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威特是被一聲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看了看床頭的鐘，才剛過六點，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星期六才對。

    困頓的德威特有些艱難地走下床，不禁在心里有些抱怨，打開門，便看到穿著睡衣的青年正站在門外，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陰郁，一頭卷發(fā)比平時更為凌亂，他的腳上還穿著毛絨拖鞋。

    “早上好，德威特先生?！鼻嗄曷氏乳_口。

    “哦早上好，嗯…里維？”德威特頓了一下才繼續(xù)，他希望自己沒有記錯這個青年的名字。

    青年并沒有提出異議，德威特因此猜想自己應該是沒叫錯，暗自松了口氣，否則那可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德威特先生…我可以進去嗎？我有些話…想和您談談。”

    德威特挑了挑眉，說實在的，他和這個叫里維的男孩并不是很熟。男孩住在他對面的公寓，如果剛好一起出門，便會點頭示意一下。聽說他是快要畢業(yè)的醫(yī)學生，得益于良好的皮相和開朗健談的性格，一直都挺討鄰居們的喜歡，德威特就有幾次見到他對著在樓下曬太陽的老奶奶們手舞足蹈地說著些什么，逗得老奶奶們咯咯直笑。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個青年的狀況似乎并不是很好，他的雙眼下有著不可忽視的黑眼圈，像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不知是因為繁重的課業(yè)，亦或是什么其他的煩惱正困擾著這個青年，看他的裝扮，應該是急急忙忙便來找自己了。

    德威特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理由拒絕這個男孩，因此便讓出了身子，好讓這個男孩進去。

    “紅茶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您。”

    德威特給里維煮了咖啡，期間，還不慌不忙地洗了個澡。

    洗漱完畢的德威特一身輕松，滿屋子咖啡的香氣也讓他提了提神，德威特用干毛巾擦拭著頭發(fā)，看見里維正低著頭坐在椅子上，一直用雙手摩挲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

    “德威特先生，我最近做夢，一直都夢見您。”

    男孩的這個開場白有些讓德威特不知該如何接話，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男孩繼續(xù)單刀直入，“我夢見向您告白，您答應了，這之后我們便是十分親密的情侶關系，我們會在休息日的時候出去約會，一起看一場老電影。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并沒有很在意，因為白天醒來的時候，我也記不清多少了，只有些零星模糊的碎片記憶?？芍蟮膸滋?，夢里也都是這些情景，直到有一天，我醒來的時候仍清楚地記得夢里所發(fā)生的事情的時候，我才感到有些詫異，老實說，我被我做的夢嚇到了?！?/br>
    我也是，德威特在心里這么說，隨后掩飾一般地喝了口咖啡。

    “這令我感到有些煩惱，那幾天白天里向您打招呼的時候，我想我可能都表現(xiàn)得有些不自在，希望不會因此讓您覺得失禮?！?/br>
    說罷，里維看向德威特，這大概他進屋后第一次拿正眼瞧他，德威特見男孩的眼神望過來，沒來由地便有些緊張，手一抖，一些咖啡灑在了褲子上。

    “一天晚上，我夢見和您…zuoai了?！?/br>
    聽男孩這么說，德威特剛喝進去的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見男人如此，里維趕緊擺手，像是真的在現(xiàn)實中冒犯了他一樣，“您別誤會，并沒有做到最后，我強迫自己清醒了，可是您要知道，醒來后的我滿頭大汗，又驚又俱…第二天白天，再見到您的時候，我腦子里想的卻都是您脫光衣服后的樣子，您在床上那性感異常的模樣，明明您是那么正直又英俊的男人…我不敢再看您，我的內(nèi)心糾結惶恐，我的臉上發(fā)燒一樣，與此同時，我卻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夢里和您纏綿時候的情景…”

    德威特不知該說什么，心里也是無比的尷尬，但他好像的確有記得，有幾天這個男孩在和自己打招呼的時候有些異樣，當時他還有些擔心地想這個男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這之后，便夜夜都是您，老實說，這甚至有些影響到了我的正常生活，令我有些精神恍惚。我也曾試圖去尋找自己會這樣的原因，我去圖書館查閱了弗洛伊德有關夢的書籍，他說夢都是人們潛意識欲望的體現(xiàn)。什么意思？潛意識的欲望？那么也就是說，我在潛意識中是喜歡著您的，是想和您約會，想和您zuoai的？這是什么狗屁理論！”說著青年便有些激動，“我根本不相信他的理論，明明我們在現(xiàn)實中，也就只是點頭之交而已，我甚至除了只是知道您姓德威特，在香榭爾大道上擁有一家體面的烘焙店之外，就對您一無所知了。對了，我還知道，您目前還是單身?！?/br>
    青年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望了過來，這令德威特感到有些許的不自在。

