射出,皮膚上都是濕漉漉地guntang。

    “你在床上對著別的人,是不是也這般放浪?”將軍靠坐在窗邊,掀起懷中人兒黏在臉上的發(fā),燭光下白皙的容顏顯得越發(fā)精致,讓他平地悲愴,莫名吃起味兒來。

    戚公子被折騰到半昏迷的樣子,環(huán)著那溫暖的腰腹,沉沉睡去。

    “轟——”子夜最后一束煙火升入天空,火花散了個五光十色。

    *

    京城。

    皇宮里提前放了幾只煙花,算是應個景。晚宴后群臣退去,回家與親人團聚,富麗堂皇的宮闈中凈是冰冷凄清,連個尋常人家的熱鬧也不比。

    皇帝子嗣稀薄,惟一后生下一子二女,此時正當年幼,最大的長公主也只是剛過十四歲生辰。晚宴后皇子公主們都在皇后那處玩耍吃餃子,皇帝不管不顧,打著燈籠朝另一座偏院走去。

    每年的除夕夜皇帝都在此守歲,因而早有宮女打掃干凈。室內(nèi)的陳設像是一個少年人居住的地方,案幾上擺著新鮮的點心,閑書東一本西一本地胡亂塞著,墻角堆著蹴鞠和紙鳶,雖干凈卻也泛黃退了色。

    “朕......一直按你走的那天布置著,一張紙都不敢翻亂?!?/br>
    “我總想著你回來?!?/br>
    皇帝朝茶杯里注了些熱水,伸手捻了兩塊溫熱的年糕。

    “每年你的那一份年夜飯我都吩咐給你留著,今年還是我替你吃了?!被实蹖χ諝庾匝宰哉Z了一陣子,翻身上了軟榻,抱住了一張蓬松的棉被。

    “那時你才幾歲,我每天晚上都偷偷從東宮翻出來,就這么抱著你睡到天將亮,再避開人繞回去上朝。”

    “我這輩子再沒那樣滿足過?!?/br>
    皇帝的眼神漸漸散亂,手指伸進襯褲向下滑去,握住自己的龍根,上下擼動起來。

    “唔啊……”他動情地呻吟,好像正撫摸著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愛人的情欲。

    “你上我那天晚上,就是這么摸的,我永遠都忘不掉?!?/br>
    “我從來沒后悔過給你下藥。”

    身下一片狼籍,滿手jingye里盡是相思的氣息?;实郯杨^埋在錦緞里,癡癡地笑出了眼淚。

    便是多情卻被無情惱。

    “你說你傻不傻,都做人上之人了,還偏要往那些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跑,勸都勸不住?!?/br>
    “但我是誰?我可是皇帝!”

    依稀見得那年少年人狂妄的倔強。

    是一朝天子的倔強。

    卻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是有情人的委屈。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我能放你走,就一定能讓你死心塌地地回來?!?/br>
    *

    要等到十五元宵以后,才算過完一個年。戚公子日日領著將軍在揚州城內(nèi)走街串巷,玩物賞景,把幼時踏過的足跡又回味過一遍,好不似一雙鴛鴦活神仙。

    十五那夜花燈遍布,長街流光溢彩。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兩人租了一艘大船,足夠馬匹活動,自瓜洲渡口,北上京城,再騎馬到北疆。

    “真不在沿途玩玩嗎?”將軍趴在欄桿上看橋下河岸邊隨父母來放花燈的孩童,“聞說蜀地也是物產(chǎn)豐饒,民風淳樸,想必也有一番樂趣?!?/br>
    “不了。”戚公子正揉著糯米白面,不一會就就搓了一簸箕的小圓子,“我想早日去北疆看看,那勞什子大漠孤煙的,只在詩文里聽過,倒想去瞧個真切。”

    “成!到時我?guī)闳ヅ荞R,再叫幾個兄弟殺豬宰羊,嘗嘗你從沒吃過的北漠烤rou!”

