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葳蕤。

    不管什么城市，小吃街永遠是差不多的景象。每到飯點人流如織，街頭劣質音響播著流行音樂、暖光下飯菜蒸騰的熱氣，吃完飯結伴去公園消失散步的人……

    靠墻的一桌，豆角、毛血旺、酸菜魚……擺了滿滿一桌。

    “你身上有傷，少吃點辣?！?/br>
    開口的那個是個肌rou緊實、膚色黝黑的男人，大約是店里太熱，他拖了外套，僅著短袖，手臂上隱隱露出一個黑色的夜狼刺青。

    “銘哥，兄弟我就不說謝了?！迸e起酒杯的男人身材要比對面的高大，外套遮掩下，脖子上同樣的刺青因舉杯的動作一閃而過，“要不是哥，我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br>
    此人正是上午領著一干小弟‘欺負’高中生的韓力，而對面這位，是同為夜狼成員的楚是銘，不光是他進入組織的引路人，幫他擺脫底層小混混的身份，還在任務里救過他好幾次，為人正派老實，平時也寡言少語，一點也不像會待在組織里的人。

    “別胡說。”楚是銘擺擺手。

    兩人一口氣干了杯子里的啤酒。

    “怎么得罪上面了？這么大陣仗?！?/br>
    聽了他的問題，韓力倒酒的動作僵了一瞬，放下滿杯的酒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也就在此時，店門被打開，進來了兩個人。

    “怎么了？”

    看到韓力視線凝滯，楚是銘問道。

    他轉頭看過去，只看到兩個男生找位置坐下的背影。

    “認識？”他這樣問。

    韓力捏著啤酒瓶，搖搖頭。

    后來兩人又叫了不少酒，因著韓力鞭傷沒喝白酒，不過啤的黃的混著喝，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9點。

    這時候店里客人已經(jīng)少了三分之二。

    韓力心情復雜又身上帶著傷，站起來的時候腦袋暈乎乎的，他看了一圈沒見著之前看到的人，便和楚是銘一起晃悠悠地出了店門。

    一出門被外面的風吹得頭腦清醒了一些，韓力轉頭看身邊的男人。

    楚是銘酒量不好，這會兒正靠在路邊的樹上。

    韓力走過去，在馬路牙子上坐下。

    兩人就這么吹著風醒酒。

    想到店里看到的人，韓力甩了甩頭，想著把人晃出腦袋，卻在抬頭瞬間有看到了那人。

    “嗯……？”

    楚是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是之前店里看到的兩個背影，矮一些的穿了件十分寬大的工裝外套，手里提了一個不知道裝了什么的紙袋，經(jīng)過路口差點被破損的升降桿絆倒，好在旁邊稍高一些的穿著衛(wèi)衣運動褲的男生伸手摟了他一把。

    看來不光是認識吧？

    楚是銘這么想著。

    “怎么，激動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嗎?！标惓跻娙苏痉€(wěn)了，松手。

    卓北抓緊手里提著的紙袋，腰上的手臂把他拉回現(xiàn)實，逃脫了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然后他又想到剛剛寵物店里挺著肚子的老板娘向兩人講解時的樣子。

    “你看這款，不銹鋼的防咬……這款是鋼絲繩外面包塑的，特別耐磨……”

    “項圈尼龍的、泡棉的、皮質的、不銹鋼的都有……你看……”

    “哎瞧我這記性，忘了問你養(yǎng)的什么狗了……”

    彼時卓北站在角落里整個人崩的筆直，頭卻低垂著看地面，只能聽到陳初十分懶散的語調。

    “大型犬?！?/br>
    “鬧騰起來受不了吧？我小姐妹家養(yǎng)的拉布拉多，特皮，出門根本拽不住，搞得她不敢經(jīng)常帶出門哈哈，幸好我家的……”

    老板娘扶著腰靠在架子上和陳初分享養(yǎng)狗心得。

    陳初倒是聽得很認真，說話的語氣也很平淡。

    “我家這只平時很乖，只有一個毛病，發(fā)情期太長，明明是條大狗，卻跟泰迪似的?！?/br>
    就像他養(yǎng)的真的是一條寵物狗。

    卓北站在一邊，低垂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是耳朵脖子都紅得一塌糊涂。

    “那得做絕育啊……至少性格穩(wěn)定點，攻擊性降低、和別的狗爭斗也會少很多，而且壽命也會變長，要是不配種還是盡早閹割……”

    老板娘勸解結束，陳初很給面子買了好幾條狗鏈，說是給家里的狗換著帶。

    出了寵物店，陳初把袋子遞給卓北，兩人離得近，卓北拿過紙袋的時候手是抖的。

    “這就興奮了？”陳初在他耳邊低聲道，“聽到了吧……”

    “太sao、建議閹割?！?/br>
    ……

    陳初見他站穩(wěn)了，率先走進小巷。

    喧囂和沉寂僅僅是一條馬路的距離。

    巷子很是昏暗，兩人一前一后，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心情忐忑，走出長長的巷子是一截亮堂的小道，走到盡頭就能看見學校的圍墻。