    “我也嘗試著去壓抑夢中的想法，我不想再讓您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了，因為這讓我不知所措?？稍绞菈阂?，那些被壓制的想法就越是兇猛地涌上來。在這一點上，我不得不承認，弗洛伊德說的是對的?！?/br>
    “這已經(jīng)嚴重地影響我的生活了，之后，不知是自暴自棄，還是別的什么，我不再做無意義的抵抗了，我嘗試著去接受，我想著反正那是夢啊，在夢中做什么應該都是沒關系的吧，這應該并不會影響到現(xiàn)實，當時的我是抱著這樣一種心理的。然后我便發(fā)現(xiàn)，我并不討厭，我并不討厭這樣，我甚至有些喜歡，是的，我是喜歡著的，德威特先生，我喜歡和您戀愛的感覺，喜歡和您約會，和您親近，和您zuoai?！?/br>
    男孩這一次望過來的眼神有著明顯的不同，德威特能覺察出他眼神里的溫度，德威特咳了一聲，把臉轉(zhuǎn)向一邊，以避開男孩的視線。

    “德威特先生，我竟有些沉迷了，沉迷于做夢這件事。盡管夜晚在夢中我和您是那么得親密無間，白天在面對您的時候我仍是禮貌如斯，這令我不得不在心里暗罵自己的虛偽。夜晚，我會早早地便上床睡覺，因為我想要更多地夢見您，延長和您在一起的時間，您要知道，曾經(jīng)的我可是一個十足的夜貓子。白天的時候，我會回味夜晚曾做過的夢，我甚至會把它們都記錄下來，一邊跟個傻子一樣地笑得甜蜜。而只要有一天晚上沒有夢見您，我就會感到不安，失落，害怕，就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一樣。德威特先生，我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了。有一天，我開心地向您跑去，然后我便看到您有些詫異的表情，您禮貌地退后了一步，彬彬有禮地問我有什么事，我這才如夢初醒，我恍然大悟道現(xiàn)在是現(xiàn)實，而不是夢境，您并不是我如膠似漆的戀人，只是一個住在對面公寓的陌生男人，這令我難過了很久。”

    德威特沉默不語，經(jīng)男孩提起他才想起似乎的確有這么一回事，他還記得男孩臉上那種震驚又失望的表情，他當時以為是自己無意間做錯了什么事，而現(xiàn)在想來又何嘗不是呢。

    “德威特先生，和您在夢中的那些是美好的，令人向往的，可那始終只是夢啊，是虛假的，醒來后的世界才是現(xiàn)實?？晌也幌肴コ姓J，我妄圖去混淆虛假和真實的界線，我想即使只是在夢中也沒有關系，現(xiàn)實如何我不用去理會，我仍是沉溺在自己的夢中世界，可漸漸地我意識到，夢境畢竟短暫虛幻，就好像一時的安慰劑，白天醒來時心里那種空落的感覺是很不好受的，我想如果現(xiàn)實中也可以…這讓我鼓起勇氣去和現(xiàn)實中的你接觸，可我發(fā)現(xiàn)，盡管我在夢中可以做到和您甜言蜜語，說那些臉紅害臊的話，可為什么現(xiàn)實中的我舌頭卻在打結，我怎么可以如此笨拙…”

    “德維特先生，或許我始終是不愿如此殘忍決斷地去相信夢里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有時候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會想，夢到底是什么？一團神經(jīng)元相互刺激得到的產(chǎn)物？這么想未免太生硬無情了，夢應該是更為美妙一些的東西。我想或許神經(jīng)元是夢產(chǎn)生的載體，但它并不是原因。夢里的一切真的不算數(shù)嗎？如果一個人在夢里殺了人，他在現(xiàn)實中會被判刑的？愚蠢的問題，自然是不會的，但夢會不會引導他去做這種事呢？是否可以被歸為一種預見？夢境真的和現(xiàn)實一點關系都沒有嗎？我想了很久，也想了許多，可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的，我想到最后也沒能得出什么讓自己滿意的結論來，干脆不糾結這些無謂的煩惱。說到底，我只是不愿去相信我和您在夢中經(jīng)歷的那些都是假的罷了?！?/br>
    “再然后我便有了失眠的癥狀，失眠意味著我無法睡覺，無法睡覺也就不能做夢，不能再夢見您了…這令我感到很慌張，我不禁想難道就連虛假的慰藉都要被剝奪嗎？失眠使我感到十分焦慮，隨之而來的，是我的精神狀況似乎也出了些問題，我越來越無法分清夢境和現(xiàn)實，我還時常會產(chǎn)生一些幻覺，這不得不迫使我去看了精神科醫(yī)生，可即使是這樣，我的癥狀也并沒能得到任何程度上的緩解，反而是越來越嚴重，我甚至一度懷疑您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存在，您是不是只是我憑空幻想出來的？亦或是我一直都在夢中從未醒來？我不知道…”