    “那我可等著?!逼莨庸创綔\笑,卻看不見眼里的光。

    熱菜上桌,醋溜魚、獅子頭、三套鴨,外加翡翠羽翼薄如蟬翼,文思豆腐細如發(fā)絲,配上一碗蛋花糟酒小湯圓,一缽排骨蓮藕湯,具是地地道道的揚州菜,再添幾分過節(jié)的氣氛,湊了個色香味俱全。

    “嘿,都說君子遠庖廚,你怎的這番心靈手巧?”將軍拿起筷子,心頭的饞蟲早已蠢蠢欲動。

    戚公子那銀勺在湯里攪動片刻,朝將軍碗里撈去一塊排骨,悠悠道:“非也,非也?!?/br>
    “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rou。是以君子遠庖廚也?!?/br>
    “此乃不造殺戮,不見血腥之意,非不懂烹飪,遠離柴火,不然你讓蘇子瞻的面子往哪兒擱?”

    “但殺魚宰鴨這種活計,就勞煩將軍了。”

    “合計著你就不拿我當君子是不?”將軍故作惱怒。

    戚公子不慌不忙地吃著湯圓,道:“不是將軍說的自己沒什么功夫,但殺雞宰牛倒是一把好手,來多少殺多少嗎?難不成這話是對著狗說的?”

    將軍忍俊不禁道:“是了,你有理。”

    戚公子吃得不多,飯后喝罷一盞茶,便取了張琴坐到船頭。此時船已駛出了鬧市,江面開闊,江心清冷,天上綴著幾粒暗淡的星子,兩岸生著一排未長葉的柳樹,干枯的枝條沉寂低垂。

    繁華過后,別有風情。

    琴聲淙淙流出,是輕快靈動的揚州古調(diào),戚公子尋著記憶,開口唱道。

    “叫呀我這么里呀來,我呀就的來了?!?/br>
    “拔根的蘆柴花花,清香那個玫瑰玉蘭花兒開?! ?/br>
    “蝴蝶那個戀花啊牽姐那個看呀,鴛鴦那個戲水要郎猜。 ”

    “小小的郎兒來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兒開?! ?/br>
    “金黃麥那個割下,秧呀來的栽了?!?/br>
    “拔根的蘆柴花花,洗好那個衣服桑呀來采?!?/br>
    他的聲音不嫵媚,不矯作,純粹是鄰家羞澀樸實的男孩兒,遠遠張望著情郎歸來。

    將軍以指叩桌,輕輕敲打節(jié)拍。忽而琴音一轉,唱來的詞兒也變了模樣。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br>
    “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br>
    將軍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

    “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br>
    “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br>
    “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br>
    “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br>
    戚公子的聲音愈發(fā)旖旎婉轉,更甚風情萬種。他媚眼一勾,眸色繾綣,青絲如瀑掩去些許容顏,紅燭襯在臉上,恰若滿面桃花妝。

    將軍抱拳,悻悻道:“終于明白令兄為何要追了三條街打你了?!?/br>
    “是不是,像個樓里勾人的倌兒?”

    “活似個吸人精魄的狐媚子?!睂④娍嘈Φ?,“你要是我弟,我非把你打到明年都下不來床不可?!?/br>
    “你可以把我干到下不來床呀。”戚公子眨了眨眼。

    將軍面色飛紅。

    琴音又是一變,這次多了幾分蒼涼蕭瑟,無端生出了悲意,令人心神一顫。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將軍不知這是何意,只覺有有落淚的沖動。好像有什么東西,他抓不住。

    一輩子都抓不住。

    歌聲推開水波,推著船兒朝遠方流去。

    *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兩人終是一路游玩,將近兩個月才走到榆關城內(nèi)的撫寧縣。

    “可惜桃花還差幾日開,不然就可以先繞道去賞賞春花爛漫了?!?/br>
    “日后開了我們再回來便好,來日方長嘛。”