    兩條影子被拉長、縮短、拉長……

    9點過后，破舊待拆遷的居民區(qū)，街道很安靜。

    不一會兒就到了公園入口。

    太陽能落地燈發(fā)出暗淡的白光，代替月光，撒在兩人身上。

    經(jīng)過景觀湖時，草叢里窸窸窣窣一陣抖動，卓北被嚇了一跳，沒忍住上前抓著陳初手臂。陳初沒去管他，注意力全在草叢里鉆出的一條流浪狗上——臟且瘦，它抖了抖身上的雜草，晃悠悠走到一棵樹下，抬起后腿嘩嘩嘩開始放水。

    陳初看著它，若有所思。

    等到流浪狗圈完地盤回到草叢后，他才轉身過木橋。

    下了木橋后有一條健身跑道，由于拐角處巨石和樹木的遮擋，看上去黑黢黢的。不光跑道陳舊，就連路燈也多為罷工狀態(tài)，偶爾有一兩個掙扎著閃爍。

    陳初看著地上明顯的光暗分界線——硬、且沒有一絲過渡的分解線，從卓北手上拿過袋子，他選了一條不銹鋼鏈子和一個皮質項圈，拆了包裝，抬了抬下巴示意：

    “跪過去，衣服脫了?！?/br>
    卓北愣住。

    他先是因為‘脫衣服’的這項指令呆愣，然后看向了陳初……

    空曠安靜的公園，沉浸黑暗的跑道，站在昏暗的光下的陳初。

    一邊是微弱的光明，一邊是完全的黑暗。

    僅一步的距離，可卓北猶豫了。

    他知道，即便陳初之前‘答應’了他，即便他口口聲聲稱陳初是他的主，即便他每天都在練習跪、舔這種基礎技能，然而撇去這些，再沒有別的——‘主奴’這層定義顯得格外一廂情愿。他在餐桌下當著親兄長的面給陳初koujiao，違抗陳初的意愿，那一刻，盡管他被掐著脖子，卻有幾乎病態(tài)的快樂——除了報復了兄長之外，他也無比期待，陳初作為一個圈外人要如何‘懲罰’他。

    可這一刻，他猶豫了。

    理由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

    他可以輕易從‘光’到‘暗’，那陳初呢？

    他是一個變態(tài)，他無可救藥，所以陳初就非得成為他溺水的浮木嗎？

    所以他就可以任性逼迫陳初，非得跟著一起成為‘變態(tài)’嗎？

    所以陳初的憤怒……是源于此嗎？

    可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他內心全是迷茫，一瞬間想了一萬個念頭，交雜反復參差迷茫沒有頭緒。

    不銹鋼鎖鏈叮當?shù)穆曧?，像是無聲催促。

    卓北還沒有理清思緒，陳初已經(jīng)微微上前一步，一半的身體的隱于無盡暗色。這時候卓北才想起來，在他當著別人的面對陳初下跪的時候、在他強硬地對卓青亦宣戰(zhàn)的時候……陳初早就被他拽著強行離開光的世界。

    陳初發(fā)現(xiàn)了卓北的異常，7年的相處讓他能輕易察覺到對方的情緒。

    但他把對方的迷茫和無措當做是對‘懲罰’的恐懼。

    也是。

    誰能在公園里、幕天席地的，脫光衣服當條狗而沒有一絲彷徨猶豫呢？

    他這么想的時候，卓北已經(jīng)走入黑暗。

    大約是白天陽光充足，此刻晚風不算太涼。

    卓北脫得赤條條，又把衣服褲子認認真真疊好塞進紙袋里。

    陳初低頭看著他。

    他跪下了，他抬頭看著自己。

    平日里沒有太注意，這時陳初才發(fā)現(xiàn)他皮膚白得發(fā)光。

    陳初說不清心里什么感受，他覺得自己沒有特別的想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靜，所以他很平靜的拿著項圈，蹲下身體，給人帶上。黑色的劣質皮革顯然不夠細膩，陳初給他帶上的時候忍不住想，還是得問孟修同要一個能定制這種東西的地方。一邊想，一邊試了試項圈的松緊程度，最后拿著鎖鏈，扣上了項圈。

    咔噠一聲，冰涼的鎖鏈落在卓北裸露的肩頭。

    他打了個哆嗦。

    “冷？”陳初拿著狗鏈的另一端。

    卓北搖了搖頭——他想，現(xiàn)在他真的成為了一個下賤的、yin蕩的變態(tài)了……而陳初，也被他拖進了黑暗。

    “怎么了？”聽到一聲似乎是鼻尖溢出的哽咽，陳初意識到一絲不對，伸手摸卓北的臉。

    摸到了一手濕熱的眼淚。

    陳初愣了一下，問：

    “哭什么？”

    卓北看著陳初背后的光，眼淚流得更多了。

    “不愿意？”陳初皺眉，依稀想起兩人以前視頻的時候，獨在異鄉(xiāng)的男孩從一開始偷偷哭，到后來能朝著自己傾吐委屈——當時他就在想，明明對方是要比自己大兩歲的，可是，為什么卓北就這么會撒嬌呢？

    卓北握著他附在臉頰上的手，將滿是淚水的臉往他手里湊，搖頭。

    對待這樣的卓北，陳初覺得，他總是沒什么辦法。

    以至于他把之前的冷淡和排斥統(tǒng)統(tǒng)暫時遺忘了。

    “你這樣，后面還有更過分的怎么辦？”

    聽到他的話，卓北往他懷里湊，心想：我才應該問怎么辦……

    【我拖著你一起墜入深淵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