    “您知道嗎，我甚至曾想過尋找一種可以讓自己一直只活在夢中的辦法…”德威特看到青年低下頭，像是十分沮喪。

    “現(xiàn)在想來，不知為什么，一直以來，對其他人我都可以很隨意地開玩笑，唯有對您，德威特先生，我小心翼翼，循規(guī)蹈矩。有時候，在您上樓的時候，我會在樓下一直默默注視著您的背影，也許曾經(jīng)我也會有想和您更親近一點的想法，但我害怕自己哪怕是露出一點冒失的舉動，唯恐您對我產(chǎn)生一丁點厭惡的情緒，而始終不敢前進半步，我倍感拘束而過分禮貌了。面對您時，我覺得自己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是和平常的自己完全相反的，那樣內(nèi)斂又害羞的一個人，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原來我還有這么一面。原來，弗洛伊德說的是對的，都是對的…”

    德威特見青年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看上去像是有些絕望。而德威特也從一開始的驚訝逐漸過渡到平靜，而如今，他也有些弄不清自己心里那有些復雜的情緒了。

    “所以…”青年直起了身，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看向德威特，眼神中有著堅定，像是早已做出了重大的決定，“德威特先生，這便是我今早來找您的原因，因為我的唐突而打擾到您休息真的是十分得抱歉?！?/br>
    現(xiàn)在才說抱歉是不是有些晚…？

    “德威特先生，雖然我已經(jīng)耽誤了您這么長時間，不過還有件事它十分重要，重要到我今天早上無論如何也要來立刻見您，向您詢問意見。我無意去糾結在一開始時到底是我影響了夢境，還是夢境影響了我，我只清楚此時此刻，盤踞在我內(nèi)心中的渴求。或許之前的描述讓您覺得我已病得不清，可我仍是希望您能夠相信現(xiàn)在的我是十足清醒的。我想對您說的是，我不希望您只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我希望您在現(xiàn)實中…也能成為我的戀人?！?/br>
    說完，青年的雙手便握成了拳，十分莊重地擺在大腿上，德威特看見青年強裝鎮(zhèn)定的表情，像是在等待某種審判。反而是德威特，似乎是已經(jīng)料到青年會對他說什么，心里倒并沒有很驚訝。

    漫長的沉默后，至少對于青年來說是如此，男人才道，“我的名字是伯克，我叫伯克.德威特。現(xiàn)在，除了我姓什么，在哪兒工作，單身之外，你是不是對我多了解了一些了？哦不過，或許單身這一項，要稍加修改一下了?！?nbsp;德威特笑了笑。

    青年幾乎是屏住呼吸聽著德威特的回話，他的拳頭漸漸有些放松，因為，雖然有些拐彎抹角，但這好像是一句他所期望聽到的正向的回答。原諒他現(xiàn)在實在是有些過分緊張了，反應有些慢。

    “當然如果你還想了解更多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的身高或是體重，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你想知道的?！?/br>
    青年看向德威特的有些激動，或者說感動。

    “為什么只是你的夢，我卻覺得自己好像也經(jīng)歷了一樣呢。”德威特有些感慨地自言自語道，他的確覺得接受男孩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男孩對他訴說的那些就好像是他接受男孩的一個鋪墊，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男孩的真誠，他似乎是有些被他的情緒感染到了。不過干凈利落也的確是德威特一貫的作風，反而省去了那些互相了解的時間，話說回來，雖然只是不到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們也好像互相了解得挺多的了。

    “不過我也有些想說的，我答應你并不是因為我同情你，或是想安慰你，我想我還沒好人到這個地步，當然同意你的具體原因我也說不上來，我并不討厭你，我想我可能一直也對你心存些好感?！睂@樣的男孩，有什么負面的評價或情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那為什么不嘗試一下呢？

    青年猛地站起身，他看上去明顯是有些激動， “謝謝您對我的認可！”他迫不及待地道，“我可以明天就約您嗎？明天是星期天！”

    “好啊，那明天可不可以晚一些，我還想多睡一會兒?！?/br>
    “沒問題！”

    得到允諾的青年走到門口，又扭過頭對德威特道，“對了，德威特先生，今天晚上我也可以來找您嗎？我真的十分急切地想實踐夢中的那些，我想現(xiàn)實應該會比夢境更加真實，美好。雖然我想現(xiàn)在就進行，可我知道德威特先生對我還不是很熟悉，因此想給您一些適應的時間?！?/br>
    德威特當然清楚青年所說的“實踐”是指什么，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適應…好像也并不太夠吧？德威特看到青年嘴角那有些靦腆又害羞的笑，他突然覺得，自己答應得會不會有些太快了點？

    （Fin）