    三月初六。

    由于胡人作亂,此刻關卡封鎖,漢人皆不許出關,外族皆不許入內(nèi)。昔日城內(nèi)熱鬧的晨市也冷冷清清,只有幾個漢族商人在販賣陳年的關外舊物,價位高得出奇。

    “我曾聽聞此地商賈云集,可見得許多中原未有的稀世珍寶?!逼莨訝恐鴮④姷氖?,哀聲嘆道,“誰知現(xiàn)在變做了這副模樣?!?/br>
    “戰(zhàn)爭。”將軍也是嘆氣,“都是戰(zhàn)爭?!?/br>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二人回到客棧牽了馬,一路狂奔出城。

    城門關閉,戚公子倉皇回頭,只見銅門碾壓了一縷細碎的陽光。

    “舍不得吶?”

    戚公子慘淡一笑:“還成?!?/br>
    馬兒奔跑了一天,在天完全黑去的前一刻到達了軍營。

    “我去!”一個黝黑健壯的武夫打了盆水從帳里走出來,爽朗道,“將軍呢可回來了!兄弟們還以為你丫犯了啥事兒被皇帝扣了,正準備拔營進關把你劫回來呢!”

    “干你娘!老子像有事兒人嗎?丫趕緊的滾蛋!”平日里一向爾雅的將軍忽的像變了個人,不停罵罵咧咧地爆著粗,倒個是真真兵痞子了。他伸手,把還在馬上的的人牽下來。

    “喲呵,這是......嫂子???”漢子借著天邊最后的光亮上下打量了一番,驚訝道,“生地這般好看?將軍你可要享艷福了!”

    “嫂你大爺!老子是男的!”戚公子也入鄉(xiāng)隨俗,張口來了一句粗,竟是覺得神清氣爽。

    “哦哦。”漢子尷尬地一摸頭。

    “別聽他亂講?!睂④娚酚薪槭碌貙δ菨h子說道,“這就是我媳婦兒,你嫂子?!?/br>
    “哦哦?!睗h子又是一摸頭,忽然仰天大笑,摟住了將軍的肩膀,“我懂我懂,小的這就給您二位拾掇帳子去?!?/br>
    戚公子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壯漢歡快地朝遠處跑去。

    將軍摟過戚公子的腰,笑道:“走吧,媳婦兒?!?/br>
    軍營里資源稀缺,入了夜大多都回帳休息,或是拾一堆枯草燃著談談天。

    大漠里的夜甚是寒冷,戚公子裹了件獸皮子還是覺著冷的厲害,索性回了帳內(nèi)拱進棉被里呼呼大睡。

    三月初七。

    “媽了個八子!嫂子這騎射功夫著實彪悍??!”一群武夫跟在戚公子身后,皆嘖嘖稱奇。

    不過半日跑馬的時光,營里的將士們都對這位新來的“將軍夫人”心服口服。

    畢竟這種糙老爺們聚集地,唯有以武服人才是正道。

    再加上這小公子沉魚落雁之貌,白白凈凈一張皮兒,盈盈一握一捻腰。

    比女人更甚風華絕代。

    嘖嘖嘖。

    良將果應配才子。

    戚公子揚鞭策馬,手中的弓拉滿,對著遠處河邊的一點白射去。

    而后那點白就沒了蹤跡。

    戚公子下馬去把那落單的肥羊拖回軍營,又取下羊身上的箭,叉了一條溪中野魚。

    “弟兄們,點火,烤rou!”

    “是!”將士們齊聲歡呼,“嫂子威武!”

    *

    綠洲里新生了草,綠油油地冒了個芽。夕陽西下,比在中原里能看到的更大的一輪紅日徐徐降落,像是沉入了河里,徒留金燦燦的日光在水波中蕩漾。

    幾個將士點了篝火,青煙沖起,模糊了視線。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逼莨影V迷地盯著天空中霞光萬道,“可真讓我給瞧見了?!?/br>
    “喲,嫂子這詩吟地真好!”一個士兵親切地搭著戚公子的肩膀,笑道,“我們這些個大老粗也聽不咋懂,沒法兒跟你吟詩作對。不如弟兄些唱個歌給你聽,怎樣?”

    將軍在一旁怒斥道:“狗日的!爪子給老子挪開!”

    “成啊?!逼莨右惶裘迹瑥膽牙锾统鲆恢Ф痰?,“我給你們伴奏?!?/br>
    于是大漠中響起了將士們粗獷的歌聲,只是一首尋常的,不見調(diào)調(diào)有多么準,卻是把那塞外茫茫的征夫濁淚全都唱了出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

    笛聲悠揚,悲戚的調(diào)子直入云霄。

    不知是因長安的“萬戶搗衣聲”,還是為疆場的“梟騎戰(zhàn)斗死”。

    不知他為了哪般傷感。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炊事兵烤了羊,把最為肥嫩的羊腿擱到了戚公子盤里,厚厚的孜然辣椒散發(fā)出辛辣的香氣,軍隊里的羊自小散養(yǎng)在河畔,rou質(zhì)更是緊實鮮美。將軍用小刀把羊腿細細分開,rou堆在碟里,自己撿了骨頭啃。

    戚公子堆了個土灶,架著瓦甕鐵鍋,魚頭魚尾劈開熬湯,魚肚的嫩rou刺少rou鮮,油酥后佐以野菌腌火腿燒煮,氣味誘人。

    “這是揚州名菜,曰將軍過橋??上]有黑魚,但想必這野魚的滋味也不差。”盤中的魚肚果然如橋似的拱起,戚公子挑了一塊最大的放在將軍的碗里,拱手道,“愿將軍日后無論遇見多少苦難,皆有如此一橋渡你平安?!?/br>
    “愿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將軍呆呆地說不出話,末了才呢喃道:“你就是我的橋?!?/br>
    “噫!”眾將哄笑起來,個個上前敬酒起哄,將軍照單全收。

    入夜后氣溫驟降,將軍微醺著進了帳,把攙扶著他的人攔腰抱起扔到了床上,身子壓上去,密密親吻了起來。

    戚公子熱烈地回應,幾次三番想要去解衣帶,卻都被將軍按住了手。

    “今晚我不想做別的,就想抱抱你?!?/br>
    耳鬢廝磨。

    “噗,還嘴硬。”戚公子戳了戳某人身下微微硬挺的物什,“它說它想要我,將軍給不給?”

    “我若不給呢?”

    戚公子嘆了口氣:“好吧,它今晚得傷心了。”

    他繼而推開身上伏在身上的人,點了火把拎起皮裘。

    “去哪兒?”將軍不解道。

    “陪我去看星星吧?!逼莨宇j然笑道,“我想看星星。”

    *

    此時的星星雖不如盛夏璀璨,但還是滿滿當當淬點了整個夜幕。河邊青青草,火把插在地里,照亮了一方小天地。

    閑云潭影,淡淡悠悠,物換星移,幾度寒暑。

    “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每次睡不著就翻到樓頂上,仿佛躺在漫天繁星中?!?/br>
    “星星多好啊,華麗,明亮,自由。”

    戚公子轉過頭,抱著他的男人下巴擱在他肩上,鼻息中混了些酒氣,已沉沉睡去。他抬手去摸男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這模樣雕在心里,刻在骨上。

    “還好我小七模樣長得俊,才能惹得大將軍垂青?!逼莨游⑽⒁恍?,如沐春風,唇角堪堪吻過男人的面頰。

    “謝謝你,我的將軍。”

    三月初八,清晨。

    將軍是被冷醒的,好像身前身后都擁著一大塊冰。他動了動手臂,撈到一塊僵硬。

    懷中本該溫暖的身體冷如堅冰,面龐青灰破敗,嘴角溢出一縷鮮血,把衣襟染作了黑色。

    他淺笑著,仍舊面若桃花。

    “起來了,外邊兒天冷?!睂④娛煲暉o睹,輕輕搖晃著懷中的人,握住那雙冰涼的手想要給他一些可以融化的溫度。

    “起來了,昨天說好要去看練兵的,再不起來兵都要吃早飯去了?!?/br>
    “你起來呀......”

    一張偌大的宣紙從戚公子寬展的袖口中滑落。殷紅潦草的字跡,字字泣血。

    “吾愛親啟?!?/br>
    將軍猛然落下了眼淚。

    “三月前陛下歸京時留與我兩條道路,一曰留吾性命,即去,此生此世不復與汝相見。二曰放吾等歸山,然三月后必知吾已死之音訊。吾取后者。今思來,愈感其幸,惟恨昨夜欲與君一響云朝雨暮,汝未許之。北疆之事吾略有所聞,本有心要與卿議,然吾時日不多,無法深思,只得長話短說,以表拙見。”

    “胡人身強體壯,騎兵更驍勇善戰(zhàn),無人能敵。若戰(zhàn),一賴重甲,二賴巧力。其善為戰(zhàn),而謀終不及漢。如何謀畫使之中計,則視將軍之能也。然欲使之臣服,毆殺必非良方。莫如開通商之路,減貢稅,以使其知與中國合之長,自是化干戈為玉帛,取安邦之果?!?/br>
    “陛下無開疆拓土之心,但求國泰民安,盛世長存耳。此機不可失,何不諷諫相勸,只略損金銀之利,易得百年太平。吾死后適逢爾與上解隙之時,切記切記,萬事以社稷為重,吾已誤汝數(shù)月日,國之大局,刻不容緩,莫為兒女私情沖昏了頭腦。”

    “遇君前二十有三載,皆茍活于世,渾渾噩噩,茫茫然不知所從。除父母之命,徒留一身空名,不知前路何方。誤入匪僻,吾不悔,不然無以與君相識相知,直至相戀相守。只悔未早日去京,多留有朝夕共處之日,亦好使吾待汝于奈何橋邊之時多些許追憶與念想。此三月我甚知足,亦甚快樂。但愿再與君共狩獵,鬧元宵,把酒言歡,賞花前月下,享春宵一刻。只盼來生猶然此樂,彼時,吾必復尋至君矣?!?/br>
    “愿將軍縱橫疆場,討伐勁敵,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br>
    “吾自佑君長命百歲,再遇良人?!?/br>
    “傻子啊……為什么總不為自己多想想......”

    將軍淚流滿面,抬頭望天。

    不過云淡風輕。

    *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nèi)缟n狗。

    一晃竟是十次桃花的開落,京郊外的富貴樓閣偶有人來打掃,倒還是干凈如初。此時正值桃花盛開,一些游人見主人不在,便扶老攜幼上山玩耍賞春。

    “他還是不準備回來?”皇帝站在書房內(nèi),指尖撥動著花瓶中帶露的嬌嫩花朵。

    “回......回陛下。”使者顫巍巍地應道,“將軍說北疆未定,軍務繁忙,還要......”

    “放屁!”皇帝怒喝一聲,桃花春色霎時碎了滿地,“每次都是相同的理由,敷衍都不知道走心!”

    “朕能不知道北疆現(xiàn)在有多繁榮嗎!”

    “皇上息怒......”

    “你問他,今年清明回不回來給父親掃墓?”

    “將軍說,軍營有設牌位,年年都有燒紙。斯人已逝,不必困擾活著的人……”

    “他連這也能料到?”皇帝驚怒,“倒是心寬呵!”

    “他還說了什么?”

    “將軍說,如果皇上要視察工作或讓他進宮領賞,便讓副將來領旨即可。”

    “如果要什么邊塞特產(chǎn),差人列張單子送來便好?!?/br>
    “但若是皇上只是讓他進京看看親人,那……那更不必了,他說……”

    “我的親人一直在我身邊?!?/br>
    將軍提了一個竹筐,卷黃沙而來,駐足于河岸邊。河邊佇著一座孤墳,墳前滿是青草。

    將軍的鬢發(fā)已成斑白,皮膚也因常年風吹日曬而粗糙。他早不像十幾二十歲那樣愛惜自己,好像活著,也就單單是活著,不必參雜半分別的感情。

    他把竹筐打開,里面有幾盤菜,俱是江南菜系,精致玲瓏。他一一擺開,最后捧出兩碗米飯,與墓碑對坐。

    “廚子新學了些揚州菜,我趕緊找他學會了,做來給你吃。這幾年刀功見長,你看看這豆腐絲兒……”

    “還是沒你切得好。”

    將軍挫敗地把斷掉的豆腐放進對面的碗里。

    “你怎的就這么聰明,什么玩意兒都學得會?”

    似是瞥得人面桃花。

    將軍不再言語,低頭吃飯。

    飯菜一掃而空,將軍又拎了個茶壺出來,到了兩杯茶。

    “我托了好多人才買到的西湖龍井,邊疆這些玩意兒太貴了,品質(zhì)也差。這是從江南帶來的,你嘗嘗這味道同你以前喝的有什么不同?”

    微風拂過,水面泛起陣陣漣漪,到真像有人來嘗過。風吹過男人的面龐,發(fā)絲。

    像是一個不舍的親吻。

    將軍強忍著淚,牽起嘴角:“皇帝又叫我回去了。”

    “我本是打著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心思,可他真的老了,聽說年后又大病了一場。”

    “他養(yǎng)我長大,說半分感情沒有,那是假的。”

    “但咱們都不欠他?!?/br>
    將軍拭了淚,起身摸了摸墓碑。

    亦是刻骨銘心。

    “你想不想回家看看桃花?”

    “你若想,我便帶你回去。”

    又一陣微風吹來,在男人的指間繾綣。

    將軍點點頭。

    “知道了?!?/br>
    *

    十年前,戚公子頭七那夜。

    將軍跪在靈堂中,眼中布滿血絲,已無半分生機。

    戚公子剛去那日,將軍在眾人面前未透露半句話,只是把人放在床上,溫柔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濁物。

    “將軍,這咋會事兒??!嫂子昨晚不還是好好的嗎!”黝黑的漢子低頭在一旁侍候著,見慣生離死別的戰(zhàn)士此刻竟目不忍視。

    “無妨?!睂④娨灾笧楣P,一點點勾勒著那人精致卻死寂的五官。

    這樣美的一張臉,可惜再也不能笑了。

    甚至再也看不到了。

    “若是有人謀害嫂子,我們得去給他報仇雪恨??!”

    “不?!睂④妴≈?,“命是他許給閻王的,閻王收人,你我無能為力?!?/br>
    漢子知道將軍定是心頭難受,便沒吭聲,只得默默站在一旁。

    副將快馬加鞭從關內(nèi)買回了白事物什,漫天狂風卷走些銅錢紙,飄飄蕩蕩地落了,與黃沙同歸。另外還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不知作何用。

    將軍接過那些小物件,他只是幼時在宮里見過那些個宮女婦人梳妝,自己從未碰過,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

    “后來我才知道,戚公子最有名的是那一抹桃花妝。”

    “你卻從來沒化給我看。”

    將軍一咬牙在那張青灰色的小臉上撲了水粉,用小指揉開胭脂點在兩腮上,緩緩揉推暈染。鉛粉描眉畫眼,唇脂瑩瑩一點,再將桃花細粉掃于眉黛。

    床上的人秀色可餐,仿佛又有了生命,只不過小憩一陣,醒后依舊能唱歌彈琴,訴盡風流。

    “丑死了?!睂④娊K是忍不住落淚,淚水染花了妝容,露出一塊斑駁的死灰。

    “小七真是丑死了?!睂④娀呕艔垙埖啬昧藵癫疾寥ツ切┗ɡ锖诘纳?,徒留一張面皮兒清清白白。

    “小七……小七……”將軍捧著那張臉,落下一個淺吻。

    在場之人皆掩面而泣。

    七天時間足以讓一切大悲大喜變做麻木。將軍有時候只知道自己跪著,卻忘了為什么而跪。

    夜里這么冷,他為什么不來給自己披一件外衣?

    忽而燭光一暗,狂風乍起,一道黑影破帳而入,閃著銀光的刺刀直戳背心,卻又在最后一寸撒了手。

    刀劍落地的聲音在靈堂內(nèi)久久回響。

    “小七?”

    將軍沒有回頭。

    “是不是黃泉路上太無聊,找我來陪你了?”

    “看來我弟沒有看錯人?!鄙砗蟮哪凶訐炱鸬叮迦雱η?。

    將軍這才慌忙回首,月色中隱約看得出是一個做東洋人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膚色襯著月光,猶為雪白。

    “你是......邵大哥?”

    男子走到將軍身邊,與他并排坐下,他這才看清楚邵家大公子的長相,與邵七并無大異,一樣的俊美逼人,一樣的神韻百態(tài)。只是這個男人有兩道粗黑劍眉,神情凌厲,面色滄桑,都是邵七不曾有的。

    “弟弟的事兒我一直知道,他一切的所作所為我都不同意,但也不干涉。他是個大人了,理應為自己付出代價?!?/br>
    “這就是他的代價?!?/br>
    “也就是說你早知道他會死?”將軍怒道。

    “是。他朝皇帝立約那夜我就知道了?!蹦凶尤允抢淅涞?。

    “那你為何不救他?你!你枉為人兄!”

    男子搖了搖頭:“小七……他從小就信命,無論我教他多少次,他還是信那套勞什子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br>
    “既如此,這是他的命,他不得不認?!?/br>
    “做哥哥的,疼愛他,也尊重他?!?/br>
    將軍一時間失了聲。

    “如果是為了你,我也認了?!蹦凶优牧伺膶④姷募绨?,“年輕人,斯人已逝,不必困擾活著的人,走好前路才是對他們最好的慰藉?!?/br>
    “我們的父母一直告誡我們,放寬心態(tài),無怨無仇,海闊天空。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能活著,便是最大的福分。”

    “不然我也舍得一身剮,早砍掉那皇帝的狗頭了?!?/br>
    說罷,他從腰間解下一只牛皮囊遞到將軍面前:“這是東瀛的清酒,沒燒刀子烈。一口干了,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平定北疆?!?/br>
    將軍略有遲疑。

    “放心,我是邵家人,更是中原人?!?/br>
    待整瓶酒杯將軍吞下了肚,男子才滿意地一笑,那模樣竟有七八分像戚公子沾沾自喜時的模樣。忽然又是大風起兮,男子僅在瞬息之間就沒了蹤影。

    徒留風中蕩漾的回音。

    “我弟他是對的?!?/br>
    “開商路,讓他們有物資,才是長久之策?!?/br>
    *

    “報——陛下,將軍已至城外三里地左右?!?/br>
    “好!好!”皇帝撫掌而笑,萬分激動地咳了兩聲,“快快為朕更衣,朕要親自迎接朕的將軍!”

    然而這三里地,竟是跑馬半日也未見人歸。

    “怎么回事?”皇帝坐在城門上不住氣喘,“便是兩腳下地走也該走到了吧,快遣人去問問?!?/br>
    “報——”使者又匆匆前來,“隨行之人說,將軍在城外三里剎了馬,獨自往京郊故人居去了?”

    “故人……”皇帝猛然失色,“在何處?”

    “應是城邊桃花山。”

    待皇帝趕去,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桃花枝被長劍砍得凌亂不堪,樹下藏的酒被挖出來潑了滿地。

    從此以后,再無長安碧血心。

    英俊挺拔的男人手中抱著一個骨灰壇,跪在一棵桃花樹下,花瓣兒飄落了滿身滿頭,恰似當年月下劍起的風華正茂,從未變過。

    坐在院落里淺吟低唱的絕色少年,亦未變過。

    然,什么都沒有了。

    鮮血滲透塵土。

    桃花枯盡枝滿地。

    惟剩一池桃花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